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之死與秦檜擅權

方待夜半聽君語 發佈 2023-01-30T05:45:43.416988+00:00

因此,趙構本應與皇位無緣,然而,靖康之變中,趙宋宗室多被金兵俘虜,趙構成了漏網之魚,「中興之主」的位子自然非他莫屬。

高宗趙構,生於北宋大觀元年(1107)五月二十一日,為徽宗第9子。母親韋賢妃(後被追封為皇后)原本地位較低,並不受徽宗的寵愛。因此,趙構本應與皇位無緣,然而,靖康之變中,趙宋宗室多被金兵俘虜,趙構成了漏網之魚,「中興之主」的位子自然非他莫屬。靖康二年(1127),時年21歲的趙構登基,重建起趙宋政權。

但是,高宗這個「中興之主」實在是有名無實,父兄被擄的奇恥大辱都無法激起他對金人的仇恨,他的「恐金症」已經不可救藥。高宗在位期間,無論抗金戰場上的勝負如何,他都是一味地投降求和,在金人面前極盡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的醜態。歷史安排了一個談「金」色變的君主來承擔抗金禦侮的使命,無論如何是難有成就的。

大難不死:「泥馬渡康王」的傳說

大凡開國帝王,都會有不同於常人的傳奇,人們由此對他們「真命天子」的身份確信不疑,趙構也不例外。南宋民間流傳著「泥馬渡康王」的故事,其主人公就是曾封康王的趙構。故事情節十分簡單,但有兩個不同的版本。一說北宋末年,時為康王的趙構赴金營為人質,金兵押其北上,途中趙構脫逃,逃至磁州(今河北省磁縣)時,夜宿崔府君廟,夢神人告知金兵將至,趙構驚醒,見廟外已備有馬匹,遂乘馬狂奔。這匹馬居然載著趙構渡過黃河,過河後即化為泥塑之馬。

趙構赴金營為人質,歷史上確有其事。靖康元年(1126)一月,金兵已經攻至開封城下,宋廷向金求和,金人要求以親王、宰相為人質,方可退兵。於是,欽宗命康王趙構前往金營。接下來的事情就與傳說的內容完全不一樣了。在金營被軟禁了二十幾天後,幸運降臨到了趙構的頭上。金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懷疑趙構不是親王,將其遣返,而不是像故事中那樣,押著趙構北上,所以趙構根本無須逃跑。欽宗只好命肅王趙樞代替趙構,赴金營為人質。在欽宗答應割地、賠款等要求後,金人暫時撤軍,肅王卻沒有被放還,而是被擄北去,當了趙構的替死鬼。

另一說為南宋初年,趙構已經即位,朝廷遷到了揚州,金兵大舉南下,前鋒即將攻到揚州城下,趙構事先沒有得到戰報,此時聞訊,連夜倉皇出逃。他怕追兵趕上,藏匿在江邊神祠內,月光下忽然發現祠中泥塑馬動了起來,於是乘騎此馬渡過長江,逃到了杭州。

和前一個版本相比,後一個版本的真實成分似乎更大一些,除緊扣故事主題的「泥馬渡江」情節外,其他情節都有據可查。靖康二年(1127)五月一日,趙構在應天府登基,建立了南宋政權,是為宋高宗。金人得知趙構重建起趙氏政權,馬上開始了新一輪的南侵,目的是要趁趙構立足未穩,將其一舉消滅。同年秋,金軍分兵攻宋。高宗內心唯恐重蹈「靖康之變」的覆轍,不顧主戰派大臣和將領們的反對,於十月將朝廷遷至揚州。建炎三年(1129)二月,完顏宗翰派兵奔襲揚州,攻陷天長(今安徽省天長市),前鋒直抵距離揚州城僅有數十里的地方。高宗此時正在後宮尋歡作樂,乍聞戰報,慌忙帶領少數隨從乘馬出城,急馳至瓜洲(今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渡江逃跑。這次突如其來的驚嚇也給趙構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他從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其實,這兩個版本的內容大同小異,只是在故事發生的地點和時間上出現了分歧,前者在北,後者在南;前者為即位前,後者為即位後。傳說固然都是些杜撰附會,甚至是無稽之談,然而,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從側面表現出歷史的真實。「泥馬渡江」故事的地域和時間跨度,正顯示出趙構在北宋末南宋初的這段時期內從北到南、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即位以前,在河北的逃跑途中,趙構和大臣在寒冷的曠野中燒柴溫飯,一起在茅舍下就食。即位不久,又發生兵變,扈從保駕的御營司將領苗傅、劉正彥等人因不滿宦官的胡作非為,包圍行宮,誅殺宦官,脅迫高宗讓位於年僅3歲的皇子趙旉,由孟太后垂簾聽政,改元明受。兵變歷時兩個月,後由韓世忠起兵平叛,高宗復辟。僅僅過了半年,金兵突破了長江防線,直撲宋廷所在地杭州而來,高宗退無可退,只得入海避敵,在溫州沿海漂泊了4個月之久。前有惡浪,後有追兵,衣食物資也無法及時得到供給,南宋君臣的窘迫之狀可想而知。一次,高宗飢餓難耐,命令停船靠岸,自己步行到一所寺院索食,僧人不及準備,只好以五枚炊餅進獻,趙構居然連吃了三枚半,原本養尊處優的他方才真切地體味到饑寒交迫的感受。

