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滿天下的神醫木先生,竟然是個尚未及笄的美麗女子?

酷愛故事匯 發佈 2023-01-24T21:47:06.018386+00:00

厲府大小姐厲芙蓉一身鮮艷的紅衣,頭上戴著支粉紅金剛鑽赤金步搖,慢慢的走在安福親王家的後花園裡,這桂花的香味好象和往年有些不一樣,帶了些憂鬱,厲大小姐伸出手,拈了幾朵小小的金黃的桂花下來,輕輕握在手心裡,安福親王家大小姐看著她頭上的粉鑽步搖的妒嫉眼光並沒有象往常一樣讓她興奮,她有了心思,一股春風吹進了她的心底,那吹進她心底的春風般的探花郎今天來了嗎?

楔子

  京城安福親王府,以金桂聞名京城,慶曆十六年夏末的一天,安福親王家的花會上,名媛顯貴雲集,在這馥郁的桂花香里喝著酒,尋著樂子。

  厲府大小姐厲芙蓉一身鮮艷的紅衣,頭上戴著支粉紅金剛鑽赤金步搖,慢慢的走在安福親王家的後花園裡,這桂花的香味好象和往年有些不一樣,帶了些憂鬱,厲大小姐伸出手,拈了幾朵小小的金黃的桂花下來,輕輕握在手心裡,安福親王家大小姐看著她頭上的粉鑽步搖的妒嫉眼光並沒有象往常一樣讓她興奮,她有了心思,一股春風吹進了她的心底,那吹進她心底的春風般的探花郎今天來了嗎?

  厲大小姐怔怔的看著滿樹金黃的桂花,背後有輕輕的溫柔的腳步聲傳來,厲大小姐轉過身體,怔怔的呆在了樹下,是他,他穿著月白的長衫,帶著春風般溫和的笑,慢慢的走了過來,停在了她的面前,低著頭專注的看著她,滿眼的溫柔滿眼的愛意,厲大小姐抬著頭,痴痴的看著他,他笑容更深,微微彎了腰,輕柔的把她手中的帕子拉了過來,溫柔的圈在手心裡,按在心口,又仔細的放進了懷裡,悠悠的低低的嘆息著:

  「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子,我的仙子!」

  厲府,厲大小姐緊緊抿著嘴,她要嫁給他,她一定要嫁給他,否則,她寧可死!她的親生母親,顧姨娘,絕望的看著她,她能夠緊緊抓住厲大老爺的心,數十年獨寵專房,她弄走了所有的姨娘,她把夫人逼回了老宅,可是,這個被家裡所有人寵壞了的女兒,卻逼得她無路可走!

  「芙蓉,我都告訴你了,我已經讓人去洛城查過了,他是個成了親的人,你知道不知道?你不能嫁給他!」

  「我就要和他在一起,我可以不要名份,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和他在一起,象你和父親一樣!娘!求你成全我,不然,我寧可死,寧可死!」

  顧姨娘怔怔的看著女兒,淚如雨下。

  厲府偏廳里,顧姨娘傲然卻疲憊的看著眼前恭敬立著的探花郎,

  「我們厲家的大小姐,嫁給你,只能做正室!」

  那春風般的探花郎眼睛裡閃過冬日般的寒光,顧姨娘抬了抬手,站在她身後的管事閃身站了出來,

  「他可以幫幫你。」

  慶曆十六年的冬天,祁山腳下發生一起慘烈的血案,新科探花李雲生的妻子連氏和家僕在進京路上,被一股從祁山深處流竄出來的山匪殺死,只有兩歲的女兒李青和奶娘活了下來,良鄉所厲千總立即派軍入山剿了這股膽大包天的匪徒。

  慶曆十七年正月,李雲生娶了京東厲家大小姐為妻,良鄉所厲千總接到信後,一夜未眠,第二天就啟程去了京城。

  李雲生沒有進翰林院,外放湖廣道長沙府善化縣知縣,很快就帶著新婚的妻子上任去了。

  厲府後院,顧姨娘呆呆的坐在榻上,她面前放著一杯酒和一根白綾,鍾嬤嬤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顧姨娘慢慢的轉過頭,似哭似笑看著鍾嬤嬤,

  「嬤嬤不要哭了,我這一輩子,一個妾,能把正室壓在腳下十幾年,也算值了,我走後,你去善化縣找芙蓉去吧,芙蓉……太傻,我沒教好她,這些年,我竟,什麼也沒教過她!她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知道,她是個傻子!傻子!你告訴她,看著她,不要讓她回京城,這京城,一步也不能進!那個李雲生,不是良人!就讓他在知縣任上終老吧。你,走吧!」

  顧姨娘病了,沒幾天,就香消玉隕了。

  厲家大夫人派人去洛城,接了李青和奶娘陳嬤嬤、下人連海、連慶,送到京城北郊的寒谷寺的一處別院裡住著。送了封信給李雲生,李雲生感激不盡,把李青託付給了大夫人。

  寒谷寺的醫僧醫尼天下聞名,大夫人專程到寒谷寺棲霞殿拜託了智然師太:

  「……孩子這么小,就經了這樣的變故,現如今好容易才醒過來,話也不會說了,一天吃的藥比飯還多……就託付給師太多費心了,……就住在寺里吧,一是為了她的病,二來也全了她的孝……」

  厲府在別院這邊添了廚房上的人,派了一個管事嬤嬤,又送了四個小丫頭、幾個粗使的婆子過去侍候。李青就在寒谷寺的別院裡安頓了下來。

第一章 初見父母

  慶曆二十六年,六月中,京城,南城一處中等大小的宅院內。

  已是將近正午,太陽火辣辣的照著,天上一絲雲彩也沒有,知了拼命的叫著,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都蔫蔫的垂著頭。

  是不是全京城的知了都集中到這個院子裡來了?李青頭昏腦脹的想著,眯著眼貪婪的望著旁邊樹下那處陰涼,要是能到樹下站著就好了!轉過頭,卻看到鍾嬤嬤正目光冰冷的盯著她,李青心中一凜,微微挪了挪腳步,重新規規矩矩的站好。

  這十年,她生活得太過逍遙自在,這會兒,連在太陽下站上幾刻鐘都有些受不住了,都說她這份溫和象極了父親,那個李雲生會不會看在這份酷似上,疼愛她一點點呢?她的繼母,厲夫人當年的驕橫事跡她這半年聽得太多,還有那個妹妹,據說深肖其母,厲夫人那個奶嬤嬤見到她時的吃驚模樣,看來連慶說厲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竟象是真的!這十年來,在任上一直以元配自居的厲夫人回到京城,卻發現冒出個原配的女兒!會暴怒到何種程度?李青心中苦惱萬分,她不想離開寒谷寺,不想到這個家中來,不想做這個大小姐,可是,養了她十年的那隻手硬推著她,把她推進這個宅子,推進那個院子,那個斜月閣!夫人說「這宅子裡也就這院子勉強配得上大小姐」,夫人說「青蕪兩字犯了大小姐的名,賜了名叫斜月閣」,文嬤嬤滿嘴的夫人說,硬生生把她搬了進去,可是,那位厲夫人在做姑娘時就沒把嫡母放眼裡過,這個「夫人說」會讓她做出什麼事來?,那個父親能體諒她的不得已嗎?

  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到前院一片喧鬧,有小丫頭飛跑進來:

  「老爺、夫人回來了!」

  二門內站著的人都緊張起來,忙規規矩矩的垂首站好,鍾嬤嬤滿臉喜色,拉了拉衣襟,急忙迎了出去,李青輕輕挪動了一下,緊緊揪著手中的帕子,微微垂著頭,全神貫注的聽著垂花門外的動靜。

  門外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李青微微抬眼看著門外,一男一女帶著兩個孩子在眾多僕婦丫頭的簇擁下走了進來,男的三十多歲,身材挺拔,穿著月白色紗直綴,留著短短的鬍子,面目白淨,五官清晰如畫,帶著春風般的微笑,看到李青,笑容斂了起來,這個瘦小的丫頭,就是連氏生的那個女兒?哪有一點官宦之家的氣度?當年祁山下,怎麼會留下這麼個孽種!?從過瞭望鄉驛,夫人接到信兒,他就被鬧得不得安生,還有敏兒,哭得他心痛,敏兒那般容貌氣度,才是他李家嫡長女!

  穿著大紅綃紗裙子,白綾上衣,皮膚白皙,五官艷麗異常的厲夫人,狠狠的盯著李青。李青心裡打著鼓,就聽到鍾嬤嬤在旁笑道:

  「老爺,夫人,這就是青小姐。」

  是青小姐!李青心中微微一松,暗暗感激,忙跪下請安:

  「青兒請父親、母親安!」

  李青伏在地上,只聽到頭頂上重重的「哼!」了一聲,那條大紅綃紗裙子如狂風卷過般從她面前忿然而去,一雙繡著大紅牡丹、綴著珍珠的小鞋子移了過來,李敏華盯著李青身上穿著的錦羅紗衫,這顏色花樣她竟然沒見過,哼!李敏華一口氣湧上來,突然抬起腳,重重的踩在了李青的衣袖上,又狠狠的轉了兩轉,抬腳而去。

  李雲生看著李青被踩得污穢不堪的衣袖,皺皺眉頭,真不是個省心的,穿著這樣貴重的衣服出來,是想壓過誰?果然和連氏當年一個張狂樣兒!李敏飛拉了拉他的衣袖:

  「父親,進去吧。」

  李雲生溫和的「嗯「了一聲,也不看李青,冷淡的說道,

  「起來吧。」

  「謝父親。」

  李青低低的說道,秋月小心翼翼的上前,把她扶起來,人群已經往裡去了,秋月輕輕的替她拍著衣袖,抬起頭擔憂的看著李青,李青沖她笑笑,

  「沒事!我們…也進去吧。」

  李青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理了理衣服,帶著秋月跟在人群後面往後院去了。

  後院正堂,屋角放著的幾大盆冰散發著絲絲涼氣,屋內涼爽舒適,李雲生和厲夫人坐在中堂前的椅子上喝著茶,左側的一排椅子上坐著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和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李青知道那是她兩個異母弟妹,剛才踩她衣服的應該就是這個漂亮得出奇的小姑娘了。

  李青帶著秋月悄悄的從門口溜進去,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站了,正聽到鍾嬤嬤在稟報:

  「……大少爺安排在錦竹院,離老爺書房近,院後還有一片小園子,大少爺看書累了在院裡就能走走,大小姐……安排在翠蓮居……」

  「我不是說了要住青蕪院嗎!?」

  李敏華打斷了鍾嬤嬤的話,眉毛高高挑起,厲夫人皺著眉頭,這個鐘嬤嬤,縱然老糊塗了,也不應該出這樣的差錯。放下手中的杯子,疑惑的看著鍾嬤嬤問道:

