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臨近春節,各家各戶都沉浸在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中。
金沙江畔的四川省雷波縣渡口鄉悄然傳播著一個恐怖的事件:老羅家那個特別有出息的二兒子把他媳婦給殺了!
他把人吊在房樑上,扭斷脖子手腳,用開水燙掉頭皮毀容,還花六百塊錢顧了6個人把屍體丟到江里去,還有他爹和他哥也參與殺人了!
羅開友,正是這則恐怖故事中那個喪心病狂的主人公。此時他卻聽得心驚肉跳,自己妻子,確切的說是前妻李培香的確在幾天前失蹤了。但他們不過是吵了幾句嘴,哪裡就嚴重到殺人毀屍的地步了?
越想越不對,強烈的不安讓他起身向派出所走去。
羅開友只感到情況有異,卻怎麼也預料不到,這是他長達20年待雪沉冤的源頭。
羅開友家在四川省雷波縣渡口鄉,父親羅天元是鄉里有名的醫生,靠祖上傳下來的醫術賺下一份不小的家業。在渡口鄉雖然算不上首富,也是頗有家底。
羅家父母育有三子一女,羅開友排行第二。
1981年,17歲的羅開友應徵入伍。
那個年代投身軍旅,只要肯吃苦,是能為自己爭出一個好前程的。羅開友聰明機智、頭腦靈活,到部隊就選上了偵查兵,很受領導重視。
1984年,20歲的羅開友已在部隊歷練3年。離家時那個靈動跳脫的少年如今己長成一位身姿挺撥、眉眼英俊的青年軍人,走在路上都會被人回頭觀看的那種。
中國百姓對解放軍有種天然的親近感。這年羅開友回家探親,街坊鄰居見他這樣出息無不稱讚,說媒的也開始頻繁登門。
羅家父母覺得兒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紀。羅媽媽左挑右選相中一位名叫李培香的姑娘。
她長得挺漂亮,年紀也與羅開友相當,最主要的李培香是鄉里小學校的老師,算是有文化的人,將來準是個賢妻良母。
羅開友見過李培香也覺得對方性情溫和是個不錯的對象,但身為軍人,結婚這樣的大事還須要與組織匯報。
於是雙方家長做主先給孩子們定下婚約。待到羅開友申請通過後再登記結婚。
1978年8月起,越南人在我國南部地區不斷尋釁滋事。1979年2月,我國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派兵西南,開始了對越自衛反擊戰。
1986年,羅開友所在部隊接到命令開往老山前線。臨行前部隊給戰士們幾天探親假。
這次回家,羅開友並未想過與李培香完婚。畢竟馬上要上戰場,生死難料,沒必要耽誤人家姑娘。但令羅開友和家人頗感意外的是李培香竟然主動提出結婚。
羅開友很感動,算起來他與李培香相處時間加一起也不足一月。他在部隊時兩人聯繫也只能靠鴻雁傳情。李培香能做到這樣,也不知自己上輩子修了什麼福。
徵求雙方家長的同意,他們就去縣裡領了結婚證。但當地風俗只有辦了婚禮才算結婚,所以李培香還是住在娘家,他們結婚的事兒也只有親人和比較親近的朋友才知道。
在前線跟隨部隊輾轉作戰,羅開友十分英勇。他不僅軍事素質過硬,祖傳的醫術也幫了不少忙。到1988年,從戰場上下來的羅開友已經是榮立二等功的戰鬥英雄。
羅開友突出的表現讓他做為提干對象被部隊重點培養,這個只有24歲的青年前途一片光明。
但這榮光很快便要湮滅於一場精心設計的陷害里。
經歷戰爭洗禮的羅開友回鄉探親,此次他的心境大不相同。因為這次,有他的妻在等他。
喜氣洋洋的羅開友卻猝不及防的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羅開友在鄉里遇到一位朋友,她十分遺責的教訓羅開友:「李培香生了孩子直接掐死挖坑埋了,你們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
羅開友大吃一驚:這兩年他一直在部隊從未歸家,李培香哪來的孩子?
