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屈全繩
姜文源買的船票是「永和」號火輪，日本人可能為了圖吉利，取了永遠祥和一詞中「永和」兩個字作船名。船到海上乘客才被告知，「永和」號是日本一艘官方輪船。所在公司是日本政府通過《辛丑條約》和「二十一條」向中國索地賠款後開辦的。
蘭良才還發現，船主向乘客提供的書刊雜誌，除了介紹大和民族的優秀歷史，甲午海戰的輝煌戰果，就是關於「二十一條」的圖文註解。
「甲午海戰」、《辛丑條約》、「二十一條」像三把利息刃，在蘭良才心中紮下三個巨大傷口。此時此刻傷疤被日本人的書刋又一次捅開，蘭良才怒不可遏。他當場撕碎了一本雜誌，又把好幾本扔進海里。
蘭良才的憤慨，贏得了船上中國乘客的掌聲。有的高呼口號，大罵日本是倭寇，是強盜；有的捶胸頓足，痛哭流涕；還有的堅決要求調轉船頭，回國抗議。
蘭良才開始也想在南韓上岸回國。轉念一想，「二十一條」是袁世凱同日本簽訂的，袁世凱死了，就是回國抗議也未必管用。憤怒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他勸乘客與其回國抗議，不如登陸東京，當面向日本侵略者抗議。
船上的日本乘客本來就不多，又怕替日本政府說話激怒中國人，要麼跟著中國人一起發泄對日本和北洋政府的不滿，要麼裝聾作啞，置身事外。
「永和」號平安抵達東京，程立人接上蘭良才，道過辛苦，第一句話就問道：「怎麼選了這條船，「永和」號是『二十一條』後日本勝利和中國失敗的雙重像征！」
蘭良才問：「『二十一條』簽訂時孫中山先生也在日本，他當時是什麼態度？現在日本又接納了德國在山東的全部特權，孫先生應該發揮作用，抗議北洋政府的賣國行徑。國民黨要是抓不住發揮作用的機會，再想呼風喚雨就難了！」
程立人說：「護法運動失敗後，孫先生蜇居上海著書立說，很可能在醞釀新的鬥爭策略吧！」
蘭良才停住步子說：「我在上海想拜見孫先生，有人說在日本，有人說在廣州。就是沒有人說在上海。于右任又在陝西統領靖國軍，我連孫先生到底在哪裡都摸不准！」
袁世凱與日本簽訂「二十一條」時，國民黨沒有組織民眾抗議，蘭良才就有看法。現在巴黎和會撕裂中國討好日本，孫先生又沒有站出來領導抗議，難免有些困惑。
本應接風洗塵、喜慶重逢的第一頓飯，因為蘭良才情緒不佳，純木良子只準備了兩道菜。蘭良才沒吃幾口，被程立人介紹的情況澆了一頭霧水。
程立人告訴蘭良才，孫先生有孫先生的難處。他也是回到東京才知道，袁世凱與日本政府簽訂「二十一條」時，孫先生為了獲得日本對革命黨人的的支持，與板垣退勛、澀澤榮一等政界財界的要人和軍部人士頻繁接觸。日本政府就「二十一條」同北洋政府交涉時，孫先生已經向外務省秘密提交了與日本民間人士簽署的《中日盟約十一條》，有的內容與「二十一條」相似。
程立人介紹到這裡，純木良子插話說：「我開始從同學中得到這個消息時也不太相信，還是徐朗西後告訴我們的。徐先生是孫先生十分倚重的身邊人，他說孫先生這樣做是為了獲得日本財團和軍界對中國民主革命的支持，是借道伐虢之計。」
「革命不光死人，還要花錢。」程立人又補充說：「『二十一條』簽訂時。國民黨要錢沒錢要槍沒槍，各路督軍心懷鬼胎，孫先生如果坐視不管，保不定袁世凱黃袍加身的日子還長著呢！」
幾個人聊到掌燈時分，高國望進來了，滿臉苦相。一見蘭良才納頭就拜，只叫了一聲舅舅，哽咽得連話也說不下去……
蘭良才把外甥拽起來說：「你什麼時候來的日本？不上西北大學了？你舅媽和姐姐知道你來日本嗎？」蘭良才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高國望。
程立人說：「是我請沈太醫把他舉薦的。他本想去德國留學，後來見歐洲打得不可開交，又聽我說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也是照搬的歐美教程，就到日本來了。國望常說知己知彼 ，百戰不殆。師夷長技以制夷，得先知道夷之長技是什麼，要不就是吹牛皮。」
蘭良才仔細打量這個寶貝外甥，覺得孩子真的長大了，不光身體更加結實，思想也朝著成熟的方向發展。搭眼一看，太像當年的高伯仁了。
國望緊貼著舅舅坐下說：「出來時舅媽、大姐和姐夫沒多擔心，就是二姐哭哭啼啼不想讓我走，後來覺得我的想法有道理才不哭了。沒想到舅舅會在這裡。」說完兩隻眼睛濕漉漉的。
程立人知道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紀律很嚴，怕時間長了國望回校受罰，打斷甥舅兩人的談話問：「是為巴黎和會來的吧？怎麼想的直說！」
「留學生鬧得很厲害，已經罷了好幾天課，還跑到日本陸軍部門前靜坐示威。現在又要求學校派船，送大家集體回國，我要不要回去，敬請伯伯和舅舅垂示！」
程立人同蘭良才交換了一下眼神問：「你是怎麼想的？同學們又是怎麼想的？這裡沒有外人，可以直說。」
國望沉思了片刻說：「謀定而後動，草而率之未必勝算。北洋政府軟尻子拉不出硬屎，山東已經被日本接管了，就是留學生都回去，日本也不會把吞進肚子的東西吐出來。我的想法是把該學的都學到手，回去拉起隊伍，扳倒北洋政府，把強盜趕到渤海餵魚去！」
蘭良才聽完，激動地站起來說：「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你的書沒有白讀。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你們衝冠一怒當然不是為私利。但也得記住，衝動憤恨解決不了問題。計利應計天下利，求名當求萬世名。凡事都要深思熟慮。現在回國既解決不了北洋政府的問題，也不可能把日本人趕走。你回去給有影響力的同學說說，安心留學，靜觀其變！」
程立人聽完笑了：「他現在就是有影響力的學生。剛入校時因為年齡小，國望被安排在預科班，後來知道國望上過高中，會英法兩門外語，還有一身無人可敵的硬功夫，被直接送到畢業班去了。」
國望不好意思地說：「我首先要把該學的學到手，還得讓教員把留的那一手也教給我，不要貓教老虎不教爬樹。」
有道是性格決定命運。蘭良才和程立人都覺得高國望有出息，但沒料到因為個性太強，高國望把自己置於命運的險惡境地。
2022年12月2日於成都解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