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情場得意仕途坎坷,被煙花女子追捧的大宋白衣卿相柳永

遙山書雁 發佈 2022-12-02T05:54:55.869870+00:00

柳永(約984年—約1053年),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柳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生於沂州費縣(今山東費縣),北宋詞人,婉約派代表人物。柳永終其一生,浮沉於士林與市井之間,政治社會地位卑微。

柳永(約984年—約1053年),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柳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生於沂州費縣(今山東費縣),北宋詞人,婉約派代表人物。柳永終其一生,浮沉於士林與市井之間,政治社會地位卑微。

談到兩宋的詞人,人們很容易想到蘇東坡、辛棄疾,而對生活於北宋早期,作為蘇、辛的前驅先輩,一代大家柳三變,卻往往有種等而下之的感覺。

追究誤會的原因,不外乎庸俗的道德解讀,以及所謂的主流意識。放浪煙花叢中的生活方式、俚俗的詞風、市井化的內容,都讓人覺得柳永不如蘇軾、辛棄疾來得端莊肅穆,深沉含蓄,更顯得正宗,更屬於主流。

描寫市井生活,為最廣大的市井社會寫作,反倒成了影響柳永地位、成為他被人低看一等的因素。

一個陰雨連綿的傍晚,在煙雨迷濛的室外,一條常年流淌著污水的小河邊,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柳永的《雨霖鈴》: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是一首送別詞。詞寫得一波三折,情真意切,哀怨纏綿,淒清婉轉,不消說是詞史上的絕妙好詞、上乘佳作。圍繞著「楊柳岸、曉風殘月」、還流傳著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

據說,蘇東坡在京為官的時候,他的幕下有位善歌的人。一日談起了唱曲,東坡問道:「我的詞作,與柳七相比,有什麼不同?

幕士說:「柳郎中的詞,適合十七八歲女郎,手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您的詞是關西大漢,持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

歌者的話,是知音人語,柳永、蘇軾倆人,不同的只是創作風格,其間並不存在著孰優孰劣誰高誰低的問題,都是頂尖級的人物、詞壇上的泰斗。

這個故事,在後世的詞學研究中,更屢被學人稱引,作為評說柳、蘇詞風差異的依據。我總覺得,柳永的這個名句,不獨可以用來概括他的詞風,也不僅是作家自己的人生寫照,更成為對他未來歷史命運的精準讖語。

柳永出身在一個官宦世家。祖父柳崇,儒學知名。父親柳宜在南唐小朝廷曾做過監察御史,就是到了北宋,仍然還做著工部侍郎。三位叔叔,也都是名登仕版,刊於縉紳,乃官場中人。在福建崇安,柳家稱得上是聞名遠近的大家旺族。

這樣的家世和出身,決定了柳永必然也要步武父祖,走讀書科舉、做官為宦的路。然而,就是這條路,對柳永來說,卻是布滿了荊棘和坎坷,他走的是如此的艱難,跌跌撞撞。

大約在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即公元1008年,柳永進京參加了進士考試,結果名落孫山。這對多才自負、把獲取進士看得像探囊取物般容易的柳永,不啻當頭一棒。他是那樣的滿腹牢騷、一腔怨憤。《鶴沖天》一詞,便作於這次應試落榜後。詞曰: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詞中表現了柳永的恃才傲物、狂狷憤激。他覺得,要中就中進士的頭名,而未中,也無非偶然失蹄。傲氣歸傲氣,牢騷話還是講了不少。

不能際會風雲,才子詞人,仍不失白衣卿相。煙花陣中,自有自己的知音在,他要去偎紅依翠,淺斟低唱,瀟灑走一回。

天大的煩惱,都可拋擲煙霄雲外。這首詞漸漸流傳開來,白紙黑字,終究不能賴掉,這也為他日後的科舉之路再次埋下了禍根。

根據記載,在以後的日子裡,柳永又多次參加了朝廷的進士科考,但亦均告敗北而歸。到了仁宗朝某榜,柳永得中,放榜前,就因了那首《鶴沖天》,仁宗皇帝金口玉言,親自發下話來:「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柳永竟因此而被黜落。看來,柳永這首詞,在當時,產生了很不小的反響,以至傳到了當時的太子——後來的皇帝趙禎的耳中。趙禎對這作品中的牢騷,不是一般的感冒,或許竟是刻骨的憎惡:你不暗諷著朝廷不明嗎?我乾脆把你拿下。你不要去淺斟低唱嗎?我正遂了你意。

