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芳:東瀛登東

中文導報 發佈 2023-01-14T18:45:04.734880+00:00

《世說新語》裡有一則說王敦登東的糗事。說他娶了公主,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外間匣子裡有紅棗,拿起來就吃,惹得侍女們偷笑。


中文導報 東瀛歲月

作者:王芳


《世說新語》裡有一則說王敦登東的糗事。說他娶了公主,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外間匣子裡有紅棗,拿起來就吃,惹得侍女們偷笑。原來那是用來塞鼻子防臭的。可見中國古代上流階層對廁所衛生的豪奢講究。但從自身從小到大如廁的感受,上面的故事等於神話傳說。

再看楊絳先生寫文革時受罰打掃廁所,把蹲坑的白瓷便器擦洗得當凳子坐來歇息。小時候還聽母親講跟她同宿舍的南方同事講究,每天晚上就算洗不成澡也一定洗洗屁股才睡。無奈那個年代條件有限,就一個洋瓷盆,一盆多能,早上洗臉,晚上洗腳洗屁股。有點像孫犁先生寫的《山地回憶》裡二丫頭嗔怪他的話:你們一個飯缸子,也盛飯也盛菜也洗臉也洗腳也喝水也尿泡……哈哈。

我曾把這個當笑話給班裡幾個要好的同學說,竟惹毛了一個南方女生曾光亞,她憤憤道:我家就用兩個盆洗!話音未落,把周邊笑翻一片。

改革開放這些年,除了老家農村,國內廁所升級換代,基本上都用了抽水馬桶。十年前到了溫哥華,除了驚詫了一下Costco洗手間的捲紙層層堆疊了七八卷的大方勁兒,其他跟國內並無二致。

自來東京住了一年,除了對環境整潔,食品精美,出行便利等都感覺不錯之外,最想稱讚的卻是人家的廁所馬桶包括衛生間的布局和管理。譽之為「廁所文化」也不為過。

首先是廁所分布均勻合理。走到哪不發愁內急找不到廁所。伊勢丹百貨等大商廈不用說了,咖啡館餐廳也不用提,大小株式會社,公共圖書館地鐵站和社區各級辦事機構都是標識鮮明,讓你老遠就一眼看見。就連巴掌大小的街心花園也有一個小蘑菇半個雞蛋殼大小的洗手間,裡面照樣是照明溫水廁紙齊全,每天還有倆壯壯實實的安保大叔定點到此點檢。

再說廁所的硬核—智能馬桶的妙用。但凡匆匆走進廁所,一般都是急著方便,尤其是在外面忙了半天,寒風吹了一路,又累又冷又內急,一屁股坐下,一股暖流頓時遍布全身,如坐春風般的溫暖先讓你心理愉悅放鬆,竟能領先超越生理三急。又如一句反過來說的俗語,「涼屁股貼上了熱臉」哈!這是一種預想不到的舒適愉悅,好像馬桶提供了本不該屬於它的職能而我們享受了一項額外的超值服務。

方便完不算完,還有溫水沖洗。水溫高低水勢大小從前沖後隨你調試。與此同時,你還可以搖擺尊臀探索到最適合的角度進行全方位沖洗,起到按摩密穴,疏通乾結的功效。難言之隱,迎水刃而解。清流激射,開萬千閉鎖。哈哈。沖洗完還不算完,還附加溫風乾燥功能,記得有句詩「暖風醫病草」,哈哈哈哈…用到此處真的有點唐突風雅,然而疏通清潔貼心感受,擺不到桌面宣揚,只能各自體會,妙處難與君說。

剛開始用時,擔心噴水管每天多人反覆使用,會不會二次多次污染。經過多次觀察,其噴水管工作狀態恰似蝸牛的犄角,傾斜角度以及伸縮長短都是剛剛好,污物不會落在噴水管上。此外,控制面板上還有一個噴嘴消毒按鈕,可以先消毒再放心使用。感謝設計者和工程師們的用心良苦。一天下來,內衣乾乾淨淨,人也清爽舒展,身心愉悅。這樣長年累月使用自然有益於健康,自然也有助於延年益壽。

吃喝拉撒睡,每天都必備。講吃喝講睡眠養生的多了去了,真正把位於「下流」的拉撒服務上升到養生保健的也只有日本這智能馬桶了。前幾天新聞上說,一些上班族跑到廁所吃午餐便當,因為裡面乾淨安靜舒服方便。但因為便當盒所沾油污不屬於廁所垃圾分類,所以禁止入廁進食。哈哈,聞之捂鼻的髒臭之所進化到進餐所選,千年前的王敦竟有先見之明了。不偏不向地評價,中西合璧,也只有日本把廁所做到能稱之為文化的境界。

