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逸塵
胡鑫宇估計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消失」的106天,會有那麼多人關心自己,以各種各樣的形式。
甚至,一旦有「新」的信息爆出,無論真假,都能引發大範圍談論。
乃至於,胡歌猝不及防「自曝」當了爸爸,一度令微博癱瘓時,還有網友暗暗發出「警惕」的聲音:
「先別管胡歌當爸了,胡鑫宇的熱搜不能沉啊!」
無數人在網上呼籲真相早點到來,這本是一件好事。
說明網友並不僅僅關注娛樂八卦那點事,更關注「遠方」和你我一樣的普通人的生死。
只是,在越來越多的線索陸續出現,可能推翻他們對案子走向的預測時,意料之中的一幕出現了:
網友寧願相信個人的「推理」,也不願相信鐵打的證據,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所推測的「真相」。
否則,就會「失望透頂」。
「15歲孩子就算輕生,也不會選擇上吊,個人觀點。」
這條評論超過9萬人點讚,很能說明問題。
他們謙虛般強調是「個人觀點」,實際上誰也說服不了他們。
我說這話很容易招來罵聲,但我依然要說,如果連證據都不能「說出真相」,那真相到底在哪?
胡鑫宇錄音筆數據還未恢復,網友就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就想知道誰把這個局做的天衣無縫。」
當疑似胡鑫宇生前筆記披露時,哪怕筆記內容多麼符合一個15歲少年的身份,網友的直覺都是陰謀。
「這筆記模仿了一百多天。」
筆記如果造假,其實很容易戳穿,問題是,我們需要讓子彈再飛一會,前提是保持關注。
致遠中學副校長表示,胡鑫宇課本上最後一頁上寫著一句話:
「如果我不活了,將會變得怎麼樣?」
一個前排評論說: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因為表現出了抑鬱的情緒,所以才被選中。」
從這個角度看,網友想要追尋的「真相」,其實和胡鑫宇本人無關。
無關胡鑫宇青春期敏感、脆弱的個性,無關他「奇奇怪怪」的想法,更多是滿足自己陰謀論式的空想:
「我不相信孩子會做這種傻事。」
而這一設想不需要嚴密的證據鏈。
這讓我想到韓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寫過的一本書《透明社會》,書的扉頁上引用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我是憑藉不為他人所知的那部分自己而活著。」
冥冥之中,這句話解釋了網友為什麼不接受胡鑫宇輕生的可能。
也許,胡鑫宇案的最終走向,是挖掘出胡鑫宇「不為他人所知」「不為他人理解」的那部分。
可能正是這部分構成了案子的「盲區」,讓案子完全換個走向,這是「透明社會」不完全「透明」的原因。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韓炳哲對「透明社會」進行過解釋:
「透明社會是一個不信任的、懷疑的社會,由於信任日漸消失,社會便開始依賴監控。對透明的大聲呼求恰恰表明,社會的道德基礎已然脆弱不堪,真誠、正直等道德價值越來越失去其意義。作為一項新的社會命令,透明正在取代日漸式微的道德審查機構。」
至於「監控」到達不了的地方,解釋就會被誤以為是在掩飾。
只要沒有徹底公開透明,那麼,一場「無事生非」的羅生門就形成了,各種關於「胡鑫宇死亡真相」層出不窮,乘機鑽空子。
去年12月12日,就有自媒體有鼻子有眼兒的編造了一個「食堂化糞池中發現碎骨」的謠言。
以及「後山發現很多化學藥瓶」謠言。
謠言有多麼聳人聽聞,就有多少人對此深信不疑。
似乎只有這種程度的「真相」,才「對得起」網友106天的關注。
對此,一向以「和稀泥」著稱的胡錫進也看不下去了,發文說:
「胡鑫宇失蹤案昨天再次轟動全網,大家無法接受的是這種離奇的『燈下黑』:做了那麼大規模的搜尋,找到遺體的山林顯然也搜過了,當地官方曾展示了他們包括589畝山林、約200公里信江河段、22公里鐵路沿線以及走訪兩千多戶人家的搜索範圍,但是胡鑫宇遺體卻106天後在學校邊上被發現。誰猛一聽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我現在傾向於認為,這有可能就是一個原本比較簡單的案件,但是被當地官方的信息開放度不夠、以及與網上質疑聲消極而不正確的互動搞神秘了,最後被各種猜測變成了無法破解的『羅生門』。」
從這個角度看,網友看似「抬槓」的質疑,又是一種必然:
案子每出現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環節,網友就會自行「腦補」,使得案子看起來更加撲朔迷離,離真相越來越遠。
雖然胡鑫宇案現在還未塵埃落定,但越來越多的細節都在佐證同一個結果:
胡鑫宇很可能是自殺。
這一結果,恐怕他的父母最不能接受。
胡鑫宇母親在某平台註冊了一個帳號,名字就叫「鑫宇媽媽尋找兒子」。
從兒子消失在致遠高中的監控畫面開始,她就不由分說地認為,兒子不可能自殺。
她曾質問學校校長:
「親愛的校長同志,您日理萬機辛苦了!這個時候才安排好鑫宇的人格嗎?
1、他是一個早戀學生;
2、他是一個買讀學生;
3、他是一個吃藥學生;
4、他是一個家長逼讀學生;
5、他是一個自殺傾向學生。」
但關於胡鑫宇的真實「人格」,胡鑫宇父母乃至親人真的懂得嗎?
他們真正「闖入」過胡鑫宇的內心世界,「看見」他的經歷,並為之擔憂、心急嗎?
未必。
在胡鑫宇潦草得近乎「造假」的筆記中,有這麼一段話:
「吐了,新環境真的難適應,我這內向的性格真煩,也不能全怪性格吧,畢竟自己就是這麼一個人,可以通過寫東西來緩解一下這份心情。」
最讓人心酸的是,他的這份心情無人知曉,所有矛盾與掙扎只能獨自「消解」。
別說外人,就連胡鑫宇的舅舅也不相信,自己的外甥怎麼會寫下這麼「消極」的文字。
這不符合他對外甥的期待,不符合他一廂情願認定的「胡鑫宇人格」。
但事實就是事實,上饒市公安局在通告中稱:
「圍繞胡某宇筆記本、書本上的爭議筆跡,我們做了專業鑑定,認定均系胡某宇本人所寫。」
所以,往極端點說,胡鑫宇假如真的是自殺,他的父母「信仰」崩塌也不為過:
「懂事」的兒子,為什麼會「不懂事」地自殺?
這側面說明了父母的「失敗」。
胡鑫宇從小在外公外婆家長大,知情的村民一致評價他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懂事到才4歲時「情商」就高得離譜了。
他看見別人家小孩有玩具,向外婆撒嬌要到錢時,卻說「等媽媽回來了讓媽媽買」。
等母親回來了,他卻隻字不提玩具的事,堅決不給父母添麻煩。
早早懂事的孩子,對自己其實是一種「透支」。
而這種「透支」,父母未必全部知道。
胡鑫宇知道自己家境不好,在學習上就格外用功,希望考上好高中、好大學。
但他卻在中考前夕生了病,以至於考砸後成了新學校新班級的「後進生」,這讓他苦惱不已,在筆記本上抄寫白居易的詩句: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胡鑫宇出事前,有很多不尋常的「徵兆」,其中就包括向母親通兩次電話暗示自己心情不佳。
他舅舅回憶,當時他聽到外甥說「睡不好」「有點想哭」「有點懷疑自己、質疑了自己」。
後來,胡鑫宇就帶上隱秘心事「失蹤」了。
而父母對兒子的認識,一直停留在「聽話孝順」層面上。
直到兒子的筆記公開,才發現他竟有另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形象」。
也許這一「形象」不僅與他的死亡真相有關,還藏著一個靈魂拷問:
我們該怎樣做父母?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國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