  「姑娘都說了要住青蕪院,怎麼還安排了翠蓮居?」

  鍾嬤嬤想著文嬤嬤那天的囂張,一臉為難的回道:

  「青小姐住了青蕪院,改了名叫斜月閣。」

  李青有點口舌發乾,以青蕪院的位置和精緻程度,還有院裡那些名貴牡丹,都不是她能住的,那天文嬤嬤那樣橫衝直撞的把她搬進青蕪院時,鍾嬤嬤的那些話,她就知道那院子是個禍根……只聽李敏華憤怒的聲音尖利的叫著:

  「叫她滾出去!翠墨、玉硯,帶了人去!把她的東西給我扔出去!扔到大門外面去!」

  秋月神情緊張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

  「姑娘,文夫人……」

  李青沒有理會秋月,只緊緊的抿著嘴,盯著李雲生,李雲生慢慢的喝著茶水,仿佛什麼也沒有聽見,他真的要聽任這幾個丫頭把她扔到這宅子外面去?!他難道不知道,真扔了出去……他這新任的禮部郎中立刻就得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只怕他這官都做不得了!李青心底湧出些酸楚來,她不是李青,他不在乎她,她更不在乎他!她極想走出這宅院,可站在她背後文夫人不會答應。

  門外有小丫頭急急的奔進來稟報導:

  「老爺、夫人,文夫人遣人來了。」

  李雲生急忙放下杯子,「呼」的一聲站了起來,厲家長房夫人,丞相文家的女兒,皇貴妃的堂妹,他這些年費盡心機想巴上,卻毫無回應的人!當年他想依靠的顧姨娘轉眼間就煙消雲散,然後,厲大老爺就忘了他,也忘記了曾經最疼愛的女兒!苦巴巴的熬了十年,費盡心機,才做到五品!這會兒,文夫人竟派了人來?李雲生穩了穩心神,又坐了回去,笑容滿面的連叫「快請進來。」翠墨和玉硯也悄悄從門口站回到李敏華身後。

  小丫頭帶著個穿戴華麗、氣度不凡的老嬤嬤進來,旁邊有丫頭在地上鋪了墊子,老嬤嬤在墊子上跪下請安,李雲生認得是文夫人身邊最得力的文嬤嬤,忙站起來,雙手虛扶道:

  「文嬤嬤快請起來,您是母親身邊侍候的,潤清當不得如此大禮。」

  厲夫人坐著沒動,勉強露出點笑容,文嬤嬤順勢站起來,眼風掃過厲夫人,眼底閃過絲不屑,笑容滿面的又福了一福才說道:

  「老爺和夫人聽說姑爺進了府,打發老奴請安來了,夫人明兒在府里安排了家宴,給姑爺一家接風洗塵。」

  李雲生喜上眉梢,笑容滿面,夫人還記得他這個女婿,這些年的孝順恭敬,看來夫人還是滿意的,背後有了厲家,有了文家,他的前程就指日可待了!文嬤嬤轉眼看著旁邊坐著的小姑娘和小男孩,滿面笑容的上前請安道:

  「這就是二小姐和大少爺吧?真真是一表人才!竟然比姑爺和夫人當年還要出眾些!老奴給二小姐、大少爺請安!」

  李敏華臉上露出不忿來,她是這府里的大小姐!不是二小姐!

  「敏華、敏飛,還不快給文嬤嬤見禮!」

  李雲生喝道,李敏華有些生硬的回了禮,李敏飛滿臉是笑的站起回禮道:

  「文嬤嬤好!」

  文嬤嬤笑容更盛,環顧著四周去找李青,看到李青,忙上前施了禮,拉著李青的手親熱的抱怨道:

  「大小姐怎麼躲在這裡?!兩天不見老婆子,就要生分了不成?」

  眼睛卻瞄著李青衣袖上的污穢,李青微微笑著,曲膝福了一福,

  「文嬤嬤好。」

  「老奴來時,九小姐讓帶話給您,讓您明天務必一早就到,她今兒下午還要做一趟蓮茸酥,一定大小姐再嘗嘗。九小姐還邀了沈大小姐和文三小姐明天過府,還要單賀您父女團聚。」

  李青笑而不答,只轉頭看著李雲生夫婦,父母在堂,她可不能自專,不然就是不孝,這個口實她可不能留給別人。文嬤嬤只當沒看見,嘴角微微撇了撇,繼續說道:

  「夫人已經派了車,明天一早來接大小姐,夫人說,斜月閣外面花草好,那窗紗要用銀色、白色才配得上,讓我帶了幾匹內造的紗羅來給大小姐糊窗子,外面買的不夠細密。」

  李青忙含笑謝了,就這樣直接派了車,又單接她一個,還送了這幾匹紗羅來,明天的家宴……文嬤嬤竟不理別人,只拉著她又閒話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屋內一時靜寂無聲,半天,李雲生目光深沉的看著李青,文夫人的洗塵宴竟象是因了她的面子!他竟然忘記了,這十年,她是被文夫人照顧大的,自然有些情份,也許情份還不算淺,那個九小姐,是四房嫡女,皇后的親外甥女,文三小姐應該是文丞相家的姑娘了,那個沈大小姐是誰家的?禮部尚書就姓沈!也許……她倒交遊得好!目光移到李青衣袖上的污穢,李雲生不由心頭火起,她肯定知道文嬤嬤要來,難道就不能去換了衣服?或許,穿這衣服,也是故意的?哼!李雲生打定了主意,看著李青厲聲說道:

  「青兒,你是姐姐,要心存善意,愛護些弟妹!別忘了你姓李!」

  轉過頭,吩咐鍾嬤嬤道:

  「敏華就住翠蓮院吧,往後,大小姐、二小姐的,不要叫混了,亂了規矩!不該說的不准說一個字出去,誰要是壞了李府的名聲,家法可等著呢!」

  李青垂首答應著,知道這是在警告她。

  「父親!」

  李敏華憤怒的跳起來,厲夫人雙眼圓瞪,擰著帕子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她這幾十年,受的委屈加在一起,也沒這幾天的多,一股憤怒混著悲傷涌了上來,她突然失控的抓起身邊的杯子,狠狠的砸向李青,水混著茶葉潑在了李青身上,杯子重重的砸在了李青腳背上,痛得李青叫了一聲彎下了腰。

  李敏飛正拉回李敏華,在她耳邊說著話,李敏華嘴角挑出些笑意,坐了回去,帶著興奮,狠狠的盯著李青,李敏飛回過頭,眯著眼睛瞄著李青,李青只覺得心頭突了一下,李雲生垂下眼皮,聲音冰冷的吩咐李青:

  「青兒,你身子骨弱,回去歇著吧。晚上不用過來請安了!」

  李青忍著痛,告退而出,秋月扶著她,只覺得一陣酸楚衝上胸口,轉頭看著姑娘平和淡然的神情,慢慢把酸楚壓了下去。

  斜月閣內,鄭嬤嬤、聽雪、琉璃和珊瑚正焦急的等在院中,看見秋月扶著李青一瘸一拐的回來,鄭嬤嬤唬了一跳,

  「竟動了手不成?」

  秋月見了鄭嬤嬤,委屈一下子湧上來,流著眼淚哽咽道:

  「可不是動了手,夫人用杯子砸了姑娘,砸在腳上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扶著李青到了屋裡,鄭嬤嬤小心的脫了李青的鞋襪,見腳面上一片青紫,隱隱有血絲滲出來,心痛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姑娘是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皮都沒破過一次,總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老爺竟能看著夫人下這樣的狠手!琉璃已奔進去取了藥箱子過來,打開送到李青面前:

  「姑娘看看用哪種。」

  李青取了個綠瓶子出來,遞給秋月,

  「秋月,你手輕,先用涼開水洗了,厚厚的塗一層上去。」

  塗了藥,李青靠在榻上舒了口氣:

  「已經過午了,你們去吃飯吧,吃完了再把我的飯提過來,我這會兒也不想吃。」

  鄭嬤嬤答應著,留了琉璃侍候著,一行人往廚房去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鄭嬤嬤一行人沉著臉回來,李青忙放下手中的書,沒等她開口,聽雪一臉憤怒的說道:

  「姑娘,真是太欺負人了!我們去的時候,明明她們正在吃飯,硬說我們去晚了,沒有飯菜了!」

  「那你們都沒有吃飯?」

  李青皺著眉頭問道,秋月回道:

  「吃倒是吃了。聽雪和她們吵了起來,硬要衝進去看看還有沒有飯菜,旁邊的婆子就取了些給我們。」

  鄭嬤嬤在旁解釋道:

  「管廚房的張嬤嬤今天到的,旁邊的婆子和她說聽雪是鍾嬤嬤嫡親侄女,她才不再攔著,那些婆子就取了些飯菜給我們,只是姑娘的飯菜,說什麼也不肯給,說夫人吩咐的,過了飯時,任誰也不能壞了規矩。」

  李青瞠目結舌,這個厲夫人,真是那個百年世家、詩書簪纓之族的厲家出來的小姐?這分明是個打王八拳的潑婦!她不禁以手撫額,看來,她的策略也得改改了,對付潑婦不能用君子之法。

第二章 算計

  午後,李青一覺醒來,只覺渾身汗浸浸的難受,忍不住想起蓮花峰留雲莊的水閣來,此時是該是何等的涼爽宜人!廚房也會在這個時候送了香甜可口的藕粉來,想到藕粉,肚子裡好象更餓了!還是吃塊九小姐的蓮茸酥吧,雖說難吃,唉,聊勝於無,正在思量間,珊瑚神情緊張奔進來喊道:

  「姑娘、姑娘,二小姐和大少爺來了!」

  李青一怔,她們來做什麼?秋月和聽雪忙丟下手裡的活,慌慌張張急奔過來,秋月給李青穿鞋子的手竟微微有些發抖,兩人匆忙侍候著李青穿了衣服鞋子,來到門口,二小姐李敏華和大少爺李敏飛帶著一群丫頭婆子,已湧進了院子,李青迎了上去,笑著招呼道:

  「敏華、敏飛來了,快請進來坐!」

  李敏華恨恨的瞪著她,惡狠狠的嚷道:

  「你聽著!我才是這府里的大小姐!你!什麼也不是!!!」

  李敏飛拉了拉她的衣襟,他這個姐姐,和母親一樣,就是太衝動,不講究方法。環顧著院子裡葉茂花繁的各色名貴牡丹,笑吟吟的說道:

  「聽說大姐姐這兒的花草特別好,我和姐姐過來看看,順便幫大姐姐澆澆花。」

  說完,招招手,後面幾個粗使的婆子提著大水壺過去,將滾燙的水往院子裡那些名貴的牡丹上澆去,珊瑚驚叫一聲,嚇得掩著臉直往後退!聽雪看到那些嬌艷的牡丹立時伏倒在地,紅著眼就要衝過去奪那水壺,李青一把拉住了她,厲聲呵斥道:

  「回屋裡去!」

  秋月渾身發著抖,卻護在李青前面,琉璃奔過去,推了一把珊瑚,示意她回屋裡去,回微和秋月一起扶了李青退到了正屋廊下,鄭嬤嬤從後院急奔過來,看到李青已退到了廊下,遠離了院中眾人,方鬆了口氣,抿著嘴,神情嚴厲的站到李青前面的台階上,眯著眼睛盯著院子裡的姐弟兩人。當年顧姨娘那樣玲瓏剔透、長袖善舞的一個人,怎麼教出那麼個衝動愚蠢的女兒,又生出一對更加衝動更加愚蠢的兒女!這要是傳出去,是個什麼名聲?名門世家,講究的就是個名聲!

