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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歲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們給看老了。
這就是《額爾古納河右岸》的開頭，作者遲子建老師說這是一個她很滿意的蒼涼自述的開頭。我也很滿意。翻開故事正文，一下子就被這兩句話勾住了心神。遲老師的筆墨是如此地優美浪漫，短短兩句話就奠定了整個故事蒼涼和綿長的基調。
一本書是讀不盡的，如同與一個人的交往。況且我只是粗略地看了一次，與它剛剛相識，交淺言未深。只是一口氣看完之後，有一種洶湧澎湃的感覺充斥在我的胸間，覺得必須要儘快把它們寫下來。我怕過一個周末，那種想寫的欲望就被俗事沖淡了。就像生活在大興安嶺的他們，終於不得不因為歲月流淌被發展和改造得狼藉不堪。初讀、淺讀，這一次我只想撇開書本細節來略談粗淺的讀後感。
一、守著一團火，卻仍然覺得冷
達瑪拉與尼都薩滿的愛情，這是我在看書過程中第一次討厭主人公。討厭她的矯情、自私、不成熟，然而又理解。好的作品就是這樣，它帶著你體察人心。
林剋死後，尼都薩滿和達瑪拉本是可以再續前緣的，最終卻一個枯萎，一個瘋癲。一方面是礙於「我」與魯尼的阻撓，一方面是來自於傳統的壓力。看到這一段，我是多希望他們奮起反抗走到一起啊。哪怕浸豬籠呢，也行！可惜！可是他們的不成，絕非因為「我」與魯尼的阻撓。即便沒有我們，在氏族傳統的壓力之下，兄長和弟媳也是不被允許的。現實主義就是這樣的，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你卻只能束手旁觀，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伊芙琳的愛情。對於伊芙琳，我忌憚她的聰慧刁鑽目光如炬，又同情她的固執冥頑悲催一生。從她身上，我讀到了性格決定命運。她嫁給坤德，卻因為他曾經喜歡過一個蒙古女人而記恨終生。水至清無魚，人至察無徒。倘若她能稍微圓融一點，身段稍微柔軟一點，比如她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比如她能在第二次懷孕之後不那麼極端，比如她能尊重她的兒子金得不娶傑芙林娜……但凡她能抓住其中任何一個轉折點。她肯定也能很好地過一生。可是，什麼叫「很好」呢，誰的一生不是一生？誰的過不是過？
馬伊堪的愛情。這是我讀完全書最大的意難平。作者這樣寫道：「她是開在峽谷里最寂寞的一朵花」。我的心在為這朵花滴血，為拉吉米的頑固，為整個氏族的愚昧，為馬伊堪的美貌，為那麼多熱愛她的真心，為她與安草兒的若有似無的愛情……我哭泣 ，為這個活了三十歲的苦命的女人。倘若可以，與西班孤兒寡母不也是可以過一生嗎？不是不可以，是她不願、不想，她對塵世毫無眷戀。
林克與達瑪拉，魯尼與妮浩、伊萬與娜傑什卡、傑芙琳娜與小達西，我與拉吉達、瓦羅加，貌似有著俗世的圓滿，卻又何曾真正圓滿？人生總是坎坎坷坷，在白天恣意昂揚在晚上反思人生，偶爾為幸福流淚又常常為不幸痛哭。
二、出生大同小異，死亡卻各有走法。
上一本看到如此「琳琅滿目」的死法還是余華的《活著》，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多年以後再未讀到過的，各種各樣的死。福貴的爹是茅坑裡摔死的，他娘和他老婆是病死的，兒子是給縣長老婆抽血抽多了死的，女兒是難產死的，女婿是被工地石板砸死的，孫子是吃豆子太多撐死的。
在額爾古納河的右岸，林克是被雷劈死的，達西是被狼咬死的，列娜和拉吉達是凍死的，果格力是從樹上摔死的，交庫托坎是被馬蜂蟄死的，耶爾尼斯涅和伊蓮娜是被河水淹死的，瓦羅加是被熊抓扯而死的，安道爾是被哥哥維克特用獵槍誤打死的，坤德是被嚇死的，伊芙琳是治馬克辛姆的爛瘡死的，小達西是自殺的，傑芙林娜是殉情的……
薄薄的一本書，寫不盡的各種死。回頭一看才知道他們竟然生活得如此艱難，死神時刻幾乎無時刻伴隨著他們。死亡固然讓人痛苦，活著卻比死亡更需要勇氣。歷經過百年的老人，她的眼裡如何不滄桑？苦難不可避免，但磨礪後的堅強更感人肺腑。
三、清風流水與日月星辰
在看書的過程中，我時常在想：他們之間並非沒有齟齬，像伊芙琳和瑪利亞，兩人大半輩子都是勢不兩立不共戴天。金得、魯尼是情敵。尼都薩滿和林克，是兄弟也是情敵。然而，在大自然的兇險與生命的不可抗面前，他們始終和衷共濟群威群膽。
我們經常在問，要如何過好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生。這本書告訴我，人性中巨大的包容和溫暖才是最強大的力量，只有它才能支撐我們走過波濤洶湧的一生。
最後，用小說中的一段話來做結尾吧：
我鬱悶了，就去風中站上一刻，它會吹散我心底的愁雲；我心煩了，就到河畔去聽聽流水的聲音，它們會立刻給我帶來安寧的心境。我這一生能健康活到九十歲，證明我沒有選錯醫生，我的醫生就是清風流水，日月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