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學者趙珩記憶中的冬令小菜:沖菜、辣菜、熏魚、豆兒醬

齊魯壹點 發佈 2023-01-28T15:06:35.549734+00:00

舊時生活節奏是很慢的,尤其在漫長的冬天,許多人家都會做一些自製的小菜,一是調劑生活,給冬日裡青黃不接的日子添些可口的下飯菜,二是可以節約日常用度,算計著過日子。

文 | 趙珩

舊時生活節奏是很慢的,尤其在漫長的冬天,許多人家都會做一些自製的小菜,一是調劑生活,給冬日裡青黃不接的日子添些可口的下飯菜,二是可以節約日常用度,算計著過日子。在今天這樣的生活節奏中,很多原有的生活情趣和習慣已經消失和正在消失,年輕人不但沒有吃過、見過這些,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如今喜歡說「老北京」,其實,並沒有什麼真正的老北京,在北京生活過的人都曾是來自四面八方,於是也帶來了各地的生活習俗,慢慢地就成了北京的地方特色。另一方面,由於地方物候的不同,許多小菜也經過了入鄉隨俗的改良,又添加了普通百姓生活智慧的創造,成了日常生活的點綴。雖然是閭巷蔬食,蒲柳之味,但對於很多老年人來說,都會喚起那些難忘的記憶。

沖 菜

沖菜這種東西,今天在北京幾乎看不到了,但是在西南地區反而還有,這也是舊時北京很普通的冬令下飯小菜。單是看樣子,很多人覺得像是醃製的雪裡蕻,其實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沖」,在這裡要讀四聲,而不是讀平聲。

沖菜的原料就是小青菜,最好是芥菜,因為芥菜天生就帶有一種嗆鼻子的青苦味道,一旦醃製或燜起來很容易就被激發,轉換成辣氣。做沖菜最好是選用菜心,有些幫子也無不可,吃著更會有些脆的感覺。做時要將準備好的芥菜事先晾曬幾天,然後洗淨,最好等它略有些蔫兒了,再切成碎些的小丁。然後燒起一鍋開水,要達到100度開沸時,倒入切好的青菜,快速焯過,但是絕對不能放入油鹽。時間不能過長,大約一分鐘即可,然後倒入一個能保溫的盆子裡,蓋上蓋子,四周用毛巾圍嚴實。這樣放置一宿,第二天就可以取出食用了。吃多少,取多少,無論是涼拌還是爆炒,略加油鹽即可,但是絕對不能焯得過火,半生半熟為最佳。沖菜剛做好,會有一種辣眼睛、沖鼻子的感覺,有點像是剛調好的芥末,卻又不一樣,但是吃的就是那股子衝勁兒,在青黃不接的冬春交接之際,佐餐下飯,絕對是佳品。

我的祖母雖然基本屬於不會做飯的人,但可能與她從小在安徽長大有關,做沖菜的本事倒是有的。因為家裡的廚子不會做,所以每次都是她親力親為。難得她親自下廚,但是擇菜、晾菜都是廚子的活兒,只有到了切菜的環節,她才親自上手。沸水焯菜和密封,也是她身體力行。

這種做好的沖菜一旦達到了辣的程度,就不能放在生著爐火的室內了,必須放到屋外。冬天的室外就是天然的大冰箱,吃上三五天到一周是毫無問題的。

冬天,一碟沖菜配著晶瑩的大米飯,既爽口又下飯。如今,無論哪個季節都能買到新鮮蔬菜,於是也就沒人再做沖菜了。據說在四川、廣東和雲南都還有,北京幾乎已經是絕跡了。四川、雲南人也喜歡用油菜花做沖菜,那是因為他們的物候條件,而北方則只能選擇芥菜了。

廣東順德人對沖菜的應用更為廣泛,我曾在順德吃過一道沖菜炒牛肉,可謂生面別開,既保留了沖菜辛辣的味道,又不破壞牛肉的滑嫩。在四川、湖南和雲南的農村,沖菜也是農家不可或缺的下飯小菜。

如今,沖菜在北京不但普通人家很少會做,市場和餐館裡也是沒有的。

辣 菜

辣菜與沖菜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

辣菜也是北京冬季家庭餐桌上一道爽口的小菜,其主要原料就是兩樣東西——芥菜頭和卞蘿蔔。

卞蘿蔔是北方產量最多的蘿蔔品種,也是最便宜的蘿蔔。在北方的大部分地區,大白菜加上卞蘿蔔,恐怕就是城鄉百姓儲存最多的兩樣過冬蔬菜了。卞蘿蔔水頭遠沒有水蘿蔔那麼大,冬天裡,水蘿蔔中的「心裡美」甚至可以當水果吃,而卞蘿蔔就遠遜於此,身價也就相差甚遠了。有的人家也用卞蘿蔔擦絲做包子餡兒,就是因為卞蘿蔔水分小,不會出湯。這種卞蘿蔔甚至比大白菜都要便宜得多。