  粗使婆子換了幾撥,花草都被澆了一遍,院子裡瀰漫著濃濃的水汽,姐弟兩人的身影也有些朦朧起來,李敏飛得意的笑了幾聲,看著李敏華,甜甜的說道:

  「姐姐你看,大姐姐院裡的花草這下更好了吧,過兩天,我們再來給大姐姐澆花。」

  李敏華笑顏如花,心裡大是舒暢。姐弟倆帶著人轉身揚長而去。

  李青怔怔的站了一會兒,看著滿院的熱氣,只覺得腳上一陣陣痛起來,示意秋月和琉璃扶著她回了屋內,聽雪正氣得淚水汪汪的站在屋裡拼命的揪著手帕子,珊瑚滿眼驚恐的看著李青,李青安撫的沖她微微一笑,吩咐道:

  「我渴了,珊瑚去給我泡杯茶來。」

  珊瑚看著她靜謐安然的笑容,漸漸平靜下來,快步下去泡茶了,李青坐在榻上,歪著頭,仿佛思索著說道:

  「前些天,我給文三小姐出的那個題目是……」

  「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琉璃看著李青,飛快的答道,李青讚賞的看著她,琉璃的記性與悟性一向極好,拍了拍手說道:

  「答案就是: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秋月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姑娘這話,往好了說是豁達,往不好了說……唉,姑娘也是不得已,不過,姑娘的脾氣,好象不是那種肯忍氣吞聲的人……聽雪在旁跺了跺腳,姑娘今天忍了這口氣,明天就會有更過份的事情出來!

  「姑娘!這樣忍著可不行,總得想想辦法!要不,明天我去找文嬤嬤?」

  李青轉過頭,辦法是要想的,不過,找文嬤嬤可不是辦法,聽雪這脾氣,太急了些,得勸導著她些,笑盈盈的看著聽雪說道:

  「這個宅子裡,現如今,只能先忍著,示個弱,你放心,往後,他們也不能太過份,我們且寬寬心,想法子儘快離了這宅子。再說啦……」

  李青拖長了聲音,露出促狹的表情來,聲音嚴肅的說道:

  「這院子,就鄭嬤嬤和你們四個,連個粗使的丫頭婆子都沒有,這滿院的花草,天天都要生出無數的蟲子來,要落下無數的葉子來,費多少力氣去打掃!現在好了,隔些天開水澆院子,別說蟲子,連螞蟻都得死絕了,乾淨得都不用打掃了,省了多少力氣!」

  鄭嬤嬤也暗暗鬆了口氣,露出笑容來,姑娘這份聰明真是難得,這樣的處境,一味糾結生氣,苦得只是自己。

  琉璃眼睛亮亮的看著李青,臉上微微露出些興奮來,李青抬頭看著她,這個琉璃,怎麼就認定她要做什麼呢?不過,嗯,倒也真是得有所行動才行,大夫人明天要做什麼呢?不管怎樣,今天這事,總要找回點什麼才行,她的腳、她的花、她的人可是傷也傷著了、氣也氣著了!想到這裡,抬頭吩咐道:

  「琉璃去把我的藥箱子拿來。」

  琉璃答應了一聲,飛快的奔進去取箱子了,李青看著她的背影,笑著搖搖頭,回頭吩咐秋月和聽雪道:

  「取盆水來,把我腳上的藥洗了去。」

  聽雪驚訝起來:

  「姑娘,你腳上的傷還沒好呢!」

  秋月看著飛奔進去取藥箱子的琉璃,眼光轉了轉,拉了拉聽雪道:

  「聽姑娘的吩咐就是。」

  李青笑著沖聽雪眨眨眼睛,不一會兒,琉璃取了藥箱子過來,李青取出幾個瓷瓶,把裡面的藥粉各倒了些在小碟子裡,把小碟子遞給秋月,讓她用水調均了,塗在已經洗乾淨了的腳背傷處,琉璃彎著笑眯眯的眼睛問道:

  「姑娘,明天這腳背會變成什麼樣?」

  「我也不知道,以前只配過治傷的藥,這個,還是頭一次配呢。」

  李青聞著那股辛辣的味道,好象藥下得重了些,看著秋月裹了傷口,李青吩咐聽雪道:

  「明天聽雪不要去厲府了,拿兩吊錢,偷偷找兩個粗使婆子把這院子裡的花草都拔了扔出去吧。你們先下去吧,我和鄭嬤嬤說會話。」

  秋月等退了下去,李青看著鄭嬤嬤說道:

  「嬤嬤,明天我們一到厲府,你就去找文嬤嬤……」

  第二天,辰正剛過,李青請了安回來,有丫頭過來稟報說厲府的馬車到了,老爺讓大小姐早點過去,李青吩咐把腳上的藥抹去,仔細的看了看腳面,果然淤紫得嚇人,比昨天看起來嚴重了十倍,滿意的點點頭,自己配得這藥效果當真不錯。重新穿了鞋襪,喝了會兒茶,方慢慢換了衣服,帶著鄭嬤嬤、秋月和琉璃出門上了車。

  車子到了厲府,李青給大夫人請了安,帶著秋月和琉璃去了九小姐居住的碧水莊,丫頭紅衣遠遠迎了出來,笑吟吟的見了禮:

  「我們姑娘等著青小姐呢,沈大小姐和文三小姐已經到了。」

  進了院裡,九小姐厲芳菲和沈大小姐沈青葉、文三小姐文清波把她接了進去,沒等進到屋裡,九小姐就吩咐丫頭:

  「快把我昨兒做的蓮茸酥拿來給青丫頭嘗嘗,再泡杯老君眉來。」

  「紅衣姐姐,多取些,綠袖姐姐,泡一壺來。」

  李青在旁補充道,九小姐睜大眼睛,驚訝的看著李青,平日裡,青青肯嘗她做的東西,最多也就吃上半塊,再不肯多吃一口的。文清波在旁笑著推著李青道:

  「我不吃!我可是吃不下!青青,你可不要太勉強,畢竟,身子要緊呢。」

  「我做的東西,才不給你吃呢!你想著呢!」

  九小姐反駁道,沈青葉眼裡帶著些疑惑,看著李青,李青也不理她們,進了屋,在東廂羅漢榻上的矮几旁坐下,眼巴巴的看著門口,九小姐又氣又笑的說道:

  「你看看你,倒象餓了多少年似的!」

  李青也不言語,只盯著門口,片刻,紅衣送了碟蓮茸酥進來,放在李青面前的几上,李青急急的取了一塊,三口兩口就吃了,又取了一塊,綠袖送了茶水上來,李青忙接過喝了一口,又飛快的吃起蓮茸酥來,轉眼,一碟蓮茸酥就吃得乾乾淨淨,又喝了幾杯茶,李青才面露滿足的笑著對九小姐說道:

  「你這次做得蓮茸酥,真是太好吃了!」

  三個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半響,沈青葉轉過頭來,叫了秋月過來問道:

  「你家姑娘這是怎麼啦?」

  秋月低著頭一聲不吭,姑娘不讓說話,她自然是一句話也不會說。九小姐追問道:

  「問你話呢!快說呀!」

  秋月頭低得更深了,眼淚滴了下來。李青在旁邊吩咐秋月道:

  「秋月下去吧。」

  秋月退了下去,三人回過頭來盯著李青,李青向後靠了靠,把自己放舒服了,方笑著開口道:

  「小九,你的蓮茸酥學成了,做得真是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呢!」

  文清波「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九小姐滿臉疑惑,她的蓮茸酥怎麼可能突然變得這麼好吃呢?昨晚剛做出來時,紅衣那丫頭都不肯多吃一口。沈青葉目光閃爍的看著李青,青青那個以跋扈聞名的繼母昨天進的府,今天青青就餓成這樣?昨天的李府發生了什麼事?

  門帘掀起,綠袖手裡拿了個小瓶子,滿臉不解的進來稟報說:

  「青小姐,大夫人差人給您送了瓶藥來,說讓您現在就塗了。」

  說著,遞了個青花瓷的小瓶子過來,李青眼裡閃過絲笑意,趕在這會兒送來,還一定要現在就塗了,看來,文夫人和她想得倒差不太遠,忙站起恭敬的謝了夫人,伸手接過,笑著對綠袖說:

  「麻煩姐姐,叫秋月和琉璃進來。」

  綠袖笑著出去叫了,李青回頭笑意盈盈的對面露驚訝的三人說道:

  「我要脫鞋脫襪的,怕髒著你們,還是去淨房吧。」

  說著,就欲站起,沈青葉一把拉住了她,似笑非笑的說道:

  「青丫頭,就在這兒吧,我倒要看看……」

  九小姐和文清波也忙點頭,李青有些尷尬的笑了兩聲,秋月和琉璃進來,垂著頭,小心的幫她脫了鞋襪,露出一片駭人的青紫來,李青皺著眉頭看了看,現在看,藥下得好象有些重了。

  看著李青那駭人的的腳面,九小姐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文清波唬得站了起來,沈青葉眼神凌利,嘴唇微微有些發抖,傷得這樣重,竟象是要斷了青青的腳骨!秋月和琉璃繃著臉給李青上了藥,姑娘的「傷藥」也太管用了些!又給李青穿好鞋襪,兩人退到了門口,沈青葉盯著李青問道:

  「子不言父過?」

  李青看著她,只一言不發。

  文清波怔了一怔,立即明白過來,這傷一定是她那個繼母弄出來的,頭一天見面,就傷成這樣,剛才青青那幅吃相,肯定餓了不止一頓了,轉頭指著九小姐說道:

  「你那個大姐,太過份了些!」

  九小姐愕然,繼而漲紅了臉,明白文清波說的是青青的繼母,長房那個庶長女!她可從來沒認過這個庶出的大姐!