但是這一切似乎並未磨礪出趙構堅忍的意志,也沒有激發起他的鬥志,恰恰相反,曾經在金營做人質的經歷,讓趙構親眼看見了金兵的強悍和兇殘,每當想起,他還心有餘悸。於是,他拋棄了父兄被擄、國土淪陷的國讎家恨和中原浴血奮戰的軍民,寧可忍受道路風霜,只為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在逃跑途中,高宗還時時不忘向金人乞和,他一再派出使者前往金營,在國書中竟然自稱「康王」,說自己未得金朝允許就登基稱帝,實為大錯,現在甘願放棄帝位,向金朝稱臣,其卑躬屈膝、搖尾乞憐之態躍然紙上。但是,高宗的哀求根本阻擋不了金兵繼續南下,倒是南宋廣大軍民的奮起抵抗,使金兵屢遭挫敗,加上江南氣候潮濕,河道密布,不利於金朝騎兵作戰,於是,金軍主帥完顏宗弼(又名完顏兀朮)決定撤兵。金兵北撤途中,遭到南宋軍民的不斷攻擊。撤至鎮江時,宋將韓世忠率水師截斷了金兵的歸路,將其逼入建康(今江蘇省南京市)東北70里處的黃天盪,宋軍以8000人的兵力包圍10萬金兵,雙方相持48天,金兵屢次突圍均告失敗,最後用火攻才打開缺口,得以撤退。宗弼大軍剛逃出韓世忠的包圍,抵達建康,又遭遇了岳飛率部阻擊,再戰再敗,岳飛收復建康,把金兵逐出了江南。

建炎四年(1130)四月,高宗在海上獲悉金兵北撤,才從溫州經明州(今浙江省寧波市)回到越州(今浙江省紹興市)。但是,越州地理位置偏僻,漕運很不方便,南宋朝廷的大批官員、軍隊集中此地,物資供應無法得到保障。相比之下,高宗對逃難時曾經停留過的杭州念念不忘,那裡交通方便,江河湖泊交錯,使金人的騎兵無法馳騁,大大增加了高宗的安全感;又地處魚米之鄉,物產豐富,基本可以滿足南宋朝廷的需要;而且自唐、五代以來,杭州經過了長期的開發建設,已經一躍成為繁華秀麗的「東南第一州」,對剛剛飽經流離之苦、熱切渴望安逸生活的高宗來說,杭州無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紹興二年(1132),高宗遷都杭州,南宋朝廷終於獲得了喘息之機,初步在東南站穩了腳跟。

千古奇冤:岳飛之死

南宋政權雖然暫時安定了下來,但外有金兵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再次南下,內有各地潰兵敗將組成的游寇集團和農民的反抗武裝,極大地威脅著宋廷的統治。在這種情況下,高宗不得不拋開壓制武將的祖宗家法,著意籠絡重用武將,當時最有名的將領就是南渡後的「中興四將」。其中,劉光世出身將門,其父官拜節度使,他本人早年曾隨父鎮壓方臘起義;張俊和韓世忠都是行伍出身,靖康年間就追隨趙構,在平定苗傅、劉正彥兵變中又都立有大功;而岳飛則是資歷最淺的一位,但是在短短几年間,他的戰功和威名就已超越其他諸將,紹興四年(1134)八月,在收復襄漢六郡之後,宋廷授他為清遠軍節度使,地位與劉光世、張俊、韓世忠不相上下。