在辣菜中,主角其實是芥菜疙瘩,卞蘿蔔只能算是調料罷了。

首先是將兩樣東西都清洗乾淨,芥菜疙瘩削了表皮,切成厚片或是塊狀,然後用清水將芥菜塊煮熟備用。再將卞蘿蔔用礤子擦成細絲。製作的器皿最好是用瓦盆。洗淨後,先在盆底墊上一層擦好的卞蘿蔔絲,然後鋪上一層芥菜疙瘩片,如此層層依次碼放,直到頂部。最後將煮芥菜的水倒入盆中,密封瓦盆後放置在陰涼處,三四天後即可食用了。開盆後,瓦盆里的蘿蔔早已成了泥,也是要被丟棄的廢料;但是芥菜作為主角獨自登場,帶著極竄鼻的辛辣味道。這種辣味與沖菜截然不同,是由於其將蘿蔔的味道完全吸收在其中,給人很不一樣的感覺。食用時,可以略加上幾滴香油和米醋,又開胃,又解膩。尤其是過春節時吃得油膩,辣菜便是最受歡迎的小菜了。

我家廚子和兩位祖母都不會做辣菜,只有我的姑父會。他雖是位內科醫生,但祖籍是承德,每年春節臨近,他都會做兩份分別給我兩位祖母送來。這樣東西已經有六十年沒有吃過了。

酥 魚

酥魚在今天還能在一些京魯菜的館子裡見到,但是大多都做得不夠地道。

酥魚也是冬令時節的小菜,原料很簡單,就是小鯽魚和大蔥。據說,酥魚最早始於河北邯鄲,北宋時傳到周邊地方,名為「骨酥魚」,傳說還得到過宋太祖頒旨御封呢。做酥魚的器皿是無法代替的,那就是砂鍋。古代河北磁州窯出產砂鍋,因此酥魚的誕生也與磁州窯有著密切的關係。

北宋南渡以後,做酥魚的技法也被帶到江南,因此在浙江的紹興也有與此類似的紹興酥魚。但是南方的酥魚與北京的酥魚有很大的不同,無論做法還是程序都有著極大的區別。這種區別主要是老北京的酥魚是不經過油炸的,完全是靠燜出來的,而南方的酥魚卻是炸過的。

我的老祖母會做酥魚,我曾親眼看她做過。做酥魚僅選擇大約四寸長的小魚,也是市場上最便宜的小鯽魚。洗淨後僅去內臟,頭尾都留著。大砂鍋中以整齊的大蔥段和少許生薑墊底,上面碼放整齊小鯽魚,然後一層蔥段、一層小鯽魚,碼放到距離鍋蓋寸許。主要的調料就是老陳醋,大約一鍋酥魚需要放入七八兩的醋,其餘則是少許的醬油、糖、料酒和大料、陳皮、花椒等,都不能太多。待鍋開後轉小火,這樣在砂鍋里燜上三四個小時,中途可以開蓋,用湯匙將汁水反覆澆在魚身上,但是絕對不能翻動。等到完全涼了即可食用。冬天,做好的酥魚最好放在室外,吃的時候一條條搛出,每條小鯽魚都要整齊地碼放在碟子裡再上桌。

如今有些京魯菜的館子裡味道做得也還可以,但是選擇的鯽魚過大,雖然上桌好看,但不是味道略有欠缺,就是骨酥的程度稍差。

我小時候喜歡酥魚,一是那種甜酸的味道,二是絕對不會有刺卡住,對於老人和孩子都非常適宜。雖然從小就不吃蔥,但是酥魚例外,那些蔥都挑出來。反正眼不見為淨,也是自欺欺人罷了。

豆兒醬

很多人只知道肉皮凍,卻不清楚豆兒醬和肉皮凍的區別。

從前生活艱苦,一年能吃到肉的機會不是太多,所以肉皮也是好東西。豬肉皮中含有大量的膠質,如果經過了煮燉,其中的膠質就會融化,味道和肉是近似的,總算是葷腥。

肉皮凍是種很廉價的食物,尤其是下酒,比嚼上幾粒花生米更美味。所以北京舊時的「大酒缸」(賣酒的小鋪)都預備這樣的酒菜。一碟花生米,一碟肉皮凍,能消磨一兩個小時。不過也有例外,像我家的大師傅福建祥從來不在那兒泡,二兩酒啥也不就,兩三口就下肚了。

至於豆兒醬,那就是在肉皮凍的基礎上的再加工了。雖然名字裡有「醬」字,卻與醬毫不相干,只是一種再加工的肉皮凍而已。

豆兒醬里的肉皮切得比肉皮凍里略小些,有的甚至放入少許的碎肉,煮的方法一樣,等到煮到一定的火候,撇去沫子,這時肉皮的膠質已經基本形成,再放入黃豆嘴兒和青豆嘴兒、胡蘿蔔丁,煮到豆子和胡蘿蔔都差不多了,就算好了。冬天裡冷得快,完全冷了後,肉皮的膠質凝固,取出切成小方塊。吃多少,切多少,灑上臘八醋就行了。這才是豆兒醬,也是下酒佐餐的小菜。我雖不喝酒,但是也喜歡豆兒醬。

我家沒有做過豆兒醬,有時在春節前,有老北京家庭的朋友就做好送來,雖然是非常普通的食物,但總會讓我感到一種年意,感到朋友之間的溫情。

豆兒醬與肉皮凍沒有本質的區別,就是在肉皮凍的基礎上加了些輔料,名字就變了;能不能分辨肉皮凍和豆兒醬,也是檢驗是不是真正老北京的一個標準。

(本文節選自《老饕三筆》)

《老饕三筆》

趙珩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本書是文化學者趙珩先生談飲食文化的「老饕系列」之三,共42篇,依舊寫口腹之物,記風物人情,述歷史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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