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山東濟南，一個小診所在路邊靜靜地開著。天剛亮，一個身材矮小，面容慈祥的老人就會準時出診。

他總是操著一口流利濟南話，微笑地望著前來就診的病人，然後抓好藥貼心遞到病人眼前。哪怕下班，面對絡繹不絕到訪的病人，他都會耐心診治。

就是這樣和藹可親的老中醫，沒人能看出20年前他竟是一位侵華日軍。

他就是山崎宏。

為什麼一個日軍會放下刺刀，還堅持治病救人？山崎宏到底經歷了什麼？

代替哥哥徵兵

1908年，山崎宏在日本一戶醫學世家呱呱落地。山崎宏祖上是妙手仁心的醫生，也是紅十字會會員。

作為次子的山崎宏生性純良，在家庭耳濡目染下，他立下了治病救人的夙願。後來山崎宏果斷選擇去讀醫科大學。

不到30歲，醫術精湛的山崎宏就成了當地家喻戶曉的漢方醫師。就在山崎宏以為他終於可以實現兒時心願時，戰爭陰霾卻不期而至。

1937年，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發生，日本帝國主義大舉侵華。不幸的是，山崎宏一家被列入徵兵名單。

在軍國主義橫行的當下，如果逃避徵兵，就會被槍斃。

考慮到身為長子的哥哥已經成家，不願殺戮的山崎宏還是決定替哥哥穿上軍裝，成為侵華日軍的一員。

同年八月，山崎宏跟隨步兵第10師團抵達天津。從那天起，山崎宏就仿佛置身地獄。日本帝國主義藏在和平面具下的獠牙盡顯，侵略醜行赤裸裸展示在世人面前。

從天津到河北，再到河南，無惡不作的日本士兵一路燒殺劫掠，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為給新兵練膽，教官居然命令他們端著刺刀，刺向毫無抵抗力的中國人。士兵們還把手無寸鐵的平民趕到路邊，集體槍殺掩埋。

山崎宏終於明白，天皇所宣揚的東亞共榮，不過是為了美化血淋淋的侵略罪行。視救死扶傷為天職的山崎宏，和眼前的軍隊格格不入。

無惡不作的日本每天一睜眼，他都要面對靈魂拷問，然後整夜地輾轉難眠。

直到1937年11月，河南鄭州軍營里，幾名日本兵準備強暴一位中國婦女，婦女身邊一個兩三歲孩童被嚇得哇哇大哭。

沒想到暴怒的士兵一把抓過孩童，雙手勒住他的脖頸，不顧一旁母親的哭喊哀求，竟活生生將孩子掐死。山崎宏拼命上前阻攔，卻被殺紅眼的士兵一把推倒在地。

這件事深深刺激了山崎宏，他的立場開始動搖。

難道入伍時宣講的正義之師，和所謂的大陸親善就是這樣？面前的天皇軍隊和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又有什麼分別？

飽受煎熬的山崎宏再也無法忍受，他決定即使被槍斃，也要冒險逃出「魔窟」。

被中國人救下，改變了一生

一天傍晚，趁月黑風高之際，在哨兵們都沉沉睡去後，山崎宏躡手躡腳地爬出營房，隨即他開始拼命狂奔。

為了防止被抓回去，山崎宏竟一口氣跑出去十幾公里。靠腦袋中僅存的地理知識，山崎宏知道從山東坐船去日本很近，於是趕忙朝山東跑去。

在逃亡一天一夜後，山崎宏飢腸轆轆，可倉皇出逃的他連乾糧和水都沒備齊，不得已他只能沿路乞討。

日軍在中國惡貫滿盈，怕被人識破身份的山崎宏只能裝聾作啞，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可村民通過山崎宏身上的軍服還是識破了他的身份，正當山崎宏以為自己難逃一死時，善良的村民卻遞來了熱騰騰的食物。

一邊是日本兵的血腥殘暴，一邊是中國人的溫潤善良。

山崎宏再也繃不住了，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淌下來。

離開前，山崎宏深深鞠了一躬，隨即拿著村民為他準備好的乾糧和便裝，硬生生撐到了濟南。

後來回憶起那段身無分文，疲於奔命的時光，山崎宏眼含熱淚地說：「這裡人們不僅給我飯吃，還給我水喝，這才讓我僥倖活了下來。」

從那時起，山崎宏眼裡的世界發生了變化，他將中國人視為救命恩人。

雖然山崎宏參軍僅有六個月，身為軍醫的他也從沒沾過中國人鮮血，但作為侵略者的一份子，愧疚感還是讓山崎宏難以釋懷。

戰爭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作為逃兵的他免不了會被再度遣返回中國。

於是，山崎宏暫時打消了回國念頭，他決心留在中國贖罪。

在日軍占領的濟南，山崎宏改姓更名，在鐵路局找了份看倉庫的肥差，堆滿倉庫的是毛毯棉被等重要軍需物資。

上班頭一天，上司就交代山崎宏，如果遇到狡猾的中國人偷東西，可以就地槍決。

但為報答中國人的救命之恩，山崎宏在職期間經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天夜裡，山崎宏聽到躡手躡腳的腳步聲，他假裝熟睡讓中國勞工能趁機拿東西。