高宗是在向金人求和而不得的形勢下,才重用武將的,其目的只是自衛,並沒有北伐恢復中原的打算。岳飛收復的失地,實際是從金人建立的傀儡政權偽齊手中奪取的,岳飛出兵前,高宗明白他與其他將領只守不攻的作風不同,於是特地下手詔,告誡他只須收復偽齊所奪之地,千萬不可領兵北上觸犯金人,否則就算立下戰功,也定要嚴懲。這一紙詔書,牢牢地束縛了岳飛的手腳,加上岳家軍只有不到3萬人的兵力,也無力進行北伐,因此岳飛只好在收復襄漢後,率主力退守鄂州(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

面對金人的進攻,高宗始終不願放棄投降求和。儘管紹興四年以後,岳飛、韓世忠等率軍先後擊敗了金和偽齊的兩次南侵,但高宗並不想利用這些絕好時機進行北伐,宋軍的戰果只是為他與金朝議和提供了討價還價的砝碼,就在各地抗金鬥爭接連取得勝利的時候,高宗派出求和的使臣仍然絡繹不絕。紹興七年(1137)年底,宋使王倫從金朝帶來了議和條件,金朝要求南宋稱臣,向金交納歲幣,作為交換,金朝答應廢黜偽齊,歸還徽宗帝後棺木和高宗生母韋賢妃,歸還河南地。高宗得到這個消息,欣喜異常,屈膝求和的決心更加堅定,他再派王倫使金,與金朝商量具體的和談事宜。

高宗議和的決定遭到了朝野上下的強烈反對,其中幾位手握重兵大將的意見,對於和議能否順利簽訂至關重要。於是,紹興八年(1138)八月,高宗召韓世忠、張俊與岳飛入朝,希望說服他們至少不反對議和。張俊向來害怕金兵,在歷次對金作戰中都極力避免與金兵交鋒,其為人又善於逢迎,所以馬上表態支持議和。而韓世忠與岳飛則堅決反對,岳飛更是對高宗明確表示:「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善,恐貽後世譏議。」這番義正詞嚴的話不禁使高宗對岳飛心生嫌忌。

其實,在此之前,岳飛已經在兩件大事上冒犯了高宗。這位最堅決抗金的大將個性耿直,在戰場上有勇有謀,而在政治鬥爭中卻顯得缺少心計,太不善於保護自己。

紹興七年(1137)三月,宋廷解除了「中興四將」之一劉光世的兵權,高宗本來答應將劉光世率領的淮西軍隊撥給岳飛指揮,岳飛信以為真,以為這樣一來,自己兵力大增,興奮之餘,立即提出要帶兵10萬,出師北伐,這正犯了高宗的大忌。於是,高宗臨時變卦,拒絕將淮西軍隊交給岳飛。對高宗的出爾反爾,岳飛十分憤慨,一怒之下,他竟然離開本軍駐地鄂州,以為母守孝為名上了廬山。在高宗看來,這種行為分明是要挾君主,但當時金兵的威脅尚在,解除岳飛兵權的時機並不成熟,因此高宗不得不再三下詔,對岳飛好言撫慰,敦促其下山。六月,岳飛返朝,向高宗請罪,高宗表示對其寬恕的同時,引用太祖「犯吾法者,唯有劍耳」的話以示警告,言語之中已經暗藏殺機。