他顧不得解釋,急匆匆趕去李培香家問個究竟。結果就是兩人大吵一架,李培香拒不說出孩子的情況,只要求離婚。
羅開友惱怒異常。但是不想讓父母操心,他沒有說明情況便回了部隊,這也為以後發生的事情埋下了隱患。
幾天後李培香也來到羅開友所在部隊,雖然部隊領導對他們的事進行調節,但兩人都態度堅決,最後還是以離婚的方式結束了這段短暫的婚姻。
李培香的婚內出軌確實有錯,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缺少交流的婚姻難以長久,這也正是那些默默付出的軍嫂們的偉大之處。
既然不甘寂寞,和平分手算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作為現役軍人的羅開友也並沒有為難過錯方的李培香。離婚後羅開友繼續在部隊服役,李培香則獨自返回家鄉。
但是李培香越想越不甘,就這麼離婚了,豈不是平白耽誤幾年光陰半點好處也沒撈到?回老家的李培香沒有安分守己,而是登堂入室住到了羅開友家。
她沒跟羅家父母說實話,而是告訴他們她與羅開友在部隊舉行了婚禮。
但是幾個月後兒子的一封家信給老兩口整懵了。羅開友在信上說他與李培香已經辦理離婚手續。叫父母不要再與李家往來。
好端端的怎麼就離婚了?老兩口被兩個年輕人搞得暈頭轉向,只好把李培香叫來一起看羅開友的家信。
此時的李培香臉色變化莫測。她的這波操作屬實過於奇特,自己也有點解釋不了。
羅家父母並不知道李培香掐死孩子的事情,他們只以為兩個年輕人感情不和。還讓李培香住在家裡,想著等羅開友回來勸和勸和讓兩人復婚。
殊不知這卻給兒子惹下了大麻煩。
1989年1月的一天,李培香與羅家人發生一些衝突,她也不多話,癱在地上就嚎哭起來,哭訴自己被打傷。
聞訊而來的李家父母和兄弟姐妹不依不饒的在羅家鬧開了。逼著羅家出錢給李培香看病,前後花了5000多元,李培香仍不肯出院。
羅天元沒辦法只好給兒子發電報叫他回來處理。
羅開友好說歹說算是把李培香從醫院弄了出來,還沒等羅家人鬆口氣,李培香又跑了。而這一跑就再沒了蹤影。這期間羅開友報案,李家人則時不時上門打鬧。
幾日後,雷波縣渡口上打撈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屍驚動了周圍的群眾。大家迅速將情況上報給轄區派出所。
時任雷波縣永盛區派出所所長的羅樹永一邊趕往案發地一邊派人通知李培香家人,屍體發現的時間太過巧合,他不能產生這具屍體是李培香的猜測。
李家人與民警幾乎同時到達現場,對著這具看不清面貌的女屍,李培香家人也不敢確定。就在此時,李家的一個親戚突然指著屍體的手說這就是李培香,她手上帶著的那枚頂針正是她送給李培香的。
此時李家人全部激動起來,他們一口咬定,這就是李培香。是羅開友殺死她後又將屍體拋入江中的。
李家人言之鑿鑿,民警也覺得羅開友嫌疑重大。
1989年1月25日,羅開友以嫌疑人身份被當地警方逮捕。與他一同被抓捕的還有大哥羅開強、父親羅天元,以及3位朋友。
上世紀八十年代,刑偵技術遠不及現在,司法流程也不嚴謹。羅開強等幾人被抓後都或多或少遭受了刑訊逼供。
朋友付開金說他們被吊在鄉政府門口的樹上抽鞭子,還被潑冷水。但他和弟弟一直沒有承認,幾天後警察就把他們放了。
羅開強和另一位朋友沈修元沒熬住,承認幫羅開友殺人的事。可笑的是當警察帶他們指認犯罪現場時,兩人所說的地點竟然差著好幾里地!