後來，山崎宏甚至直接幫中國勞工偷東西。有次，三個衣著襤褸的勞工用盡力氣從床縫裡拉出一張毛毯。

可是，毛毯被鐵網勾住，怎麼使勁都拽不出去。山崎宏看見後，他急忙走過去，把毛毯輕輕卷好，隨即打開窗戶扔了出去。

久而久之，上司發現軍用物資經常不翼而飛，開始懷疑山崎宏暗中勾結中國勞工，便立即把他抓起來拷問。

山崎宏被強迫跪在鋪滿鐵釘的木板上，還被皮鞭抽打得血肉模糊，可他怎麼都不肯鬆口供出中國勞工。

因為證據不足，加上山崎宏是日本人，上司最後只能釋放了他。

後來，死裡逃生的勞工們對仗義的山崎宏豎起大拇指，還當場和他結拜為兄弟，勞工父母也收山崎宏為義子。

勞工們紛紛邀請山崎宏去家裡吃飯喝酒，還送給他一身新衣服。

山崎宏被山東人的熱情所打動，這片土地也讓身處異鄉的他感受到久違家的溫暖。就這樣，山崎宏和中國勞工一起互幫互助，終於迎來了抗戰勝利。

留在中國，走上救贖之路

1945年，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山崎宏終於等來返回日本的機會。然而，面對闊別八年的故鄉，山崎宏選擇繼續留在中國。

他給家人寄了封信說明情況，信中山崎宏滿懷感激地寫道：「如果不是中國人，我早就不在了，就讓我在中國贖罪吧！」

畢竟在中國出生入死多年，山崎宏早就把中國當成第二故鄉，把中國人視為自己的親人。

得知戰後很多中國家庭貧困到看不起病，山崎宏便在濟南開了間診所。

令山崎宏疑惑的是，即便他分文不取，可一個星期過去了，診所還是門可羅雀。原來，當地人聽說山崎宏是日本人，便紛紛不願意找他看病。

為打破僵局，山崎宏就主動上門診治。

聽說有個孩子高燒不退，山崎宏徑直找到孩子家，隨後放下藥他轉身就走。等孩子服了藥好轉後，一家人專程到診所登門答謝。

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鬼子」並不壞。山崎宏還給診所定下三條規矩。

第一，病人無論有沒有錢，山崎宏都會無償看病。他還經常幫忙墊付藥費。

第二，不光在診所看病，哪怕病人住在偏遠郊區，山崎宏也會手提油燈，拎著防狼木棍，翻山越嶺過去治病。

第三，看完病山崎宏還給病人管飯，臨走時他也不忘給病人返程路費。

山崎宏的口碑漸漸傳了出去，鄰里街坊都知道山崎宏醫德高尚。周圍人開始一口一個「山大夫」的喊他。

此後70多年裡，山崎宏一直紮根濟南行醫，甚至有人全家都找他看過病，「我小時候就找山大夫治病，如今從我孩子到孫子了，依然還讓山大夫治」。

除了自己開診所，山崎宏還去郊區醫院工作， 並堅持只拿最低工資。

每當有漲工資機會時，山崎宏都主動把機會讓給別人。

在退休前，那份每月83.6的工資，他已經足足領了20年。

行醫74年，為日本戰犯贖罪

1976年，闊別家鄉近40載的山崎宏終於返回故鄉。

見到家人的山崎宏一開口就是標準濟南話，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習慣說日語了。

家人們為打消他回中國的念頭，他們幫山崎宏在附近醫院找了份月薪過萬的工作。可面對待遇遠超中國很多倍的工作，山崎宏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三個月後，山崎宏再度踏上回中國的飛機。

畢竟山崎宏始終放心不下診所和那些等他回來看病的街坊。離開前，山崎宏還自費購買很多日文書籍和心電圖儀器，都捐給濟南圖書館和醫院。

退休後，山崎宏生活依然簡樸如常。即便退休金已經有5千多，但他只喝著稀粥啃著饅頭。

那省下的錢去哪了？答案是被山崎宏用做慈善了。

汶川地震後，山崎宏自掏腰包捐款三千元，等集體組織捐款時，山崎宏又捐出一千元。

半個世界以來，山崎宏都心心念念地為日本戰犯贖罪，可說到底他只是個無罪的贖罪者。

自始至終，山崎宏都沒在中國殺過人，反而他還用醫術救過不少中國人。

在山崎宏97歲那年，他立下遺願，死後自願捐獻遺體，為中國醫學發展做最後貢獻。

要知道，遺體捐贈後會被泡在福馬林里，然後解剖切割，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可山崎宏不在乎。

2010年，102歲高齡的山崎宏因病去世。可就在去世前，山崎宏還堅持在診所里呆了兩個小時，治好了一對雙胞胎。

隨後，人們遵照山崎宏的遺願，把他的遺體捐給了濟南醫學院。

毛主席曾稱讚白求恩是高尚純粹的人，這話用在山崎宏身上一點也不過分。

自從山崎宏29歲在逃難路上脫掉軍服後，他早就不是一個侵華日軍了。可山崎宏卻花了74年給中國人治病，為日本曾經的戰爭罪行懺悔。

山崎宏的經歷告訴我們：生逢亂世，也許做不到永遠正義，但保持內心的悲憫和善良，完全是可以的。

在日本右翼勢力猖獗，政府強烈歪曲歷史的當下，山崎宏堅持用內心的良知對抗人性的扭曲，硬生生闖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救贖之路。

作者 | 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