第二件事發生在同年八月。返朝不久的岳飛出於忠心,建議高宗早立太子。高宗的獨子趙旉8年前夭亡,他又在揚州潰退時受了驚嚇,失去了生育能力,但高宗那時才30歲,內心仍抱有生育的希望,此時立太子,無疑是向天下暴露其難言之隱。此外,宋朝的祖宗家法也規定武將不得干預朝政。所以,岳飛的建議一下又觸犯了兩大忌諱,更加深了高宗對他的反感和忌恨。這兩件事以及在抗金恢復中原上毫不妥協的立場,為岳飛日後的命運埋下了禍根。紹興八年(1138),高宗與金朝的媾和活動正緊鑼密鼓地進行,文武百官的反對之聲日益高漲,只有秦檜極力支持高宗議和。十一月,金朝「詔諭江南使」張通古與宋使王倫南來。金使的稱號中將「宋國」稱為「江南」,敵對兩國互通信息,應稱「國信」,金朝卻稱「詔諭」,顯而易見,這是金人故意羞辱南宋。金人接下來的要求更令南宋臣民難以接受,金使居然要高宗跪拜受詔,奉表稱臣。為了苟安偷生,高宗對此並不介意,他冠冕堂皇地表示:「只要百姓能免於刀兵之苦,朕可以犧牲自己的體面來換取和議。」然而,天子有此「美意」,臣民們卻不願「領情」,朝廷內外群情激憤,抗議運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聲勢和規模,臨安(今浙江省杭州市)百姓甚至在街上貼出醒目的榜文:「秦相公(秦檜)是細作(奸細)!」矛頭雖然是指向秦檜,實際上表達出對高宗的強烈不滿。高宗儘管惱羞成怒,將激烈反對的大臣一一貶謫,但面對輿論的強大壓力,他也不能不有所顧忌。十二月,高宗以為徽宗守孝為藉口,由秦檜等宰執大臣代他向金使行跪拜禮,接受了金朝的國書。

高宗以為和議之事已成,從此就可以安享太平,於是大加慶祝,大赦天下,給文武大臣加官晉爵。岳飛在接到升官詔書後,當即上書表示拒絕,提醒高宗不可相信金人,並重申自己率師北伐的宏圖大願。高宗和秦檜此時對岳飛切齒痛恨,除掉岳飛的陰謀已經在醞釀之中了。

果然不出岳飛所料,紹興十年(1140)五月,金人撕毀和議,再次南侵,岳飛率軍又奔赴抗金前線。隨著金兵在川陝、兩淮等地的進攻相繼受挫,宋軍進入戰略反攻,岳飛進軍中原。他命原抗金義軍首領梁興等渡過黃河,聯絡河北義軍,結成「忠義巡社」,攻取河東(今山西省中部)、河北州縣,以實現他確立的「聯結河朔」的戰略方針,同時親自領兵長驅直入,進駐郾城(今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區)。七月,金將完顏宗弼集結大軍,從開封直撲郾城,岳飛軍以寡敵眾,大敗金兵。接著,完顏宗弼又轉攻潁昌(今河南省許昌市),岳飛對此早有防範,事先已命長子岳雲前往支援,完顏宗弼在潁昌再遭岳家軍的沉重打擊。岳家軍乘勝追擊,一直打到了距離開封只有45里的朱仙鎮。北方義軍也紛紛響應,收復了黃河南北的部分州縣。金人不得不發出「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慨嘆,並打算放棄開封,渡過黃河北逃。

岳家軍的接連勝利當然不利於高宗和秦檜與金朝重開和議,於是,他們連下12道金字牌,催促岳飛立即班師。此時,數萬岳家軍分布在河南中西部和陝西、兩河的廣大地區,戰線過長,兵力分散,而且,其他各路軍隊也已接到撤軍的命令,張俊、韓世忠、劉錡等部陸續班師,岳飛要想在沒有後方支援、缺乏友軍配合的情況下,孤軍深入,收復故土,實是難上加難。在形勢和君命的逼迫下,岳飛違心地拒絕了兩河百姓要他繼續北伐的懇求,奉詔班師。退兵之日,他不禁深深痛惜自己的「十年之力,廢於一旦」!這次最有希望的北伐良機就這樣被高宗和秦檜葬送了。

紹興十一年(1141)一月,完顏宗弼統領近10萬大軍捲土重來,直攻淮西。高宗命駐守鄂州的岳飛率軍增援淮西,但岳飛援軍尚未趕到戰場,楊存中與劉錡、王德等已在柘皋(今安徽省巢湖市東北)大敗金兵。張俊準備獨吞戰功,便打發岳飛等回軍,不料完顏宗弼命孔彥舟回師攻陷濠州(今安徽省鳳陽縣),並重創前來救援的楊存中和王德大軍,當岳飛率領的援軍趕到時,金兵已安然渡淮北上。

岳飛兩次應援淮西,行動似乎都慢了一些,他向以用兵神速著稱,這不能不說是極大的反常。究其原因,第一次據說當時岳飛正患「寒嗽」(感冒),第二次則是軍隊「乏糧」,其中是否夾雜著對高宗阻撓他北伐的不滿情緒,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實際情況如何,這件事還是成了後來秦檜陷害他的口實。

