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誰是最可愛的人》作者魏巍與文中烈士相見:原來你沒死

記者李滿 發佈 2022-11-28T11:52:31.103859+00:00

一進門,他就翻開隨身攜帶的一本泛黃的小學課本,並翻到《誰是最可愛的人》一頁,指著文章中一長串名字裡的「李玉安」三字說:「我就是李玉安本人!」此時,距離《誰是最可愛的人》被發表,已經過去了整整40年。

1990年2月的一天,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走進了位於河北保定38集團軍政治部值班室。一進門,他就翻開隨身攜帶的一本泛黃的小學課本,並翻到《誰是最可愛的人》一頁,指著文章中一長串名字裡的「李玉安」三字說:

「我就是李玉安本人!」

此時,距離《誰是最可愛的人》被發表,已經過去了整整40年。

值班室負責接待的幹事震驚不已,因為:這位老者所指的名單,正是松骨峰戰鬥中已壯烈犧牲烈士名單,他口中的「李玉安」,按理,已犧牲40年了。

「烈士復活了!」幹事在震驚的同時,絲毫不敢怠慢。他妥當安排好老人後,立即向上級做了匯報。

得知消息後,38集團軍軍史組立即派人查訪核實。軍史組的人,看到的是一個頭髮已花白、滿腮白胡茬卻精神矍鑠的老人,他看起來很不一般。

「我40年沒來找過老部隊,其實不想給部隊添麻煩,如果不是因為小兒子來參軍幾次落選,我打死也不會麻煩部隊。」老人的話讓軍史組的人詫異不已。

經過多方核實,38集團軍軍史組最終確定:老人正是《誰是最可愛的人》裡描寫的烈士李玉安。很快,李玉安之前所在的38軍112師335團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歡迎老英雄回家」的儀式。

半年後的8月17日,「死而復生」的李玉安來到了北京西山八大處1號魏巍家,正是在這裡,他詳細講述了自己「死而復生」的背後原因。

而他的「重生」也為魏巍當年寫作的《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提供了更多的背景資料。

《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是魏巍深入朝鮮進行採訪後,寫成並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文章。說是「採訪」,但魏巍並未真正採訪到《誰是最可愛的人》裡的松骨峰戰役的戰士,原因是:魏巍抵達時,參與松骨峰戰役的112師335團1營3連只剩下了一個通訊員。

松骨峰戰役是一場慘勝,志願軍用一個連抵擋住了美軍一個師的進攻,可它的結局實在太過慘烈:為了守住這個高地,3連最後只剩下7個人。

魏巍最初的想法是採訪倖存的7人,可他趕到時,倖存者將士皆已因重傷被送往了醫院。魏巍最後是在採訪了112師師長楊大易後,才完成了寫作。

楊大易在戰鬥結束後,第一時間趕到了3連陣地,他當時看到的一幕成了一生永不能忘記的畫面:陣地前沿堆滿了幾百具美軍屍體和打亂摔碎的槍枝。

楊大易在現場看到的屍體畫面,被魏巍完整地記錄在了《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中:

「烈士們的屍體,做著各種各樣的姿勢,有抱住敵人腰的,有抱住敵人頭的,有卡住敵人脖子,把敵人捺倒在地上的,和敵人倒在一起,燒在一起。還有一個戰士,他手裡還緊握著一個手榴彈,彈體上沾滿腦漿,和他死在一起的美國鬼子,腦漿崩裂,塗了一地。」

楊大易還曾帶著魏巍重訪了3連陣地,成文前,魏巍還採訪了一營營長王宿啟,《誰是最可愛的人》的大部分素材,都是王營長流著眼淚向魏巍講述的。

也因為寫《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時,沒有採訪到3連戰士,魏巍這篇文章沒有描寫具體的戰鬥經過。而這個空缺,「死而復生」的李玉安在40年後,為魏巍補上了,他說:

「我們3連歷經千難萬險爬上松骨峰,殲滅了小股敵人後,還沒來得及修築防禦工事,美軍第2師潰兵就從軍隅里方向過來了,他們乘著汽車、坦克,還拖著大炮,浩浩蕩蕩,人數不少。」

一個連遭遇了一個裝備先進的師,怎麼辦呢?李玉安和所有3連戰士的答案都是:打!死守陣地!

李玉安告訴魏巍,因為3連戰士不怕死,敵人的猛烈攻擊,連續三次被打退。可就在李玉安等戰士以為他們不會再進攻時,美軍竟糾集了步兵千餘人、飛機32架、18輛坦克、幾十門榴彈炮向3連陣地發起攻擊。

3連連長戴如義就是為打退敵人的這次攻擊,而端起刺刀與敵人肉搏,他在殺死幾個敵人後,不幸被炮彈炸斷左腿。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在頑強地拖著殘軀指揮李玉安他們戰鬥。

「連長最終中彈壯烈犧牲了」,李玉安眼含熱淚地道。雖然那場戰鬥已經過去了40年,可在講起戰場上的種種時,他依舊曆歷在目。

「戰士邢玉堂全身被汽油引燃後,高喊了一聲『指導員,保重』就衝進了敵群,他還在死前刺死了幾個驚恐的敵人。」李玉安告訴魏巍,邢玉堂就是《誰是最可愛的人》裡,那個至死嘴裡還咬著敵人半塊耳朵、把敵人抱得緊緊的、分都分不開的英雄戰士。