還有一種奇特設施,會讓人覺得是掩耳盜鈴似的「音姬」,作用如同李愬雪夜入蔡州,攪動鵝群鳴叫以亂軍聲一樣。廁所是啥地方?但凡進了這個私密空間,在外面憋著忍著老半天了,終於到了放肆宣洩之所還不敢盡情「奔放」也太委屈了。可設計者不光從單方面著想,也替如廁的左右鄰居考慮,畢竟還是公共場合,雖說不見其人只聞其聲,但此聲非祖逖聞雞起舞之非惡聲,乃真「惡聲」也。此刻借音姬的咕嚕咕嚕絮絮叨叨遮蓋你的嘣啪噗哧嘩啦滴瀝,既解除你的壓力和尷尬,也避免引起別人感受不爽。這可謂是從生理體貼上升到心理關愛了。

再說衛生間整體環境裝備以及日常維護質量,也值得大書一筆。空間雖都比較小,但裝修風格典雅清新,並不壓抑。門把手搭扣款式不同,但都精工細作,結實耐用,這一年多跑了諸多地方諸多廁所,沒有發現一處門板破損,沒看見門把手和搭扣錯榫歪斜的,連一個螺絲鬆動都沒有,都是「健康」在崗。供幼兒換尿布的台子拉開即用,腳下多個平板,便於母親放包。馬桶圈很少用墊紙,大都是撕下一節廁紙,用裝在牆上的消毒液噴濕來清潔。扔紙尿褲的專用箱帶一個「舌頭」,單向翻轉,把髒物轉下去再轉回來原狀,起到隔離效果。真是摳腳趾縫的細緻。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沒有比較也沒有留戀。前個月回溫哥華小住幾日,加國地廣人稀,視野開闊,車位寬敞,大別墅大草坪,跟東京的狹窄比簡直可以閉眼撒歡兒奔跑。大小超市各種水果蔬菜成筐成箱,擺放成行成列,比起東京四顆草莓一包,十顆藍莓一盒的精緻勁兒,不說吃,光看看就覺得踏實富足。在溫哥飲廣式早茶是很享受的事情,到酒吧到義大利咖啡館坐坐都是很愜意的事。然而到洗手間一坐,屁股一片冰涼,不由得激靈一下打個哆嗦,哇哈哈……屁股也被嬌慣成性了。身體是有記憶的,不由人不想念東京的溫暖貼心讓人內外都乾淨的廁所了。

再說回到母親。母親也是愛乾淨的。她從年輕時學了南方室友的好習慣,每晚睡覺前也要洗屁股。年輕腿腳好,蹲起自如,就固定用一個搪瓷盆,每晚嘩啦嘩啦洗洗,再舒舒服服睡覺。後來上了歲數,蹲下不容易站起來,那時候也有了抽水馬桶了,她就坐馬桶上洗。可用盆子容易弄濕衣服。我就讓她用個小水壺兌好溫水,像印度人淨身做禮拜一樣沖洗。

她一輩子最恨日本,因為小時候上學趕上抗戰爆發,跟著天主教會慈幼院師生南逃,衣襟上綴著「難童」字樣的布條,意思是讓所遇之人能救助她們。一路上日寇追殺,流離失所,饑寒交迫,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小命。從我幼時記事起母親一說起日本都是咬牙切齒,那真是「千里刀光影,仇恨滿胸膛」。

直到了耄耋之年,她老人家每天必做功課之一就是晚上泡腳時高唱抗戰歌曲。諸如「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唱得是音韻鏗鏘,詞句斬截。母親直到病情復發住院前說話也是洪亮清晰,底氣十足,打起噴嚏一連三四五六個,一個比一個響,聲震屋瓦,這未必不和她的長年練歌的堅實功底有關。等她躺在病床上,不能自己洗屁股了,我伺候她洗。我把她膝蓋豎起來,像個窩棚,伏下身鑽過去用頭頂住她腿彎,把溫水盆放身下,用厚紙巾蘸水前前後後輕輕擦洗,擦一張扔一張,仿效慈禧太后洗屁股的方式豪奢一把。哈哈。

可惜臨到她走也沒享受到智能馬桶沖洗屁股的妙用。我心有不甘,找到一家花圈裱糊店,跟人家又比劃又畫圖,最後用硬紙板製作了一套仿真智能馬桶,有墊圈有水箱,還把水溫大小前後字樣標誌清楚,焚燒之前跪在母親墓前一一稟告演示,教母親如法操作,便於她老人家自在使用。

起頭我還擔心母親「恨」烏及物,因恨日本而拒絕使用其智能馬桶。轉念一想,母親聰慧,用日本馬桶沖洗屁股豈不是一種戰勝者的姿態!她老人家一定會高興享受的。有夢見母親的時候,她還是四十來歲年紀,腰身挺拔,短髮烏黑,穿著淺灰色方領短外套,還是一副英姿勃勃的架勢。她站在一所剛落成的房屋跟前,房頂鋪著新稻草,人來人往,正忙著搬家,一個工人仿佛抱個酒罈子走過來,她指點著該擺放何處。我從後面只看到她的側影……就醒了。我想,母親該把智能馬桶用習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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