  「誰的大姐?我!她!我可沒有這樣的姐姐!」

  「不要吵了!」

  沈青葉皺著眉頭說道,九小姐和文清波互相瞪了一眼,李青面色安然,微笑著和文清波說道:

  「上次我出的題,你答出來沒有?」

  「青青!」

  九小姐不滿的叫道,沈青葉拉了拉她,止住了她的話,文清波眼波微轉,這題目竟象是青青出給她自己的,歪著頭看著李青說道:

  「青青肯定有更好的,快說!」

  李青招招手,叫了琉璃過來,示意琉璃說給她聽,琉璃口齒伶俐的說道: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九小姐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話?文清波和沈青葉啞然失笑,文清波感嘆道:

  「青青,我最喜歡你這份豁達!是大智慧!」沈青葉在旁點點頭,這份心境倒是十分的難得。九小姐「哼」了一聲:

  「我喜歡青青,可不為了什麼豁達、智慧!青青怎麼樣我都喜歡!」

  李青不禁失笑,這個九小姐,自小深得父母寵愛,行事只隨心意,喜與厭只在一眼間,半年前,初次見她,就引為知交,因了她,甚至和見面就吵的文家三小姐也慢慢交好起來,讓厲家眾人驚訝不已。李青笑眯眯的看著她,堅硬的心殼裡有絲絲溫暖流動。

  四人默契的換了話題,紅衣和綠袖換了茶上來,李青問文清波道:

  「聽說你後日要去蓮花峰避太歲?」

  文清波點點頭,想想上山後的無聊日子,煩惱的說道:

  「說是這個月下旬我犯太歲,母親擔心極了,求了智然師太,要帶我到寒谷寺別院裡住幾天,每天還要做法事,真真是煩死人了!」

  李青放下杯子,笑著說道:

  「你下個帖子,我陪你去,這城裡熱死人了,我有點受不住,還想去和師太再求些藥來,正愁沒法子出門呢!」

  沈青葉點頭贊成,出去先躲一躲也好,

  「這主意好!不過,清波妹妹最好求了你母親出面請上一請,都知道青青和寒谷寺緣份深厚,她陪你去最合適不過!」

  文清波拍著手道:

  「青青肯陪我去真是太好了!這下不會悶了!我回去就讓母親下帖子請你!」

  九小姐嘟著嘴,可看看李青的腳,沒再說話,沈青葉推了推她,笑道:

  「等青青從山上回來,你也下帖子,讓她也來陪你住上十天半月的!」

  九小姐也拍手笑道:

  「這主意好,這樣才公平呢!」

  李青暗暗鬆了口氣,感激的看了沈青葉一眼,在山上能住上十來天,她得趕緊把事情辦妥了,趕緊把自己嫁出去。

  紅衣進來稟道:要開席了,大夫人派了人來請。

  一行人出了門,沈青葉落後兩步,總不能讓那厲芙蓉在京城這樣肆意妄為,嗯,先得弄清楚,昨天的李府都發生了什麼事,回身叫了貼身丫頭過來,低低吩咐了幾句,丫頭點頭離去了。

  文清波回頭看見,也轉了念頭,腳步微停,叫了個小丫頭過來囑咐了幾句。方跟上眾人,往前面去了。

第三章 木蓮令(上)

  文夫人留李青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才派人把她送了回去。文丞相夫人的帖子早就送到了,李雲生接了帖子,大喜過望,第二天一大早,竟親自安排了李青的行李、車輛,帶著人一大早將李青送到了文府。

  一行幾十輛車子緩緩而行,出城門前,鄭嬤嬤依著李青的吩咐下了車,往回走了。

  一行人直到過午,才到了攬翠院。

  申正時分,午睡醒來,文清波被母親劉夫人押著去羅漢堂聽經,李青稟了劉夫人,要去棲霞殿看望智然師太,劉夫人知她與師太親厚,關切的問了她的腳,知道無礙後,安排了幾個穩妥的婆子抬了小竹轎送她上去。

  棲霞殿是寒谷寺給前來求醫的女人看病的地方,男人求醫,則是到普濟堂。

  寒谷寺方丈廣慈大師正眉頭緊鎖,低著頭緩緩的走在去棲霞殿的路上。

  他是寒谷寺第十七代方丈,自木蓮大師以來,寺里方丈就一直由醫術最高者擔任,如果醫術最高者不做方丈,就要做護法,有護法的方丈只能是世俗方丈。雖然不會有人知道,但他明白,從昨天起,自己就是世俗方丈了!平王的病,看似簡單,可他竟診不出病因來!但平王,是帶著那枚只在歷代方丈口中傳著的第五枚木蓮令來的!

  那枚木蓮令!廣慈大師腳步微微頓了頓,眉頭又擰到了一起,四枚木蓮令的故事早已是無人不知,都說手拿木蓮令,閻王也不收,其實,那木蓮令不過是一塊木牌子,但它代表的是木蓮大師的承諾,也是寒谷寺的承諾。如果木蓮大師在,自然沒有治不了的病,可自己,診不出平王的病因,自然就接不下這枚木蓮令,寒谷寺綿延數百年,竟要毀在自己手裡!?

  只能讓青丫頭來看看了,那年,跳出來的那支簽,如今看來,這一飲一琢,竟都是菩薩安排好的。

  棲霞殿後殿,棲霞殿首座智然師太泡了杯眉山茶遞給廣慈大師,廣慈大師接過茶,飲了幾口才開口說道:

  「找人捎個信,讓青丫頭到寺里來一趟吧,越快越好。」

  「師叔真是心想事成!青丫頭陪著文家小姐來別院避太歲,這會兒也快到棲霞殿了。」

  智然師太笑著答道,是什麼事能讓師叔愁成這樣?多少年沒見過師叔這樣了?二十年?三十年?廣慈大師點點頭,竟如此巧,看來,一切都是菩薩安排好的。大師臉上隱隱露出絲微笑來,將杯里的茶喝盡,看他眉頭舒展了些,智然師太暗暗鬆了口氣,又給他續上水,繼續說道:

  「今天棲霞殿來的人不多,竟沒有要勞動師叔的。」

  廣慈大師點點頭說道:

  「既然來了,還是看幾個病患吧。青丫頭來了,帶她到診室,我有話和她說。」

  智然師太有些詫異,師叔今天有些奇怪,張了張口,見廣慈大師只顧低頭喝茶,就沒出聲,待廣慈大師喝完了杯中茶,就陪著來到隔壁診室。

  過了幾刻鐘,一頂青布兩人抬小竹轎停在了棲霞殿前,秋月腳步輕鬆的上前打起轎簾,李青戴著帷帽,扶著琉璃的手出了轎子,輕快從容的進了棲霞殿。

  殿內當值的醫尼看到李青一行三人進來,笑著上前雙手合什施了半禮道:

  「青姑娘來了!師太在大診室,廣慈大師也在呢。」

  李青停下腳步,笑著問道:

  「大師到了多久了?他今天倒是比平日早。」

  「剛到了小半個時辰,診了幾個病人,這會兒剛閒下來,青姑娘快進去吧。」

  李青點點頭,往殿後大診室去了。

  大診室內,廣慈大師正獨自垂目靜坐,看到李青進來,眼裡滿是笑意,李青見了禮,琉璃把懷裡抱著的半舊銀白色繭綢坐墊放在圓凳上,伏侍李青坐下,和秋月一起退到了室外。

  廣慈大師溫和的笑著,將李青上下打量一翻,關切的問道:

  「青丫頭,這些天過得好不好?」

  李青眯了眯眼睛,和老和尚說了有什麼用呢?倒讓他擔心,笑著回道:

  「好!和我原先想的差不多。」

  廣慈大師微微嘆了口氣,這丫頭,過於驕傲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忍下一時之氣,勸慰道:

  「丫頭,且耐一耐。」

  「老和尚,我沒事,你……有事?在等我?」

  廣慈大師點點頭,那個木蓮令!眉頭皺了皺,半天方開口道:

  「韓地的平王來求醫,從脈象上看,竟是時日無多了。我卻診不出原因來。」

  李青斂了笑容,眉頭微蹙,老和尚應該知道她早就不診病患,為什麼……

  「想讓我給他看看?」

  廣慈大師點點頭,李青乾脆的拒絕了:

  「不看!那個平王文韜武略,心機深沉,手下人才眾多,不是個好相與的,瞞了身份醫治,別人好說,他可不容易!我不惹這樣的麻煩!

  老和尚,我只想活得自在些,我一個小女子,略懂醫術也就罷了,可如果這醫術比你還好,那這輩子都別想活的自在了!說不定連命都沒了!」

  她當初學醫,還抱著有個一技之長好生存的念頭,慢慢才知道,這個世上,女子的一技之長根本和醫術無關,這醫術對她的生活,竟是半點用處也沒有!而且,除非她出家到這棲霞殿和月靜作伴,否則,被人知道她這醫術還高過廣慈大師,那就如一個三歲娃娃懷抱金元寶行走於鬧市,連人都得被劫了去!她現在的麻煩已經夠讓她頭痛的了,不想再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

  廣慈大師苦笑著說道:

  「丫頭,這次只怕不能不看!木蓮令的事你知道,這最後一枚,都覺得早就失傳了,沒想到,竟然在韓地林家手中,平王是拿著這枚木蓮令來的。」

  竟然是木蓮令!李青驚訝之餘又有些釋然,大師一向愛惜她,沒有木蓮令,必定不會讓她冒這種風險!

  木蓮令,那個木蓮大師,那本語錄,她心裡軟軟的,也暖暖的,他的事,她無論如何不能不管,他說他再玩兩年,就回去了,他到底回去沒有?是怎麼回去的?她曾經翻遍了天一閣,也沒找到線索。

  嗯,事先做好準備,再仔細些,也不見得就瞞不過去!想到此,她心中微微一動,

  「老和尚,平王肯定已經派人跟著你的,你……?」

  廣慈大師眉頭舒展開來,

  「這個我也想到了,剛才先診治了幾個病患,再見你也不突兀了。如果你肯醫治,放在月華閣最好,那兒四周寬闊疏朗,後堂夾道里有條秘道通著梧桐院。」

  李青仔細想了想,倒也妥當,點點頭,

  「嗯,事先不要告訴平王,進了山門直接帶過去最好。等我走了,再讓他離開。

  不過,你都治不了的病,也許我也治不了,只能盡力而為,老和尚不要希望太過。」

  說到此,李青眼珠轉了轉,輕輕笑起來,

  「萬一治好了他,寒谷寺就能收回這枚木蓮令了,老和尚總要表示一下,我要十枚百年紅果!不還價!」

  廣慈大師也笑起來,

  「丫頭,寺里一共只存了十七枚百年以上的紅果,十枚太多,兩枚百年紅果,其餘就五十年的吧。」

  李青眼底滿是喜悅,她知道寺里從無餘財,只存著些貴重藥村以備救人,難得老和尚如此大方,十枚紅果,賣得好了差不多能賣兩萬兩銀子,有了這些銀錢傍身,再找到人選,她就可以趕快出嫁了!