作為主犯的羅開友更是逃不掉挨打受罰,但他始終堅持自己沒殺人,更沒拋屍。
審訊中,羅開友請求看看「李培香」屍體的照片。當他拿到照片時激動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這不是李培香!
這具屍體明顯是個5、60歲的婦人,根本不是20多歲的青年女人。最主要的是李培香眉心有一枚黃豆大的黑痣,這具屍體沒有。
他立即向警察提出質疑。但民警們認為李家人不可能認錯自家女兒,一定是羅開友為了脫罪瞎編的。羅開友在部隊幹過偵察兵,又懂醫術,非常狡猾。
一邊是李家言之鑿鑿,一邊是羅開友拒不承認。警察索性也不審了,將羅開友幾人關在拘留所里,等待時間給大家一個真相。
而這段時間羅家沒被抓捕的人生活得也不輕鬆。家裡成年男子都被拘起來了,羅母帶著兩個孩子難以抵擋李家人的羞辱和迫害。他們不僅經常上門打砸還將羅母的腿骨打折,造成了她終身不愈的殘疾。
羅母為了保護兩個孩子,不得不帶著他們逃到親屬家避禍。也因此家中被李家人洗劫一空。好好一個殷實富庶的家庭就這樣散了。
但羅家人始終不相信羅開友殺了人。尤其是羅開友的妹妹,她到處搜集材料多次上訪,終於引起縣領導的注意,指示當地派出所務必明查此案,給雙方一個交待。
就這樣,直到1990年10月,羅開友四人才因證據不足被釋放,此時他早已因為「故意殺人」被開除軍籍,失去了他引以為傲的軍人身份。
獲得自由的羅開友並不開心,他心中始終憋著一口氣要給自己討個公道。可沒想到竟然四處碰壁,公安機關甚至說李培香的失蹤他仍然有責任。
羅開友感到胸中有一團火在燒:我沒有殺人。因為這件事我的榮譽蒙塵,我的親人受難。我所熱愛的、珍惜的、看重的都毀在這幾人的信口雌黃里。現在已經證明我沒殺人,為什麼不能還我個公道!
一瞬間,他甚至產生與李家同歸於盡的想法。但很快便收斂心神,不能這樣做,不值得。他還有父母家人,不能因為一時意氣,而讓家人背負永遠擺脫不掉的罪名。
羅開友咬咬牙,好吧,沒有人為他正名,那麼他就自己查。既然死屍不是李培香,她很可能沒有死,只要找到她,所有事情都會真相大白。
從這天起,羅開友正式踏上尋人之路。
他在鎮子上開了一家診所,一邊做生意一遍打聽李培香的下落。
沒多久,到真讓他查到些線索:鎮上一位老漢說1989年1月末,他看到李培香坐長途汽車,那是從檜溪到曲江的車,跟她一起的還有一個獨眼男人。
羅開友精神一振。他順著線索查下去,結果也只能查到李培香到了曲江,再往後又是杳無音信。
羅開友不死心,他花錢雇了幾撥人在李培香父母以及兄弟姐妹身邊探聽消息,但李家人從不提起李培香。
這更讓羅開友確定李培香仍然在世,否則她的家人不會這樣諱莫如深。
為了找人,而立之年的羅開友還是孑然一身。身邊朋友看不過去紛紛給他介紹對象,直到1994年羅開友才終於成家。妻子文燕很同情他的遭遇,她為丈夫無端受誣陷感到氣憤,也支持他尋找李培香。
婚後他們陸續有了兩個女兒,孩子的到來為家庭增添了歡樂,也給文燕增加了不少負擔。幾年來羅開友仍然堅持尋找李培香,這幾乎成了他的執念。只要一有線索,不管在幹什麼馬上丟下就走。
沒有孩子時文燕覺得無所謂,如果能讓丈夫徹底洗脫污名那也值得。但女兒的到來讓她一個人難以應付家庭和診所的雙重壓力。撫養孩子也需要錢,羅開友尋人將積蓄花了個一乾二淨 家裡是一點錢也沒有。
文燕對以後的生活深感憂愁,她多次勸說羅開友放棄,畢竟眼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但羅開友始終咬牙不應,待到一有線索,仍然立即動身。
勸說爭吵都不管用,2001年,文燕終於決定結束這段婚姻。離婚後羅開友索性將診所關了專心找人。
這期間,羅開友沒有固定工作, 他大江南北的奔波,沒錢了就停下來打打工,有時也撿破爛賣錢。實在沒錢就撿剩飯,睡橋洞、火車站。
有時候羅開友也懷疑,花了一百多萬,就為了找一個跟自己沒啥關係的女人,值得嗎?但轉念又想就這樣不查了,對得起自己嗎?