李玉安自己是在敵人對3營陣地進行長達40分鐘狂轟濫炸時,中彈昏倒的。昏倒後再醒來時,已是黑夜,他是被冷風吹醒的,他這樣描述自己醒來後看到的景象:

「陣地上除了裹挾著焦屍味的冷風,還有橫七豎八的屍體,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當時的李玉安並不知道:清理戰場的志願軍戰士,並不知道死屍堆里還有一個活人。為了活下去,李玉安在陣地上爬了1個多小時,終於遇到了朝軍的司號員。友軍將他背到了一處房子後,就匆忙趕赴戰場了。

幸運的是,兄弟部隊路過這處房子時,發現了受傷的李玉安,並救下了他。

李玉安很感慨地告訴魏巍:自己很幸運地被送回國內治療,並先後做了多次手術。傷愈後,身體雖留下了殘疾,但他心裡卻滿是感恩。

李玉安復員時,拿到了一張殘疾證,原本,他復員時,拿的應該是一本「戰鬥英雄」的光榮證。但這些,他想都沒想過。「能活著」,已是最大的幸運。

復員後,他先是在漯河皮革廠待了幾個月,之後又回到了入伍的地方:黑龍江省巴彥縣。

李玉安後來被分配到了一個糧庫工作,娶妻生子的他,已經完全像個普通人了。後來,在課本上看到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時,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被放在了烈士的名單里。

李玉安對於自己「已死」這件事,覺得並無不妥,他打心眼裡,更希望自己和3連的將士們一起陣亡。這種想法,是沒有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所不能體會的。

李玉安非常能理解魏巍把他寫入烈士名單,他確定:在那個特殊年代裡,誰死誰活,真的很難分清,很多烈士的名字,到現在依舊未查證出。

接受自己「已成烈士」事實的李玉安,將所有心力放在了糧庫工作上,糧庫工人的工資並不高,要養活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有點艱難。身邊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都勸他找找組織,申請點補助,可李玉安卻並不想如此。

「我比起那些犧牲的戰友強多了,不僅活著,還有了老婆孩子熱炕頭。」李玉安向魏巍講述自己這四十年的生活時,曾這樣感嘆道。看著眼前剛毅果敢的老英雄,魏巍非常確定:若非為了把兒子送到老部隊當兵,世人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他還活著』。

「不能給國家添麻煩」,是李玉安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可為了兒子,更準確說:也為了了卻自己心願,他終於決定公布身份了。

李玉安公布身份後,立即引發了全國性的大轟動。也因此,李玉安來拜訪魏巍時,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來人是「李玉安」,他早已在相關報導中,見過李玉安的照片了。

見到自己筆下的「最可愛的人」,魏巍比誰都激動。當他聽說李玉安在那個最普通崗位,多次被評為先進時,他心裡有著說不清的欣慰。

李玉安在糧庫的工作雖然小,卻非常重要。用他自己的話說:每年上億公斤糧食從他手裡過,稍微松一點,就是大把油水,可李玉安不願意如此。他一開始就定下鐵規:一秤托兩頭,馬虎不得。

可因為牽涉利益大,總有不法之徒想在過秤時動手腳。有一次,李玉安為了阻止一個司機在稱上動手腳,居然被撞到鼻樑骨折、鮮血直流。

硬的無法讓李玉安妥協,軟的,亦無法動搖他。因為得罪了很多人,李玉安還曾在特殊時期遭受過迫害,可不論遭遇什麼,他的初心始終未改。

40年裡,一直被評先進的李玉安從未向組織提過任何要求。將要退休時,主管領導以他是優秀員工為由,希望提高他的退休待遇。可李玉安卻謝絕了領導的好意,他說:

「我只是一個普通員工,國家給的退休金已經足夠我過活了,再多就變成浪費了……」

進一步了解李玉安後的魏巍,更加確定:他始終是中國最可愛的人。會見結束時,魏巍將一部精裝的長篇小說《東方》和一部《魏巍散文集》贈送給了李玉安,並在書的扉頁上題寫了:

「您永遠是最可愛的人!」

李玉安公布身份後,他的兒子如願被特批入伍參軍。李玉安終於實現了讓兒子繼承其志向、保家衛國的夢想。

李玉安的兒子李廣忠服役的部隊,正是父親所在的38軍112師335團3連。也是直到父親為他「死而復生」之際,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原來是個真正的大英雄。

「死而復生」這年,李玉安回到了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並獲得了「一級國旗勳章」。為了宣揚他的英雄事跡,中央電視台和黑龍江省委組織部拍攝了以他為原型的電視劇《硝煙散後》。

榮譽面前,李玉安異常淡定,將兒子送去當兵後,他繼續著以前的生活。魏巍得知他一直住在擁擠低矮的草坯房裡後,專程給李玉安所在的縣領導寫信,並一再叮囑他要交到負責人手裡。可李玉安僅僅領受了這份好意,信卻始終在手裡攥著。他後來說:

「這個手伸不出,比起犧牲的戰友,我已經非常知足了。」

1997年1月10日,74歲的李玉安逝世於黑龍江省巴彥縣。他走時,天氣還很冷,一如當年松骨峰一戰時,可他的臉上卻掛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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