  第二天一早,一頂青布小轎抬到了月華閣下,管事和一名小廝侍候著平王進了閣中,其餘的從人遠遠的退了下去。

  廣慈大師在月華閣門口微笑佇立著,引了王爺進入閣中。

  月華閣裡面並不大,正中間掛著白色棉布帘子,將月華閣從中間一分為二,前面平王和廣慈大師站立之處,靠著帘子的地方放著把榆木扶手椅,帘子後面,什麼也看不見。

  管事小心的扶侍著王爺坐下,廣慈大師略撐開帘子中間一處剛剛容納一隻手臂的裂口,平王把手伸了過去,帘子那邊一隻手接住他的手,輕輕安放在診枕上,然後有幾根略有點涼意的手指放在了脈搏處,過了一會兒,那邊示意他換一隻手。

  半根香的功夫,診完了脈,帘子那邊敲了一聲木魚,廣慈大師把手伸進了裂口處,取了只小小的白瓷杯來,一邊交給侍立的小廝,一邊含笑對平王說道:

  「施主,木先生請您賜三滴血,好用來辨出病因。」

  小廝跪在地上,把杯子舉到平王面前,平王用牙咬破手指,擠出幾滴血滴到了杯里,這滴血辨證,倒是新鮮!

  小廝小心翼翼把杯子從裂口處遞了進去。

  秋月接了過來,放在了李青面前的高几上,李青皺著眉頭,嘟著嘴,她最討厭碰這種東西了,但也只好無奈的伸出食指,從杯子裡沾了血,用大姆指捻了捻,放到鼻子下仔細的聞了聞,果然有股腥臭之氣,秋月把杯子遠遠拿了去,小姐可是最討厭這些髒東西,唉,小姐可是有潔癖的!忙端著個裝著褐色湯水的小小的盆子遞到李青面前,李青把兩個手指放進去洗了洗,秋月轉身放下,又端了只裝著熱水的小盆子上前,李青仔細的洗了手,感覺好多了,方鬆了口氣。

  這是中了毒,李青怔了一會兒,方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略折了兩下,秋月敲了下木魚,從裂口中把紙條遞了出去。

  廣慈大師接過紙條,打開看後問道:

  「施主,木先生問您是不是練過一種至陽至剛的先天真氣,且早已大成?」

  平王面露驚訝,這木先生,弄了半天玄虛,倒象有幾分真本領,

  「先生高明。」

  「自患病後,這真氣就越來越弱,難以運轉,若運功,則周身經脈筋骨痛不可當?」

  「正是這樣。」

  平王面色鄭重的回答道,眼睛裡閃過一絲亮光,這木先生有些不凡,也許,他真是命不該絕!

  李青在簾內聽到,只覺得有些頭痛,這木蓮令,果然是不好接的,這次要是惹了個大麻煩,該怎麼辦呢?

第四章 木蓮令(中)

  平王端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眼光微閃,心裡充滿了期盼,他只有二十六歲,正是人生好時節……過了足足半刻鐘,裡面才又響起一聲木魚,廣慈大師伸手從裂口處接了張紙和一個小小的瓷瓶出來,展開看後,把瓷瓶遞給了王爺,說道:

  「施主,木先生說您的病極為棘手,她一時沒有把握,要想一想,這瓶里有三粒藥丸,您辰正、未正、戊正各服一粒,可暫時壓制體內毒氣。」

  平王聽了,眼底喜色閃過,只是棘手,那就是說縱然不能全愈,也至少有幾分可治,能保得住命就是萬幸,也就不枉拿出那枚木蓮令了!點點頭,接過瓷瓶,沖簾內鄭重說道:

  「多謝先生費心!」

  廣慈大師目送著青布小轎走得遠了,心中長長的鬆了口氣,青丫頭好象有什麼顧慮?站了半晌,方轉身往方丈院去了。

  申正時分,棲霞殿診室內。

  李青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椅子的扶手。廣慈大師坐在李青旁邊的椅子上,溫和的笑著等她說話,

  「老和尚,這平王是中了毒,巫術秘傳里記著一種陰蠶蠱,大約就是了,幸虧他從小練了股至陽至剛的真氣,也已經大成了,才能與這種極為陰寒的毒物抗衡至今。」

  聽李青一口斷出了病因,果然不是不能治,而是別的顧慮。廣慈大師眼含笑意,

  「如何治療?青丫頭心裡已經有數了?」

  「嗯,這毒物與他體內的真氣已經糾纏在一處了,只能用金針順著真氣的運行,拔出毒物,只有我能施針,還有,施針的時候,他要運行真氣,就必得清醒著,我也要指揮著他真氣合針運行,不能不說話。老和尚,這針一施,就瞞不得了。」

  廣慈大師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笑道:

  「丫頭,倒也無妨,這是慶國,畢竟不是韓地,落雁山也不是平陽府,他要查你的身份,絕非易事,縱然他見了你、聽了你的聲音,一來他治了病就得立即回韓地,與此相隔千里,二來,他是男人,沒有隨便見內宅婦人的道理,哪裡有認出你的機會?至於皇上和其它的人,如果知道他治好了病,這回去的路上就兇險了,他恐怕是更不願意讓人知曉,以韓地的手段,封住這治病的事不會有什麼問題。倒也無妨。」

  李青仔細的想了想,雖然知道老和尚這話只是有些道理,那平王想查她,哪會顧忌什麼內宅外宅,但這病是一定要治的,嘆了口氣應道:

  「也只好如此了,明日就施針,地方換到天一閣吧,那裡也有暗道可以離開,只能平王一個人進院子,你和苦寂師兄幫我就行。」

  廣慈大師眼光微閃,青丫頭的醫術兩年前就在他之上了,現如今,又接下了木蓮令,寒谷寺交到她手裡,這醫術必定又要飛進一次,這丫頭的天份不亞於當年的木蓮大師,更何況,還有那支簽……菩薩都安排好了,想到此,聲音溫和的說道:

  「丫頭,收回這枚木蓮令,我想著就把梧桐院交給你了。」

  李青怔了一怔,定定的看著廣慈大師,梧桐院?老和尚想讓她做這個護法,那個什麼鬼護法,說什麼她也不會去做!乾笑兩聲,說道:

  「老和尚,我不要梧桐院,更不做那個什麼護法,你已經給了我紅果了,兩清,兩清了。」

  傍晚,曉風院中,

  平王半躺在羅漢榻上,自辰正服藥,疼得不能坐臥的骨節就幾乎不痛了,他竟然沉沉的睡了將近兩個時辰,醒來吃了碗參湯,居然也沒象以前一樣幾乎是立即就泄瀉而出,現在還停留在胃裡,這種胃裡暖和滿足的感覺多久沒有過了?

  他看著窗外花架上明艷的薔薇花,平王府書房外也有一架薔薇,卻遠遠不如這窗外開得燦爛美麗,微微吹進房間的涼爽宜人,他嘴角微微上翹,整張臉也如朝陽般燦爛起來。

  一個家丁打扮的漢子來到門口,門口侍立的小廝見了他,忙進去稟報導:

  「王爺,趙勇求見。」

  「嗯,讓他進來。」

  「是。」

  趙勇進來跪倒請安,王爺抬手示意他起來,趙勇起來,眼角微微掃過羅漢榻,王爺好象心情極好,趙勇心裡輕輕鬆了口氣,低頭垂手站在旁邊,稟報導:

  「回王爺,爺一離開月華閣,大師就去方丈室靜坐了,一直到巳末去吃了午飯,午正去普濟堂看病,未末申初去棲霞殿,除了診治病患,未見外人。大師走後,月華殿一直沒看到有人出來,奴才懷疑月華殿內有暗道通往外面。」

  平王點點頭,這寒谷寺經營幾百年,暗道暗門必定極多,想盯上自然極是不易,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大師,還有木先生這裡,暫緩一緩,你現在調集所有人手,盯緊慶國、晉地、奚地的人,木先生的事,半分也不能流了出去!讓人放出「平王的病治不好了」的話去。」

  「是!」

  「嗯,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趙勇深施一禮,聽爺的話意,爺這病竟是要好了!這是林家之福,是韓地之福!趙勇壓著心中的狂喜,腳步輕盈的倒退著出了房門。

  小廝上前,倒了杯溫水奉給王爺,不一會兒,門口小廝稟道,

  「王爺,孫義求見。」

  王爺直起身子,

  「叫他進來!」

  管事打扮的孫義忙進來,行了禮,滿臉喜氣的稟道:

  「回王爺,奴才去見了大師,大師說木先生診出爺是中了一種叫陰蠶蠱的毒,本來這陰蠶蠱極毒,是天下至陰之物,中的人熬不過七天,但爺練的至陽至剛的先天真氣,恰能克制這蠱,爺的先天真氣和這毒氣在經脈間抗衡糾纏,這毒氣又牽動痹症,引得關節間如刀刮骨,腹中泄瀉不止。

  如今要治,須得用金針順著爺真氣的運行,拔出毒氣,在爺平時練功的時辰用針最好。木先生說明天就施針。」

  第二天一早,天一閣底樓,四面都掛著白棉布帘子,閣正中放著張榆木榻,除此別無他物。

  卯時剛過,廣慈大師迎在藏書院門口,平王下了轎,文慈大師上前扶了平王進去,管事、小廝和其它人都遠遠的退下。

  平王在榻上坐下,

  「木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大師請講。」

  廣慈大師面色鄭重,雙手合什道:

  「木先生從不與人診治,如果不是木蓮令,木先生斷不會破例,還希望王爺,第一,任何時候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今日診治之事,第二,王爺不能探查木先生的身份。」

  平王微微有些驚訝,這木先生真是古怪得很,但仍面色鄭重的承諾道:

  「本王答應大師和木先生:第一,任何時候不對任何人說起今日診治之事,第二,本王不會探查木先生的身份。」

  廣慈大師點點頭,天一閣後門,帘子掀起,一個全身黑色的人走進來,只見她身上穿著寬大的黑色紵絲袍子,用黑色紵絲布包著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

  平王愕然的看著進來的木先生,雖然裹得這樣嚴緊,可依然看得出體形纖瘦,在層層包裹下居然透出種極其柔軟的感覺來,步伐從容輕柔,長長的睫長下籠著雙沉靜幽深的眼睛,這分明是個美麗的小女子!怪不得規矩如此之多!

  李青走到榻前,看著榻上坐著的男子,約摸二十四五歲年紀,個子很高,只是過於瘦削,面部輪廓清晰,眉眼間顯得極為乾淨,竟是個極帥的帥哥!只是眼神過於凌厲,此時正滿含震驚的看著她,周身隱隱散發出一種陰冷的煞氣,讓她感覺到一種刀鋒般的寒意,他殺過多少人?才能透出這樣的陰寒之氣,「真是可惜了這份英俊!「李青腹誹道,下意識的挺直了後背,對著他眼中的驚愕,微微抬了抬下巴,說道:

  「把衣服脫了!嗯,褻褲不用脫了。」

  聲音溫婉甜糯,咬字略有點含糊,帶著嫵媚的尾音,這聲音讓平王想到了黃鶯初啼,還要更嫵媚些,這和他想像中的木先生是天淵之別!他震驚的看向廣慈大師,見廣慈大師沖他微微點頭,心中愕然、不解更甚,就算看不到面目,他還是直覺般感覺到這是個嬌滴滴的小女子,她哪來的如此醫術?