柳永也因了這個故事,索性自稱起舉聖琪詞柳二變米,他愈加頻繁地進出青樓歌館,這甚至成了他招搖過市的招牌。

放浪自出於憤激,由憤激而至於狂狷,骨子裡表現的是深深的無奈。仕宦情結就像幽靈一樣,緊緊纏繞著困擾著詞人。他繼續參加他的科考。大約是在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柳永已經是年過半百、兩鬢斑白,這時他終於搏得一第,成了進士。

暮年及第,步入仕途,對於苦苦追求了幾十年的柳永來說,雖不免感慨萬端,但依然有那麼幾分激動、幾分喜悅,他興沖沖地收拾行囊,極興頭地奔赴任所,前往赴任。

根據史料記載,柳永曾先後做過睦州推官、餘杭縣令、曉峰鹽場監等官,在看重京官的當時,這都無非芝麻小官,卑微而難入流品。柳永還要進一步謀任京朝官,為此,他甚至為五斗米折下了腰。

記載上說,當時有壽星出現,教坊進新曲《醉蓬萊》,各地詞家也紛紛獻詞。這是千載難得的機遇,朝中有位史某深愛柳永的才情,便攛掇他填詞進呈。在史某的慫恿下,柳永依聲填詞,作了首《醉蓬萊》。

詞是呈上了朝廷,但哪裡想到,這首詞再次冒犯了仁宗皇帝。詞以「漸」發起,漸者,病危,病情加劇也,這劈頭便讓仁宗不悅。接著「宸游鳳輦何處」一句,讓仁宗想起自己為先帝爺真宗皇帝寫的輓詞,與其中某句不謀而合,迷信的仁宗覺得晦氣。

收煞有「太液波翻」,這「翻」字又不是吉利的字眼,仁宗竟有些怒了:這柳永,放著現成的好句「太液波澄」不用,偏采掇了些烏七八糟的辭藻,上天都在顯示著瑞兆,你這豈不是成心搗亂!

仁宗越想越氣,甚至想到了柳永前些年作的那首《鶴沖天》,他忿忿然將柳永的詞作摜到了地上,正眼都不再看它一下。柳永的改調京都,就這樣化為泡影。

柳永沒有死心,他仍然執著地在尋求機會。他突然想起了當朝皇帝的紅人、自己的文壇同行晏殊。晏殊的識人與獎掖才士,在當時有口皆碑,他最清楚自己的才情,應該會鼎立相助,玉成好事。

柳永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甚至抱怨起了自己,怎麼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了晏公。

柳永來到了門第煊赫的晏府,見到了當朝大老晏同叔。一番應酬後,柳永卻怎麼也感受不出外間傳說的晏殊的平易近人,他的一口官腔,讓柳永覺著作嘔、憋氣。

他似乎從未讀過柳永的詞作,也不知道柳永在詞壇的鼎鼎大名,開口問道:「賢俊也作曲子嗎?」這問語簡直讓柳永氣破肚腸,但還是忍了下來,回道:「和您一樣,也作曲子。」

晏殊並沒有撐船的肚量,也就那麼一點雅量,他不再與柳永兜圈子,直白地亮出了他心裡早有的對柳永的偏見:「殊雖然也作曲子,卻不曾有過『彩線慵拈伴伊坐』。」

話不投機半句多,柳永看出了晏殊的妒賢忌能,感覺出了他對自己的猜忌,他愈加服膺三國曹丕的那句千古名言:文人相輕,自古而然。

他也為當朝名臣的虛偽和偽道學感到可卑可笑:誰不知道你晏殊喜歡交往歌姬,你哪一次宴會沒有歌姬唱曲侑酒?