淮西之戰後,高宗加緊了削奪武將兵權的活動。由於南宋建立以來,他不得不倚重武將外抗金兵,內平游寇,結果造成武將勢力崛起,對皇權構成了潛在的威脅。因此,紹興十一年四月,高宗將張俊、韓世忠和岳飛召到臨安,任命張俊、韓世忠為樞密使,岳飛為副使,名為升官,實際是奪去了三大將的兵權,三將所轄軍隊從此直接聽命於皇帝。

接著,高宗和秦檜將迫害的矛頭直指岳飛。紹興十一年七月,秦檜死黨万俟卨秉承上意,上章彈劾岳飛,他抓住岳飛曾經擅離職守、私上廬山以及沒有及時應援淮西等事,大做文章,並把張俊撤除淮東防務的事情栽贓到岳飛頭上。岳飛意識到自己處境險惡,上書辭職,懇求高宗「保全於始終」,能放過自己,但高宗對岳飛的厭惡由來已久,根本不打算手下留情。

僅憑上面的幾條「罪狀」,尚不足以置岳飛於死地,於是,秦檜又指使張俊脅迫岳飛部下王貴、王俊,誣告岳飛愛將張憲密謀要挾朝廷還兵給岳飛,串通謀反。張憲被押送大理寺審訊,嚴刑逼供之下,仍然不肯屈招。好不容易等來了除掉岳飛的機會,高宗怎能因證據不足就輕易放過?他親自決定讓大理寺審理岳飛一案。十月,岳飛、岳雲父子被投入大理寺獄中,御史中丞何鑄與大理卿周三畏奉詔審訊。何鑄反覆訊問,實在得不到任何岳飛謀反的證據,在審訊時,又看到岳飛背部刺的「盡忠報國」四字,他深知岳飛的忠心與清白,便向秦檜力辯其冤。秦檜抬出高宗來,明確告訴他:「此上意也。」也就是高宗要置岳飛於死地。何鑄憤然道:「我豈是為區區一個岳飛的性命,強敵未滅,無緣無故誅殺一員大將,勢必失去軍心,決非社稷長久之計!」見何鑄對岳飛下不去毒手,秦檜便奏請高宗,改命万俟卨為御史中丞,鍛鑄冤獄。岳飛身受酷刑折磨,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申辯的機會,在獄中悲憤地寫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這是向高宗和秦檜發出的最後抗議。

聽說岳飛以謀反罪入獄,已經辭官在家、明哲保身的韓世忠再也無法坐視不理,他當面責問秦檜,岳飛謀反的證據究竟何在,秦檜答道:「其事體莫須有。」意思是這件事情大概有吧。韓世忠氣憤地說:「『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但是,高宗和秦檜殺害岳飛的心意已決。在高宗看來,除去岳飛,既可以使和談順利進行,又能震懾其他武將,收到殺一儆百的效果,真是一舉兩得。因此,他不惜違背「不殺大臣」的祖宗家法,於紹興十一年(1141)十二月二十九日,親自下旨,以毒酒賜死岳飛,張憲、岳雲斬首。岳飛自20歲從軍,到39歲被害,一生戎馬倥傯,戰鬥在抗金的最前線,時時不忘以恢復中原為己任。他領導的岳家軍紀律嚴明,驍勇善戰,沉重打擊了南侵的金兵。有人曾問岳飛,天下何時才能太平,他答道:「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的確,像岳飛這樣既不蓄姬妾又不營私財的官員,在中國古代社會裡是非常罕見的。但是,岳飛越是廉潔正直,高宗和秦檜對他就越是忌恨,必欲除之而後快。一代抗金名將最終不是犧牲在戰場上,而是死於自家君相之手,不禁令後世之人對他更生無盡的痛惜和由衷的崇敬之情。

自食其果:秦檜擅權

殺害岳飛和與金議和是雙管齊下、同時進行的。紹興十一年(1141)十一月,也就是岳飛被害的前一月,南宋與金朝再次達成和議,主要條款是:南宋向金稱臣;兩國疆界東以淮水中流,西以大散關(今陝西省寶雞市西南大散嶺)為界,南宋割唐州(今河南省唐河縣)、鄧州(今河南省鄧縣)二州及商州(今陝西省商州區)、秦州(今甘肅省天水市)二州的一半給金;南宋向金每年進貢銀25萬兩、絹25萬匹。除此之外,紹興和議還有一個附帶性的條件,就是「不許以無罪去首相」,等於金朝強令高宗不能罷免秦檜,金人為何如此信任敵國的宰相,箇中緣由還得從秦檜南歸談起。