  平王微微閉了閉眼睛,平息著心緒,抬起手臂,有些艱難的脫起了衣服。

  片刻,平王穿著褻褲,盤膝而坐,雙手結了尊勝手印,輕放在兩膝上。

  廣慈大師打開地上放著的紫檀木盒子,取出密密放著長短粗細不一的無數銀針的針盒,又從盒中取了十幾個鴿蛋大小的藥球,用炭火點了放在銅盤中備用。

  「就象平時一樣運功,不過,真氣要儘量的慢行,越慢越好。」

  李青頓了頓,

  「嗯,越慢就越痛,你要忍一忍。」

  「木姑娘只管放心施針。」

  平王語氣溫和的說道,竟然擔心他怕痛,小孩子心態!

  「嗯,那就開始吧。」

  李青說道,平王閉上雙眼,緩緩得運行起真氣來,李青垂下眼帘,集中精神,感受著真氣的運轉,取出一根根銀針,飛快的刺入平王身上的穴道,有的輕輕捻著針尾,有的在針尾插上燒著的藥球。不時提點平王的運功:「略快一快,」「好,慢下來,越慢越好,」「走膻中,」「避過大椎」「入氣海。」

  平王忍著劇痛,強行運氣,刺入穴道的銀針讓他的真氣或凝滯或順滑,幾處大穴竟似有一股宏大的暖洋洋的氣息不停湧進來,真氣沒有象以前那樣,連一個周天的運轉也無法完成,而是在銀針的幫助下,重新匯聚起來,那讓他痛徹難當的陰寒之氣在真氣的擠壓和銀針的誘引下,一點點被引了出去。以往充滿力量的感覺一點點回到體內,慢慢的,他在耳邊那個甜糯嫵媚的聲音的導引下,進入了空明狀態。

  過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李青開始一根根拔出平王身上的銀針,扔進榻腳邊盛著水的銀盆中,拔完了針,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來,從中倒了粒白色蓮子米大小的丸藥來,

  「張開嘴。「

  平王立即張開了嘴,李青把藥丸放進平王嘴裡,

  「含著,運功五個周天,把這藥化了。行完了功,就沒什麼大事了,這半個月裡面靜心養著,飲食上精細些,辛辣和大葷不要用,嗯,也不能受涼勞累。」

  說完,李青有些踉蹌的慢慢走到後門,掀簾而出。

第五章 木蓮令(下)

  天一閣後堂夾道,秋月正焦急不安的等待著,看到李青過來,忙上前扶住她,李青示意她不要出聲,兩人按開暗門,閃身而入,秋月回身關了暗門。

  秋月在前,李青在後,兩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摸著石壁,小心的順著台階往下走去。

  走了大約一刻多鐘,前面隱隱透出點光亮,李青輕輕舒了口氣,施針太耗精力,她快走不動了,平王化那顆藥至少需要大半個時辰,她必須在這大半個時辰內趕回羅漢堂。她伸手抓住秋月的胳臂,秋月架住了她,繼續往前走。

  兩人出了地道,回身關好暗門,琉璃正焦急的伸長了脖子等在外面,見李青出來,邊警惕的四下張望著,邊幫著秋月利落的脫了李青外面的套著的衣服和頭上裹的布,飛快的從玉色包袱里取出件杏黃色縐紗裙子和一件同色繭綢上衣,給她換上,又取了頂長長的白紗帷帽戴在她頭上,秋月匆忙把那身黑衣收進包袱里,兩人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方扶著李青,穩了穩心緒,沿著走廊,往人來人往的前殿走了出去。

  前殿正做著法事,李青混在人群中,在地藏菩薩前上了柱香,然後扶著秋月出了地藏殿,叫了頂轎子,往羅漢堂去了。

  到了羅漢堂,李青下了轎子,秋月扶著她轉入僕婦林立,守護森嚴的內殿,文清波正無聊的坐在大蒲團上聽經,見李青進來,急忙站起來拉著李青的手抱怨道:

  「青青,你去哪裡了?一上午都不見你!」

  「到棲霞殿去了,我小時受過寒,每年大暑這幾天師太都要給我施針拔寒氣,這會兒剛施完針過來。」

  李青虛弱的笑著回道,劉夫人看到李青臉色蒼白,鬢角隱隱滲出冷汗來,忙叫人扶她坐下,又吩咐倒了杯熱水過來給她,李青坐下,喝了幾口水,覺得好了些,笑著向劉夫人道了謝,劉夫人憐惜的看著她,她知道她小時候為何受的寒,她受了寒,也失去了母親。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溫和的笑著說:

  「青丫頭剛施了針,還是先回去洗個熱水澡,睡上一覺吧。」

  說完,回頭吩咐跟著的嬤嬤:

  「你陪青小姐回攬翠院,吩咐廚房用血糯粳煮些粥,再配上幾樣清淡些的小菜,讓青小姐吃些再睡,等青小姐醒了再給她吃碗燕窩粥。」

  嬤嬤答應著下去了,李青道了謝,告辭而出。

  回到攬翠院,秋月伏侍著李青洗了澡,換了家常半舊粉藍寧綢衣褲。李青躺到床上,只覺得疲倦如潮水一樣湧上來,幾乎立即就睡著了,秋月憐惜的看著李青蒼白疲倦的面容,小心的把李青的頭髮理出來,輕手輕腳的用棉帕子給她絞起頭髮來。

  曉風院,

  平王已洗漱完畢,神清氣爽的坐在榻上,小廝丁一腳步輕捷的捧了放紅果的玉匣子過來,平王用玉簽子紮起只紅果放進嘴時慢慢咀嚼著,這紅果竟酸得如此可口!孫義腳步匆匆的進來稟報:

  「回爺,都準備好了,李仁和趙勇半個時辰前已經出發了。爺,大師交待過,您得休養半個月!爺,您……」

  平王抬手止住了孫義的話,休息?這會兒,他身體充滿了力量!也充滿了憤怒!他是中了毒,中了蠱!除了奚地的那幫子巫祝,誰還能養出這麼陰毒的蠱?

  「爺要休養,也得出了這口氣!」

  「是!」

  孫義知道王爺的固執和自負,忙低頭答應著,退了出去。

  平王叫了丁一,

  「有沒有影子盯上木先生?」

  「回爺的話,爺出來後,幾個影子就進了天一閣,順著暗道到了半山腰的地藏殿,暗道里有剛走過的痕跡,只是,今天地藏殿有法事,人太多,沒了線索。」

  平王眉頭皺了皺,讓他運功五個周天化那藥丸,五個周天就是大半個時辰,大半個時辰里,早就走遠了。是真要用藥解毒,還是要拖他的時間?可就算是有疑惑,他也不敢不運功化那藥丸。不過那藥,倒是酸甜可口的很。

  那柔軟的身影,那溫婉甜糯、而嫵媚的聲音!象昨晚的風,溫柔得讓人心軟。如果能留在這裡哪怕幾天,他也能找出這個木先生來把她帶走,他不用查她的身份,只要帶走她,可是……

  「這件事,嗯,你留下來……」

  「是!」

  攬翠院。

  一覺醒來,李青覺得疲倦盡消,秋月走近床前,看到李青醒了,眼神清明,面帶微笑,繃緊的神經頓時松馳了下來,舒了口氣笑著說道:

  「姑娘睡了快兩個時辰,現在都未正了,先吃碗燕窩粥,我讓琉璃去傳飯,文小姐和夫人已經吃過飯,這會兒倒是睡著呢。」

  李青點點頭,秋月取了件桃紅杭綢繡花短上衣和一件松花色八幅裙,侍候李青穿上,扶著李青坐到了梳妝檯前,取了桃木梳出來,站在後面給她通了頭髮,靈巧的挽出兩個抓髻來,又取了一對白玉蝴蝶鈿花插在髮髻上。抬頭看著鏡子裡的李青,姑娘長大了,也越來越漂亮了。

  李青吃了飯,有些懶洋洋的拿了本書坐在南窗下看著,琉璃跑進來報說:

  「鄭嬤嬤回來了。」

  李青忙放下書,鄭嬤嬤滿臉笑意的進來給李青磕頭請了安,李青看她滿面喜色,知道必是有好消息的,示意她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琉璃看著鄭嬤嬤的喜色,也抿著嘴笑起來,腳步輕快的給鄭嬤嬤倒杯茶,才和秋月退了下去。

  鄭嬤嬤連喝了幾口茶,滿眼笑意的說道:

  「都讓姑娘料著了,那天在厲府里,吃了飯,文夫人就叫了厲夫人進去,屏退了人說話,後來聽銀雁說,連夫人最喜歡的那件粉彩百蝶穿花均瓷官窯杯都摔了!厲夫人出去就直奔大老爺書房,外面侍候的婆子說聽到哭得厲害,大老爺後來差人叫了老爺進去。

  姑娘走後,各府里就起了傳言,說厲夫人不慈,虐待髮妻所遺之女,說二小姐和少爺惡毒跋扈,目無尊長,凌辱長姐,傳的很是不堪,昨天,聽說老爺因為治家不謹被禮部尚書沈大人訓戒了。」

  李青認真的聽著,嘴角微翹,有忤逆嫡母的事實,卻沒有傳言,看來,文夫人掩了這件事,那大老爺作了什麼讓步才讓文夫人壓下了這件事呢?文夫人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結果?要做到什麼程度?下面,還會怎麼用她這個棋子呢?她低頭轉動著杯子,看來還是要早日脫身出來。

  「還要辛苦嬤嬤,讓連慶來一趟。」

  鄭嬤嬤點點頭,這些傳言雖然能暫時壓一壓李雲生和厲夫人,讓他們有所顧忌,但也斷了李青和李雲生的父母之路,李青和這個家從此後就是完全割裂開了,再無迴轉的可能了,也是要準備準備了。

  第二天一早,連慶就到了攬翠院求見,李青稟了劉夫人,帶著秋月和琉璃,到流雲堂去見連慶。

  流雲堂建在高處,四面都開著門,堂上看周圍和台下看堂上都是清清楚楚。秋月和琉璃在台下侍候著,李青進了流雲堂。

  連慶已在堂內候著了,見李青進來,連慶忙迎上去請了安,李青落了坐,讓道:

  「慶叔也坐下吧。」

  連慶只是不肯,垂手立著等李青說話。

  「慶叔,我們帳上現在有多少銀子?」

  李青問道,連慶低頭算了算,回道:

  「五月里,從和順記總計挪了三百兩銀子出來,大前天支了二十兩銀子給鄭嬤嬤,其餘還在,慶余堂今年的生息沒有細盤,估摸著有一千兩左右,上個月從奚地存了些藥材,現如今,能調出的銀子大約有二百兩。」

  現在能用的銀子一共只有四百八十兩!這些銀子加上慶余堂,就是她全部的財產!