總之十幾年來,羅開友沒停下尋人的腳步。
時光荏苒,已經來到2010年,這一年羅開友在尋人的過程中認識了一位名叫姚良軍的人,他曾在公安部門工作過,得知羅開友的遭遇決定幫他一起尋找李培香。
姚良軍聽過羅開友的分析,認為事情的關鍵在李培香家人這邊,他倆決定從李培香父親李興發身上尋找突破口。
他們為李興發量身設計了一個「圈套」。
姚良軍扮做李興發的一個舊友,發財後找他敘舊。得知他女兒的遭遇要幫他們家討回公道。
姚良軍告訴李興發,李培香當年被羅家虐待可以要求賠償,數目在70萬到100萬之間。他在首都和省里都有熟人,能幫助他們家爭取這筆賠償金。
李興發將信將疑。姚良軍立即遞上一張銀行卡,並告訴他卡內有100萬,你先拿著,等賠償金下來你再把卡還給我。
李興發喜出望外,姚良軍卻又故作為難:但是這件事需要人證,當事人死了可不好辦,死無對證啊。
李興發稍一猶豫,便對姚良軍說了實話:李培香沒死。不但沒死還改名換姓嫁了人,如今兒子都已經上大學了。
原來當年李培香從羅家跑出來,就跟接應她的堂哥「獨眼龍」到了曲江。之後又聯繫一個遠房親戚將她送到天津。如今人就在天津。
事情到此算是真正的水落石出,知道李培香的去向後,姚良軍又從李興發那裡套出李培香的電話。經過查證這是天津市靜海縣的一部座機。
事不宜遲,羅開友立即動身前往天津。在當地警察的幫助下迅速找到了已經化名李芳的李培香的住址。此時的李培香確實如她父親所說早已嫁人生子。
羅開友向雷波縣公安局報告了這一情況。但他沒有再見李培香,只希望能給他一個說法。
2010年12月28日,雷波縣渡口鄉中心校,雷波警方為羅開友等人召開了「正名」群眾大會。並代表國家給予羅開友16萬元的賠償。
羅開友為了尋找李培香,21年間花費不止百萬。對於國家賠償他表示認可,但絕對不會放過李興發一家,他得為自己、為家人討個公道。
在其後的幾年裡,羅開友通過訴訟,陸續從李興發與當地公安局處獲取賠償金147萬元。
了卻心願的羅開友於2011年春天回到家鄉,在縣裡開了一家藥房,並與同縣姑娘黃曲日組成家庭,其後的幾年他們又添了2個孩子。
46歲的羅開友終於過上他所嚮往的平淡安穩的生活。
很多人都敬佩他的堅毅和恆心,但羅開友對自己的人生更多的是感嘆和惆悵:人生最好的20年就那樣匆匆度過。如果可以,他更希望當年娶的是一個賢惠的老婆,他跟她就那樣平凡的度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