靖康之變時,秦檜任太學正,對金態度強硬。被俘北上後,他卻見風使舵,開始討好金人,並暗中投靠了金朝左監軍完顏昌(又名完顏撻懶)。建炎四年(1130),完顏昌進攻楚州(今江蘇省淮安市),秦檜也隨軍南下。十月,他與妻子王氏帶著大量隨從和財物,投奔漣水軍(今江蘇省漣水縣)的南宋水寨,然後航海抵達當時的宋廷所在地越州。他自稱是殺了監視自己的金兵,奪舟來歸,而當時就有不少人對他的說法提出了質疑,認為帶著眾多家眷和奴僕,滿載眾多財寶,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亡命逃歸,所以,有人推測其是由金人秘密放歸南宋的。

儘管秦檜的行蹤極其可疑,但是靖康年間他對金的強硬立場,此時成了他欺世盜名的政治資本,在宰相范宗尹和同知樞密院事李回的引薦下,秦檜受到高宗的接見,他隨即向高宗獻策:「如欲天下無事,須是南自南,北自北。」

這條計策的要害之處在於,要南宋將其境內的北方移民都遣送回金人占領的北方,由於南宋軍隊中絕大多數士兵和將領都來自北方,此舉無異於南宋自動解除武裝,徹底向金人投降。就是這樣無恥賣國的「良策」,卻正中高宗下懷,在滿朝一片抗金呼聲中,秦檜理所當然地被高宗視為開展投降活動的得力助手,以致高宗興奮地對范宗尹說:「秦檜忠誠過人,朕得到這樣的大臣,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了。」紹興元年(1131)二月,秦檜歸朝僅三個月,高宗就任其為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之職,而秦檜的權力欲望並沒有因此得到滿足,他四處揚言自己有「聳動天下」之策,暗示如果高宗拜他為相,他當為求和之事出力。八月,高宗果然升秦檜為右丞相,希望能在他的活動下早日求和成功。但秦檜上任後,幹的事卻是大力培植黨羽,排擠左丞相呂頤浩。秦檜結黨營私、獨攬大權的野心,引起了高宗的警覺,而此時金人仍然不斷發動對南宋的進攻,求和之事毫無進展,高宗對秦檜也開始失望和不滿,所以,當秦檜重彈「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陳詞濫調時,高宗一反常態,勃然大怒,責問道:「朕也是北方人,你讓朕上哪兒去?」紹興二年(1132)八月,任相剛滿一年的秦檜,就被高宗罷免了。

罷相後的秦檜不敢再露鋒芒,而是韜光養晦,待機而動。他先是曲意逢迎主戰派領袖、右丞相張浚,使張浚誤以為他只會迎合己意,容易控制,於是再次引薦他入朝,並很快升任為樞密使。隨著張浚的失勢,秦檜又投靠了左丞相趙鼎,對其唯命是從,獲取了他的充分信任。同時,由於王倫使金帶回了金人有意講和的消息,高宗又想起了主和最賣力的秦檜,也有了再次重用他的打算。紹興八年(1138)三月,高宗任命秦檜為右丞相。秦檜再次做宰相後,表面上仍對趙鼎十分恭敬順從,內心卻已將其視為政敵。此時,高宗與金朝的第一次議和活動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趙鼎雖不反對求和,但在割地問題上斤斤計較,不合高宗的心意。秦檜趁機向高宗進言,說滿朝大臣都畏首畏尾,不能承擔「大事」,如果高宗決心議和,就請單獨與他商議,不許群臣干預,實際上是要求高宗罷免趙鼎,讓他獨居宰相之位。高宗欣然同意,將趙鼎罷相出朝,從此開始了秦檜獨相的黑暗時期。

秦檜上台後,拼命迫害那些反對和議、堅持抗金的官員,除了以「莫須有」罪名殺害了岳飛外,他還將張浚、李光、洪皓等與己政見不合的官員趕出朝廷。為了控制言路,他還將有監察彈劾百官權力的台諫機構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把自己的親信黨羽安插其中,作為打擊政敵的工具。對於朝中官員,順者昌、逆者亡,只要是不願阿附秦檜的,台諫們就會羅織種種罪名,對其進行瘋狂攻擊。如廣西經略胡舜陟,以「非訕朝政」下獄,死於獄中;紹興二年(1132)進士第一名張九成,以「鼓唱浮言」被貶官。