  母親留下的和順記總計二十餘家,除了京城的兩處鋪面,其它的早都被李雲生賣了,京城的鋪子雖說還是連慶管著,可李雲生派了平貴在京城看著,每年能偷偷挪出的銀子有限。這些年,她住在厲家別院裡,日常飲食起居都是厲府每月撥了銀子過來,她吃的藥,是從老和尚那裡拿了來的,除了買些日常吃的燕窩、山參,別的東西她從來不買,直到去年,才存了五千兩銀子,拿出來開了慶余堂。現在,她回了李府,日常用度以及月錢自然要由李府支付,可厲夫人這樣子,鄭嬤嬤和秋月等人的月錢只怕要她自己支付了,這一陣子,她用銀錢的地方又驟然增多,唉,幸虧老和尚給了十枚紅果。

  她從荷包里取出兩個小玉盒子,站起來遞給了連慶:

  「慶叔,這是十枚紅果,兩枚百年的,其餘是五十年的,慶叔拿去賣了,銀子先存在錢莊裡。」

  連慶接過來,疑惑的看著李青,李青有些不安的扭動了一下,低低的說道:

  「慶叔這一陣子留心點韓地的消息。」

  連慶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了悟,

  「小姐……」

  李青點點頭,連慶表情有些凝重,

  「小姐這次膽子太大了些,沒留什麼破綻吧?」

  李青低了頭,半天才說道:

  「有木蓮令,嗯,我給他,施了針,也說話了……」

  李青聲音越來越低,連慶臉上表情極為豐富,從愕然到害怕到生氣到無奈到……

  「那個平王,外號叫玉面閻羅!你!……」

  連慶臉色有些發白,李青低了頭,兩隻手絞著手帕子,

  「除了老和尚和苦寂,沒有別的人,平王必定不能在這兒停留的……」

  「小姐的聲音,聽過的沒有記不住的!你!唉!」

  「他是男人,沒有見內宅婦人的道理……」

  李青越說聲音越低,底氣也沒有,

  「小姐從今天起最好不要再去寺里,出了門一句話也不要說!在院子裡……」

  連慶只覺得嘴裡發苦,這院子住著文丞相家眷,也許能安全些,可是,聽說平王身手極好。

  「我,可以用藥暫時改了聲音。」

  李青低低的討好的說道,連慶看著她,嘆了口氣:

  「如今也只好如此,只盼著平王早日回去,你等進了城,再停了藥!」

  李青連連點頭,連慶便欲告退,李青又叫住他交待道:

  「慶余堂那邊,慶叔凡事仔細些,老爺精明著呢。」

  「小姐放心。」

  連慶鄭重的說道,匆匆告退。

第六章 砸上門來

  第二天一早,李青就著了涼,聲音沙啞起來,不大願意說話,也不願意出門,智然師太特意過來給她診了脈,只說無礙,留了些潤喉的藥丸。之後幾天,文清波、李青兩人每天只在屋裡看書閒話,消磨時間。

  一天,未末時分,李青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張白白胖胖的臉幾乎湊到了她臉上,她唬了一跳,回身抓起枕頭扔了過去:

  「死尼姑!想嚇死我!」

  月靜圓胖的身子輕捷的躍起,在空中做了個華麗的轉身,接住枕頭,扔了回去。琉璃在旁笑著誇獎道:

  「月靜師父比上次跳得好看多了,功力又有長進了!」

  秋月也走了進來,笑著對月靜說道:

  「月靜師父,請先到東廂坐著,讓琉璃泡了茶給你喝,姑娘穿了衣服就過去。」

  「秋月真是個體貼的好丫頭。」

  月靜圓臉上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誇了一句,轉身去了東廂。

  片刻,李青穿了衣服,來到東廂。月靜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躺椅里,腳放在腳榻上,旁邊的小几上放著茶水,裝松子的盤子放在腿上,眯著眼睛,正剝出一粒粒的松子瓤扔進嘴裡。

  李青走過去,在羅漢榻上坐下,琉璃笑吟吟的泡了茶送上來,李青端在手中,歪著頭看著月靜,眼珠微微轉了半轉,認真的說道:

  「靜兒啊,幾天沒見,你好象又胖了呢!」

  月靜象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

  「啊?真的?!」

  衝進裡間取了面靶鏡出來,上上下下仔細的比量著,秋月和琉璃都笑彎了腰。月靜對著靶鏡又上下比量了一番,才回頭懊惱的說道:

  「昨天下午我看師太累了,就去做她愛吃的什錦飯孝敬她老人家,我一邊做一邊就聞著香,多嘗了幾口,結果嘗沒了,只好又做了一份才給師太的。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覺得又胖出來了,青青眼睛最厲害,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李青笑不可支,手裡的茶差點抖出來,秋月在旁忙忍著笑,上前接過杯子放在几上,李青微微示意,秋月笑著回身,招呼著聽雪和琉璃退了下去。

  月靜坐到了李青旁邊,用帶著些興奮的聲音低低的說道:

  「青青,你要的人選,找到了三家。」

  李青眼睛一亮,示意她快說,月靜又往李青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

  「一家是淮陽王嫡出三子,今年十七歲,一直說是命相上不能早定婚事,一家是吏部尚書周家嫡四子,今年十六歲,還有一個是南陽侯嫡長子,本來是訂了親的,後來兩家只說是八字不合,悄悄的退了。」

  李青聽了,慢慢盤算著,淮陽王是皇上同母弟弟,但為人低調,從不參政,雖說妾侍眾多了些,卻是極尊重王妃,嫡出的兒子除了長子,就是這個三子,倒是個絕好的選擇,只怕門第太高,對方不肯求娶,吏部尚書是三皇子的人,這麼早就站隊過於愚蠢了些,不是個安全長久的人家,南陽侯早年一直守邊,近三十才生了嫡長子,軍功卓著卻聲名不顯,都說他粗魯不通學問,可他歷經兩朝,都深得皇上信任,肯定是個有大智慧的,倒是個良選。嗯,這兩家都要試試。

  李青目光變幻不停,月靜側頭看著她,忍不住問道:

  「青青,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李青轉過頭看著她,笑容燦爛,慢悠悠的答道:

  「我自在慣了,既不想早起晚睡、奉茶捧箸的侍候公婆,又不願故作大度的調教小妾,找個白衣之家夫唱婦隨,大夫人和李府必定不會答應,要想有個合適的身份早日離了李府,只能這樣了。」

  「你可以到寺里來。」

  李青搖搖頭,

  「我受不得寺里的清苦,再說,做了這個護法,一舉成名天下知,從此就成了籠中的鳥。」

  李青皺著眉頭,那樣真是太可怕了!再次堅決的搖搖頭:

  「絕對不行!」

  兩人說話間,就聽秋月在外面笑道:

  「三小姐來啦!我們姑娘正和月靜師父在屋裡說話呢。」

  兩人停了話語,一起起身迎了出來。

  過了兩天,文清波避過了太歲,一行人就回了城裡。

  李青辭了劉夫人和文清波,回到李府,鄭嬤嬤接到了二門口,扶了李青下轎,悄悄的回道:

  「老爺還在衙門,夫人帶著小姐、少爺去賀顧老夫人生辰,還沒回來。」

  李青心裡輕輕的舒了口氣,她真是不想見那一家人。一行人腳步輕鬆的回到斜月閣,李青洗漱收拾完畢,拿了本書,靠在東廂羅漢榻上翻著,漸漸有些眼皮沉重,剛要睡著,就聽到大門處桌球作響,珊瑚狂奔進來,顫抖著喊道:

  「姑娘、姑娘,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帶人打進來了!」

  李青一下子翻身下了榻,秋月和琉璃也奔了過來,李青回頭沒看到聽雪,急急的推了把秋月:

  「快去!把聽雪拉到一邊!不准她出聲!」

  秋月趔趄了一下,往後門跑了出去,李青還沒奔到門口,二小姐李敏華已帶著一群丫頭婆子沖了進來,琉璃渾身發著抖擋在李青面前,珊瑚嚇得傻在了一旁,李青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後,李敏華眼睛發紅,惡狠狠的盯著她,然後猛的一揮手,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給、我、砸!」

  說完,衝過去拿起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跟著的丫頭婆子也開始衝進屋裡拿起能拿的東西往地上摔,李青趕緊拉了珊瑚和琉璃往屋外跑,正碰上秋月和聽雪往屋裡奔,見了李青,忙跟在她後面回到院子裡,鄭嬤嬤急急的跨進院子,李青忙拉了她,低低的說道:

  「去找老爺!快!」

  鄭嬤嬤剛剛奔出去不久,大少爺李敏飛就帶著幾個丫頭婆子衝進了院子,進門四下看了,命兩個大丫頭守在院門口「任誰也不准進出!」,秋月、聽雪和琉璃神情緊張的把李青圍在中間,警惕的看著李敏飛,珊瑚顫抖著躲在李青身後。李敏飛臉上帶著一絲恨意,冷笑著盯住李青,等著李敏華砸完出來。

  一刻鐘的功夫,屋裡乒桌球乓的聲音漸漸稀少了,一群丫頭婆子簇擁著李敏華出來,

  「姐姐……」

  李敏飛剛開口喊了一聲,就聽到院門口傳來一陣雜亂急促的腳步聲,李雲生大步流星的進了院子,院子裡已是一片狼籍,衣服、被褥、書、筆扔得到處都是,李雲生臉色鐵青,衝到李敏華面前,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你這個蠢貨!」

  李敏飛呆了一呆,隨即哭著撲過去抱住李雲生的腿:

  「父親!父親息怒!大姐姐太過惡毒,那樣敗壞姐姐!姐姐是一時忍不住……父親!」

  李青呆了一呆,惡毒!嘴角閃過一絲冷笑,也跪到李雲生面前:

  「父親息怒,妹妹也是一時衝動。」

  院門口又是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厲夫人衝進了院子,衝到李敏華面前,心痛的看著她臉上通紅的指印,回身用手指點著李雲生:

  「你!……」

  李雲生面色鐵青,眼神陰陰的看著她,厲夫人下面的話竟說不出來。李雲生冷笑著:

  「你教的好女兒!一對蠢貨!」

  厲夫人臉刷得沒了一絲血色,嘴唇顫抖著,指著李雲生:

  「你……你……你……」

  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青悄悄的往邊上挪了一挪,鍾嬤嬤站在厲夫人身邊,大氣不敢出,李雲生環顧眾人,陰冷的目光停留在李青身上,聲音冰冷的說道:

