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長安城
第一次到長安縣城，我一直在悄悄地找城牆。那時以為，所有城市都該有城牆。到縣裡上高中後，才知道那裡原只是一個鎮，縣政府設在其中，各機關、醫院、汽車站、大商場、大影院、體育場、大工廠等，分布在由南北兩條大道與東西四條小街組成的區域內，形成了一個沒有城牆的城區。這種印象一直保留在我的記憶中。
縣二中和三中集中在一個街區的東邊和北邊。這個街區的東北角，就是當初的縣城中心。一條半截街道向東通向有些神秘的政府大院，它的大門直接面對馬路。我從沒有機會和膽量走進去，聽說裡面的樓散布在半坡上，縣裡的人可以從那裡俯視整個縣城。再向北的那個十字周邊，有縣醫院、文化館和百貨大樓，商場後邊還有一條擁擠的市場街。那時的西安城止步於電視塔下，往南爬過一個荒涼的大坡，第一眼就可以看到長安飯店。飯店的西側有玻璃廠、氮肥廠等。過了氮肥廠就出了城，但刺鼻的氣味能飄到幾里外。街道上多是三層高的樓房，只有十字角上的熱鬧處，才能看到四五層高的大樓。上世紀80年代末，城外的西南角建起了一棟高樓，西北飯店鶴立雞群地站在農田裡。
縣城裡住著很多的人，還有更多的人經常來辦事，成了全縣人仰望的地方。到南方上大學後，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經常在一起說著自己的家鄉。每次講起長安城時，我首先要強調一下，不是那個十三朝古都，是我們的縣城，它雖然小許多，也十分繁華和氣派。那麼自豪地講著時，我會在心中想著縣城的模樣，說著它的東西南北，說著它的古往今來。畢業那年，到溫州進行社會調查，去了龍港農民城。在一個村子的地盤上剛剛建起的工業區，到處是工廠和高樓，某一戶人家的小樓竟然有七八層。在他家樓上吃飯時，我忽然希望，長安城什麼時候也能長得高一些。
城市的塊頭與個頭，一直隨著時代的發展在慢慢增長。90年代，縣城的西邊和南邊，一下子冒出很多高校，連片形成莊嚴大氣的大學城。一二十萬的大學生擁了過來，從西安城開過來的215公交車上，總是擠得人喘不過氣來。不久，政府搬到大學城附近，順便撤縣設區，在那裡形成了新的行政中心。市場總是聞風而動，行政中心北面很快建起一個名叫智慧城的小區。氮肥廠不知什麼時候悄沒聲息地就沒了，玻璃廠也沒了，西街的舊房子都拆了，二三十層高的居民樓擠擠挨挨。樓越蓋越多，很多人卻還在說沒有房子，不知道過去人們怎麼神奇地擠在小街小巷的小房子裡。現在的城裡，住著想伸開手腳的城區居民，還有很多西安人擠了過來，一些人從鄉里擠了進來，不少外地打工者落了下來。幾十萬人把城區擠得越來越大，擠得到處堵車。
西安城越過電視塔，像打開的蓆子一樣鋪了過來，很快就沒有了縣城與都市的明顯分界。航天城在老縣城的東北邊落地開花，高新區從西南方伸了過來，機關大院、大醫院、大公司、大商業體等，像春筍一樣冒了出來，熱情澎湃地向縣城伸出了手。縣城也在迅速向外延伸，向西展開了十幾里，與郭杜鎮連在一起；向南過了樊川十字，填了那片據說韭菜長得最好的農田，再越過潏河，到了常寧宮的坡前。那個高坡和坡下的河谷，曾經是城鄉最自然的分界，很快也變成通途，拓展出一個美麗的常寧新區。大交通支撐著城市的骨架，推動著城市的擴展，新的城區越來越大、越來越美、越來越洋氣。
在新的城區格局上，很多地標在發生著變化和挪移。前年冬天去縣醫院看人，我習慣性地把車開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小巷子。街道上冷冷清清，醫院的柵欄門緊鎖，裡面的舊大樓已經蒙塵。看到我在張望，一位路過的老漢說，你也不打聽一下，縣醫院早就搬到郭杜了。驅車沿雙向八車道的西長安街很快到了郭杜，在一片空地看到規模宏大的新醫院。我對醫院的朋友說，散得這麼開，看個病都不方便。他笑著回應說，離老縣城遠了，更多人卻方便了。我聽後怔了一下，半天才回味過來，長安城已經不再是那個白菜芯芯里的小天地了。
只是，面對這種骨架拉大、分散布點的新城區，我還有些不適應。城市是一個地區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既然是中心，印象中就應該相對集中，城內城外有區別、城市與鄉村有差異。如今，長安平原上的這一大片，周邊被航天城、高新區、灃東新城划去了不少，剩下的黃金地帶上，到處樓高路寬，到處公園成片，到處街區林立，到處都像城市，卻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更看不到它將止步的邊緣。一直在當地工作生活的同學說，現在就成了這個樣子，到處開花，越攤越大。
2022年的第一場雪裡，我開車在終南大道上從西往東走了幾十里，看著路邊白楊樹上的黃葉被風雪吹洗得更加光亮，覺得天地異常燦爛。這麼饒有興趣地追看時，忽然意識到長安城一直在北邊延伸著，綿延了幾十里。得天時地利之便，這個各級共建、八方匯聚的新城，正在成為國際大都市的重要一翼，也創造著城鄉一體的新型模式。城市在變，我們的觀念也要改變，得跳出那個舊框框，跳出那片老城區，面對正在到來的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