為了確保自己的權位,隨時窺探高宗的動向,秦檜還聯姻外戚,結交內臣。他把自己的孫女嫁給高宗吳皇后之弟吳益,取得了吳皇后的庇護。高宗有一個十分寵信的御醫,叫王繼先,秦檜就讓妻子王氏與他認為兄妹,以便通過他來刺探宮中消息,並對高宗施加影響。高宗曾說:「秦檜是國之司命,王繼先是朕之司命。」可見二人的影響力之大。

秦檜雖然對朝臣專橫跋扈,但為了避免引起高宗的猜忌,他在高宗面前總表現得小心謹慎。一次,秦檜妻子王氏應吳皇后之邀,進宮赴宴,席間上了一種青魚,吳皇后問王氏有沒有吃過這種魚,當時秦檜家中有各地上貢高宗的貢品,王氏就照實回答說吃過,而且比宴席上的魚還大。王氏回家後,將這件事告訴了秦檜,秦檜當即埋怨她「不曉事」,貢品只能皇家享有,自己家也有豈不是犯上欺君之罪?第二天,秦檜故意命人將數十條大魚當作青魚送進宮去,吳皇后不知這是秦檜之計,笑道:「我就說哪裡有許多青魚,原來是夫人認錯了。」秦檜之詭詐由此可見一斑。

高宗並非昏庸之君,對秦檜的結黨弄權,他心裡是十分清楚的,但是,他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過多干涉。這一方面是因為秦檜排擠主戰派、苟安投降的路線深合高宗心意,高宗也明白屈膝求和會遭到極大非議,有秦檜在幕前張羅,自己就可以無須出面,避免投降的罵名。因此,高宗對秦檜極盡寵遇,賜田宅府第,還特許其在府第旁營建家廟,以鼓勵他在討好金人、鉗制輿論上更加賣力。另一方面,秦檜通過內外勾結,培植個人勢力,其黨羽遍布朝野,逐漸形成了君弱臣強的態勢,因而高宗即使心有不滿,也不能輕舉妄動,只有暫時安撫。秦檜死後,據高宗自己說,他每次接見秦檜,褲內總藏著匕首,時刻提防秦檜有什麼不測的舉動。

紹興二十五年(1155),秦檜病重,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便加緊策劃讓其子秦熺繼承相位。秦熺憑藉秦檜的權勢,先成為科舉榜眼,接著一路高升,6年之間就官至知樞密院事,地位僅次於秦檜。高宗之所以容忍秦檜,是因為他還有利用的價值,如今秦檜將死,高宗當然不願意看到另一個權相來威脅自己。十月,高宗親臨秦府探病,病榻旁的秦熺迫不及待地問:「由誰代任宰相之職?」高宗冷冷地答道:「這件事不是你應該參與的!」等於明確拒絕了秦熺繼承相位的要求,秦檜父子的如意算盤落了空。次日,秦檜、其子秦熺、其孫秦塤和秦堪被一起免官,得知高宗的旨意,秦檜當夜一命嗚呼。

死於享樂:頤養德壽宮

秦檜死後,高宗一方面打擊其餘黨,將權力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另一方面,仍然任用贊成和議的官員,堅持投降求和的政策,實際上是繼續推行沒有秦檜的「秦檜路線」。高宗陸續起用的湯思退、陳誠之、魏良臣、沈該、湯鵬舉等人,在取悅金人方面並不比秦檜遜色。秦檜當政時,他們都由於種種原因被秦檜排擠出朝。高宗起用他們,既能消除秦檜的個人影響,又能延續投降政策,表現出「高明」的政治手腕。

除了用人,高宗在這一階段決定的另一件大事就是正式確立繼承人。高宗失去生育能力後,曾接受大臣建議,於紹興初年從太祖後裔中挑選了兩人,養育在後宮,這兩人後來分別改名為趙瑗與趙璩。但高宗一直抱有能生育子嗣的僥倖心理,所以遲遲沒有確立太子。隨著高宗年歲的增長,他對自己的生育能力終於徹底絕望,朝廷中的許多官員也一再催促高宗早立太子,以定「國本」,於是,高宗不得不開始考慮立儲一事。但是,趙瑗和趙璩之中到底選擇誰繼承皇位,高宗頗費思量。