  「今天的事,誰敢說半個字,立即杖斃!」

  用手指著李青:

  「你,半個月內不准出門!抄孝經五百遍!敏華也禁足半個月,抄女戒五百遍!」

  說完,冷冷的「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厲夫人仍呆呆的站在院中,鍾嬤嬤上前輕輕的扶了她:

  「夫人!」

  厲夫人慢慢回過頭,滿眼茫然的看著鍾嬤嬤,喃喃的說著:

  「嬤嬤,他罵我!嬤嬤你聽到了嗎?他罵我!他怎麼能這樣對我!他不能這樣對我!」

  鍾嬤嬤神色大變,忙抱住她:

  「夫人、夫人!小姐、少爺,快扶了夫人回去!」

  敏華和敏飛上前拉著厲夫人,一行人急急的出了院門。

第七章 各有打算

  鄭嬤嬤帶著秋月草草收拾了,李青暫時住了秋月的房子,秋月和聽雪擠到了一處。

  晚上,鄭嬤嬤悄悄出去打聽了,回來說厲夫人病了,王太醫過府請了脈,應該是厲大老爺請來的,李青點點頭,李雲生只是禮部一個正五品郎中,請不動太醫,王太醫也正是厲府相熟的。

  隔天是休沐日,午後,李青正坐在桌前抄著孝經,聽雪一臉興奮跑進來,氣喘吁吁的稟報:

  「姑娘!姑娘!厲府給老爺送來了兩位姨娘!」

  李青皺皺眉頭,

  「把話說清楚,什麼叫送來了兩位姨娘?」

  鄭嬤嬤也走到跟前,凝神等聽雪說話,聽雪均了均氣息,滿臉幸災樂禍的表情,開口道:

  「我在前院,看見文嬤嬤帶著玉湖和銀雁進來,玉湖和銀雁穿得一身新,就跟進去偷偷聽了,文嬤嬤說,大老爺和大夫人聽說夫人身體不好,怕老爺身邊沒人伏侍,就送了玉湖和銀雁來侍候老爺和夫人!」

  李青愕然的看著鄭嬤嬤,鄭嬤嬤也滿臉驚訝的看著她,難道這就是大老爺的讓步?玉湖和銀雁都是大夫人的丫頭。

  第二天一早,鄭嬤嬤悄悄的來回:

  「昨天晚上,老爺就將玉湖和銀雁兩人收了房,安排在正房西跨院的廂房裡,每人撥了兩個小丫頭侍候著,讓人稱玉姨娘和雁姨娘。正院粗使的婆子說,夫人房裡的燈一夜未熄,早上吃的藥都吐了出來。老爺讓人去請王太醫了。」

  李青呆呆的坐了半晌,她的母親和厲夫人,都是可憐之人!鄭嬤嬤也輕輕嘆著氣,李青牽動著嘴角,強笑著說道:

  「我們也要打算些了,嬤嬤找機會悄悄尋了連慶,取五百兩銀子的小額銀票子來,再捎話給他:姑娘讓他留心的事一有了消息趕緊遞話過來。」

  鄭嬤嬤答應著出去了,李青坐在扶手椅上,茫然的望著窗外,院子裡的樹都已經枯死了,陽光直直的照進屋裡,亮得刺目。男人,可以親,可以敬,也可以嫁,卻不能愛!厲夫人是愛李雲生的,不然,當年也不會不顧門第,不顧貧寒,甚至不顧他曾入贅連家、有著妻女,執意要嫁給那個總是春風般微笑著的探花郎,她不顧一切的愛,讓可憐的連氏,死在了進京路上,讓她的生母,那個玲瓏剔透,得厲大老爺獨寵專房數十年的顧姨娘送了命,如今,這愛卻痛苦著自己和她的兒女!

  當年,自己那份過於執著的愛不就斷送了他,也斷送了自己的命嗎!

  「姑娘!」

  秋月端著杯茶水,正擔心的看著她,李青恍過神來,又想得太多了!

  「我沒事。」

  李青含笑說道,抬頭看著秋月:身材高挑苗條,臉略有些長,嘴唇有些厚,透出股樸實敦厚來,眉眼都很平淡,只頭髮黑鴉鴉生得極好,這個看著老實溫和的小姑娘,心裡卻極為有數。嗯,有些話,得和她說透了。

  「秋月,你跟了我幾年了?」

  秋月怔了一怔,

  「姑娘怎麼想起問這個?我是八歲那年跟著姑娘的,到年底就滿九年了。」

  「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秋月驚訝起來,

  「姑娘?」

  「我前途未卜,你跟了我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總不能沒個結果,你如果有什麼打算,現在我還可以替你計劃一二。」

  秋月撲通跪倒在地,眼裡含著淚說道:

  「姑娘,秋月是苦出身,跟著姑娘這些年,姑娘待我如同姐妹,從沒把我們這些丫頭當成物件過,秋月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侍候姑娘!姑娘不管做什麼,總得有人侍候,有人幫著!」

  李青過去,拉了她起來,

  「既然這樣,從此你就跟了我吧,先起來,我還有話問你。」

  秋月站起來,扶著李青坐下,李青低聲問道:

  「琉璃她們平日裡有沒有提過以後的打算沒有?」

  「琉璃那樣子,也是跟定了姑娘的,聽雪有個遠房表哥,從小長大的,兩人都很有些意思,只是那個表哥是外頭的,聽雪是厲府家生子兒,要放出去得求了恩典才行,聽雪為這個一直煩惱著,珊瑚家,自那年姑娘給了她家幾十兩銀子,又讓她父親領了寺里的香燭去做,家裡日子就一天天紅火起來,一直想贖她回去,只念著姑娘的恩情,開不得口。」

  「嗯,你打聽清楚聽雪這個表哥叫什麼,住在哪裡,給連慶捎個話,讓他仔細打聽了這家人人品如何,不能把聽雪嫁錯了人家。」

  秋月點點頭,

  「你去吧,把琉璃叫來,我總要問問她。」

  秋月答應著,下去叫了琉璃上來。

  厲府榮慶堂,後院東廂房內。

  厲府大夫人正悠然的斜靠在榻上,文嬤嬤站在榻前,邊輕輕的給她打著扇子,邊悄聲的說著話:

  「……九小姐去請,又給回了,吃飯都和丫頭婆子一樣,那丫頭倒沒什麼動靜。」

  「昨兒,淮陽王妃請我過府,竟是要為她家三公子求娶那丫頭!」

  文嬤嬤吃了一驚,手頓了一頓方繼續扇著:

  「不是說她家三公子……」

  「不是這樣,以王府之尊,王妃哪會和一個五品的官兒結親!」

  大夫人輕輕笑了幾聲,繼續說道:

  「這丫頭可是個聰明伶俐的,一場花會,竟能把文丞相家、禮部尚書家小姐和我們九小姐抓在手裡!要是知道把她許了這樣的人,還不知鬧出什麼來。」

  「說起來真是讓人佩服,不過吃了一碟子點心,竟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來!三公子的事,奴婢透了給鄭嬤嬤?」

  「現在不行,等兩家換了庚帖,下了小定,再透了給她。不然,那丫頭說不定就能斷了這門好姻緣。」

  「夫人想得真是周到。」

  「那個賤人,當年何等狡詐,竟養了這麼個女兒!還有那個小丫頭,母女倆個竟是一對繡花枕頭!哼,畢竟是小門小戶,以為嬌生慣養就是疼愛兒女,哪知道教養的道理,先要教,然後才是養呢」

  「聽說,顧姨娘臨去前,曾留了話,不許她闔家進京城呢……」

  過了兩天,厲家二房顧夫人上門來看望了厲夫人,厲家二房是庶出子,顧夫人是厲夫人生母顧姨娘的嫡親姐姐,顧夫人走後,厲夫人就漸漸好起來。兩位新姨娘也每天早早到正房立起了規矩。

  半個月過去了,李青把抄好的孝經讓鄭嬤嬤送到了老爺書房,之後,仍是每天在屋裡抄經書,從不出門。

  鄭嬤嬤悄悄的回說,連慶有話要回了小姐,李青在屋裡轉了無數個圈,決定冒險出府去見連慶。

  午後,陽光直直的照著地面,知了嘶啞的叫著,李府里一片靜寂。

  李青穿了珊瑚的衣服,吩咐秋月等守好院子,隨了鄭嬤嬤準備出去,琉璃上前一步,

  「姑娘,我陪你去!」

  李青神情安然沖她笑著說道:

  「不用,你放心。」

  說著,轉身和鄭嬤嬤出門去了。兩人沿著花園牆壁,一路往花園西邊門走去,到了門口,李青警惕的四下張望著,鄭嬤嬤從懷裡取出把鑰匙來,飛快的開了門,兩人閃身出去,鄭嬤嬤從外面把門鎖上。門外,一頂半舊的青布小轎已等在不遠處,旁邊站著個十五六歲,臉色有些黑,長相極為普通,眼神卻靈活異常的小廝,是木通,李青沖他微微笑笑,快步上了轎,一行人迅速的離開了。

  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轎子停在了慶余堂的後院中,鄭嬤嬤掀起轎簾,扶著李青下來,院子裡除了連慶,只有四個小廝:木通、半夏、蘇葉、桑枝。五人跪倒磕了頭,連慶吩咐四人到前面和院門口守著。李青見連慶神色舒緩,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慶叔,韓地有什麼消息嗎?」

  說到韓地,連慶露出敬佩之意:

  「這一陣子,倒真是熱鬧!先是有流言說平王死了,然後就聽說奚地就出了兵,攻打大散關,韓地棄關就跑了,奚人進了關,第二天,平王竟然帶兵出現在大散關外,算算日子,平王竟然十天裡奔馳了五千里路!真是令人敬服!平王長兄林蘊濤帶人偷襲了隴平府,奚人這些年被平王打怕了,聽說平王死了才敢出的兵,據說一看見平王,軍心立時就亂了,幾萬人竟沒逃出多少,隴平府也丟了。

  宮裡派人去韓地,也是湖塗了,竟然打著弔喪的旗子,聽說還帶了兩份冊封的文書,一份冊封的是平王長兄林蘊濤,一份冊封的是平王庶長子林宏堅,平王的弟弟林蘊波當時就扣了派去的內監,拿到了這兩份冊封文書,韓地就叫起了撞天屈,據說平王是泣血上書,說有人詛咒他,有奸臣要害韓地,現如今,朝里亂成了一團。」

  李青驚訝,繼而失笑起來,

  「這個平王,生個病也利用得這樣好!這次韓地占了大便宜了!皇上要安撫他,必定會許他占了隴平府,奚地沒了隴平府這個屏障,往內就是一馬平川,又損失了這幾萬人,以後也就是平王嘴邊的美味佳肴,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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