《山亭柳:贈歌者》不是你又是誰人所作?柳永嘴角略過了一絲輕蔑的笑,他不再有想說話的欲望,於是從晏府告退。

柳永最終還是做了京朝官,最高的行政職務是屯田員外郎。這是隸屬於工部的一個叫屯田司的主官,官職從五品上,掌管著天下的屯田政令。

然而,這對於柳永而言,似乎有種安慰的性質,他已經年歲太大,不可能再有多少的建樹和作為了。

高才如柳永,生在以禮遇隆重文人著稱的北宋王朝,卻有著這樣的經歷,我似乎讀懂了統治者的禮賢下士。同時,我也對中國文人身上總少不了的強烈的政治情結,感覺出了一縷的淒涼與悲哀。

科場與仕途的失意,使得柳永愈加放達不羈。青樓歌館成了他的溫柔富貴鄉,他在這裡尋覓著自己的知音,還有那嚴重失落了的價值和尊嚴。這裡且抄錄兩條記載,宋人葉夢得《避暑錄話》中說:

(柳永)為舉子時,多游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

末末元初人羅燁《醉翁談錄》中說;

耆卿居京華,暇日遍游姬館。所至,姬者愛其詞名,能移宮換羽,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姬者多以金物資給之。

在青樓煙花隊中,柳永成了不得了的大名人、著名的填詞家、大腕級的人物。得到柳永製作的新詞,是每一位歌者想要成名的先決條件;教坊里有了新的曲子,也必得柳永填詞,才能夠傳之久遠。

柳永似乎成了音樂圈裡的祖師爺,他的品題決定著歌姬的品位、聲名的大小,乃至將來的發展前程。

《醉翁談錄·三姬挾耆卿作詞》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某日,柳永經過汴京最繁華的豐條樓,忽聞樓上喊聲,叫著柳七官人。他抬頭望去,看到了名姬張師師的身影。師師聰明俏麗,酷愛填詞,在整個京城都頗有名氣。既是熟識,柳永也便改變了出行計劃,登樓相會。

伶牙利齒的師師見面就是一番抱怨,她嗔怪著柳永多時沒有光臨,讓柳永甚至沒有還口的餘地。師師叫人快快拿酒,備辦下筆墨花箋伺候。見面不能錯過,她少不了要柳永填首詞來,留下墨寶。


柳永剛打開花箋,拂拭平整,還未提筆,就聽到有人登樓。他忙將花箋藏入了懷中,這時劉香香的腳步已經跨進了門檻。

香香劈頭就是一句:「柳官人,也有相見。」她一樣抱怨著許久不見柳永,她料定柳永正在為師師填詞,不再兜圈,講出了自己的意思:「懷中所藏,必是花箋。填詞時,懇祈能夠將賤名放在其中。」

又是索要新詞,語氣同樣是不容分辯。柳永笑著從懷裡摸出花箋,剛要構思,又是一陣腳步響,來人錢安安,還是故人。幾句敘過,錢安安笑道:「莫非正在填詞?」

柳永訴說著無奈:「正被你兩位姐姐勒索,要作新詞。」這當然也是安安的想法,她接著話茬提出了要求:「希望不要將安安漏掉。」柳永凝思片刻,一蹴而就,成《西江月》一首。

酒席間,師師、香香也有和作。席散,三姬各自叮嚀,希望柳永能閒暇時常常相顧。

故事正是對有關記載的具體演繹。看來,柳永在青樓歌館中,確有著很高的人氣指數。這與他在科場以及仕途上的窘困,形成了天壤不同的反差,只有在這裡,柳永才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價值存在。

柳永並不避諱他的縱游平康巷陌,他同情並尊重身陷眼花之地的這幫姊妹,他稱道「美人才子,合是相知」,他心甘情願為她們寫作,為她們歌唱。

在柳永現今流傳下來的210多首詞作中,歌詠歌姬、為歌姬而作的作品,競達80餘首。在這些詞中,柳永既誇讚了她們出色的技藝,更頌美了她們善良的品格。且舉數例,以見一斑:

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持俊。

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

——《木蘭花》

須知最有,風前月下,心事始終難得。但願我蟲蟲心下,把人看待,長似初相識。

況漸逢春色,便是有舉場消息。待這回,好好憐伊,更不輕離拆。——《征部樂》

在落魄失意中,青樓女子給了柳永無限的慰藉,賦予了他新的力量,使他感受到了溫馨,找回了失落的自尊。詞人得到了安慰,萌生了新的勇氣,他發自內心地感激著她們。

柳永為歌姬創作,許多歌者因柳詞揚名,她們以得到柳永的新詞為榮幸、為驕傲,而柳詞,也因了歌者的競相傳唱,在私家宴會,在茶樓酒肆,流播到了全國。

記載中說:「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足夠見出柳永詞流傳的廣泛。

以柳永故事為素材的文學創作,很有幾部。我總覺得,在這些作品中,選入《古今小說》中的《眾名姬春風吊柳七》,應該是最為成功的一篇。讀這篇作品,我也始終被一種複雜的心緒籠罩著。

小說描寫了柳永和青樓名姬的故事。內中周月仙的插曲,表現了柳永對青樓女子的體恤和尊重。

在柳永為餘杭知縣的時候,一日縣衙設宴,由諸姬唱曲侑酒。內有一姬,若有所思,悶悶不樂。柳永見狀,宴後留她,盤問情由。姬者吐露了心事。原來,此姬即周月仙。她戀著一個秀才,時時來往。

地方有一富翁,貪月仙姿色,久欲占取,因月仙決意不從,事終不遂。富翁打聽到月仙每夜都要渡河去與秀才相會,買通舟子,在船中將月仙玷污。富翁以此為要挾,遂霸占了周月仙。柳永聽後,頗生憐憫,於是喚來鴇母,給了身價錢,還替月仙除去樂籍。周月仙與心愛的秀才最終成了夫妻。

小說的主要情節,寫的是柳永與名姬謝玉英的故事。在前往餘杭上任的途中,經過江州,柳永來到了謝玉英家中。在謝玉英的桌上,柳永看到了一冊手抄《柳七新詞》。他問書從何來,玉英訴說著自己痴愛柳詞,每聽人傳誦,便加手錄,日久而成此集。

柳永與謝玉英情投意合,十分投緣。柳永與她相約,任滿的時候,前來接取玉英。

柳永走後,謝玉英避門謝客,專等他的消息。一年後,為生計所迫,謝玉英不免重操舊業。柳永任滿,來到江州,趕巧謝玉英隨了客人外出,於是,他取花箋一幅,題下《擊梧桐》詞一首而去。

擊梧桐·香靨深深

柳永 〔宋代〕

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與。自識伊來,便好看承,會得妖嬈心素。臨歧再約同歡,定是都把、平生相許。又恐恩情,易破難成,未免千般思慮。
近日書來,寒暄而已,苦沒忉忉言語。便認得、聽人教當,擬把前言輕負。見說蘭台宋玉,多才多藝善詞賦。試與問、朝朝暮暮。行云何處去。

謝玉英回家,見柳永詞,諷詠再三,深感其真誠,遂私自收拾家私,雇下船隻,隻身獨自追來京城。

柳永還京,因填詞得罪當朝宰相呂夷堅,被呂夷堅在仁宗皇帝面前讒言詆毀,終被罷官免職。

柳永死時,家無長物,賴謝玉英與京城一幫歌姬,公眾籌資,為他置辦了衣衾棺木,買了墓地,將他入土。

送葬的那天,合京城姬家,無一人不到,一片縞素,哀聲震地。未過兩月,謝玉英因哀傷過度,得病身亡。

此後,每年清明前後,京城姬家不約而同,備辦下祭禮,前往柳永墳上祭掃,稱做吊柳七,或叫上風流冢。不曾祭掃的,便感到無顏到樂遊原踏青。此竟成為定例。

柳永以他對青樓女子的尊重,以他的詞作,贏得了青樓中人的尊崇,這是他的幸運。然而,一代傑出的詞人,坎坷一生,淒涼辭世,身後仍遭受著世人的誤會曲解,正驗證了他那經典的詞句:楊柳岸,曉風殘月。一個淒清落寞的意象,是詞人坎坷人生的寫照,也象徵了他不公道的人生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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