為了試探趙瑗和趙璩,高宗一次要兩人各寫100本《蘭亭序》進呈。時任國子博士、王府教授的史浩告訴他們說:「君父之命,不可不敬。」結果趙瑗寫了700本,而趙璩卻連一本也沒有進呈。又一次,高宗賜二人宮女各10名。史浩又提醒他們說:「這些都是平時侍奉皇上的人,應該以庶母之禮對待她們。」月余之後,高宗把宮女召回,賜給趙瑗的宮女都稟報說趙瑗對她們彬彬有禮,沒有任何冒犯的行為,而賜給趙璩的宮女卻無一不受到趙璩的寵幸。經過這兩件事,高宗對趙瑗大為滿意,遂於紹興三十年(1160)改稱趙璩為皇侄,立趙瑗為皇子,實際上就是確立了趙瑗為皇位繼承人(即後來的孝宗趙昚)。

外有「紹興和議」維持偏安局面,內無秦檜威脅皇權,繼承人也有了結果,高宗本以為從此可以安安穩穩地做幾年太平天子,沒想到完顏亮南侵又一次打碎了他享樂的美夢。完顏亮於紹興十九年(1149)發動政變,奪取了金朝帝位,史稱其為海陵王。他一直希望統一天下,因此不顧群臣反對,於紹興三十一年(1161)調集大軍南侵,南宋被迫應戰。在金兵妄圖突破南宋長江防線時,虞允文率軍在採石(今安徽省馬鞍山市)重創金兵,有力地遏制了金兵的攻勢。完顏亮遭到挫敗,只好退兵,退至揚州被部下所殺,南侵遂以失敗告終。

應付了完顏亮南侵,高宗已是身心疲憊。從登上皇位至今,他終日提心弔膽,唯恐金人進攻,而每逢戰事,身為天子,他又不得不裝出種種與金人鬥爭的姿態。他深深感到,自己的皇帝身份實在是投降、逃跑的包袱,不如效法父親徽宗,退位做太上皇,既不用為國事操心,專心享樂,又可以在金兵攻來時一走了之,沒有任何顧忌。於是,紹興三十二年(1162)六月,身體狀況良好、年齡還只有56歲的高宗正式下詔退位,由已改名為趙昚的太子繼位,是為孝宗,他自己則稱太上皇帝,居住德壽宮。

在德壽宮的日子大概是高宗一生最輕鬆安逸的時光。孝宗雖不是他親生,但感念他傳位於己的恩德,對他十分孝順。為了滿足高宗的享樂需要,孝宗不惜花費巨資,在德壽宮內修築亭台樓閣,栽種奇花異木。德壽宮的日常用度更是驚人,高宗每年的零用錢就達48萬貫。此外,逢年過節,以及高宗的生日,孝宗還須另有進獻。如淳熙三年(1176)高宗生日,孝宗就進奉了銀5萬兩、絹5000匹、錢5萬貫。一次,孝宗還準備出錢10萬貫,只為買一條壽星通犀帶,作為獻給高宗的壽禮。

在生活情趣上,高宗深受乃父徽宗的薰陶,對書畫有著濃厚的興趣。他不遺餘力地搜求名家書畫,臣下們也投其所好,爭相搜羅奉獻,使得高宗擁有的藏品數量居然不少於徽宗。閒暇無事,高宗常常拿出這些書畫,展卷玩賞臨摹。除了書畫,高宗也喜歡音樂、舞蹈、雜劇之類。德壽宮裡有許多優伶樂人為高宗表演取樂,高宗的妃嬪中也有不少精通音樂,當時德壽宮有兩大冊舞曲的樂譜,其中很多譜子都是妃嬪所作。宮裡住得膩了,高宗還常在孝宗的陪同下,乘龍舟出遊西湖,同行的文武官員不下數百人,場面蔚為壯觀。

淳熙十四年(1187)九月,高宗染疾,病勢日益沉重,到十月八日,在德壽宮享受了25年悠閒安逸生活的高宗告別人世,享年81歲。

文章節選自游彪講宋史系列《趙宋:十八帝王的家國天下與真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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