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的懂你、能夠共情你、而且不帶惡意的人,是多麼珍貴

作家葉傾城 發佈 2023-02-04T16:27:51.667617+00:00

年輕女子向我講對未來的幻想,當然包含了:與幾個要好的姐妹抱團取暖。各賺各的錢,各找各的歡樂,只要能夠共情就好。我啞然失笑:共情可難了。年輕女子說:我知道,要傾聽,要抱著真誠的心。我還是笑。要是早幾天,我可能就直接跟她說:別胡思亂想了,不可能的。

年輕女子向我講對未來的幻想,當然包含了:與幾個要好的姐妹抱團取暖。各賺各的錢,各找各的歡樂,只要能夠共情就好。
我啞然失笑:共情可難了。
年輕女子說:我知道,要傾聽,要抱著真誠的心。
我還是笑。
要是早幾天,我可能就直接跟她說:別胡思亂想了,不可能的。




我年輕時候,自以為無所不知,我逢書便看,我認真地上很多心理學的課(一點兒不吹牛,武漢曾是中國心理學的重鎮,先後有過兩本心理學雜誌,我都寫過稿,也因此認識了很多心理大師。)
那個時代,大家出門都少,我算是走南闖北、閱歷豐富的。
我上網非常早,是貨真價實的第一代網民,看過很多國外網站。
我很早就回讀者來信,我在心理熱線當過志願者……
我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有些事我完全不能理解,是有一次朋友的父親去世。



我知道居喪障礙,我聽說過抑鬱症,我認真地準備給她安慰鼓勵,我知道人應對哀傷的四步。
但是——
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她向我咆哮:我恨他,他為什麼現在才死。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態弄蒙了,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我聽,我認真而愚蠢地給出建議,我不知所措。
我陪著她,經歷她父親到生病去世的全過程,直到她痛哭,反反覆覆說:我好想我爸爸,我爸爸。
我都陪著她,雖然我什麼都不懂。



我不懂。
而讓我沒想到的,我很快就懂了,因為——就在幾年後,我自己的父親去世了。
當時我不明白,為什麼在最痛苦的日子,我每晚都上網絡聊天室聊天。
我和人嘻笑怒罵,甚至談情說愛,同時我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問我自己:你瘋了嗎?




要過很多年,我才懂:我只是,我只是逃避,我以為不去看,痛楚就不存在。
我渴望自己瘋掉,因為瘋了的我就可以大哭大喊,把所有的恨化為咒罵。


我們恨的,不是父親,是命運啊。

要過好幾年,我才能依靠寫作,一點點釋放。
我不對身邊人說,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懂。


又有一年,我遇到了感情上的傷害。
再一次,我陷入情緒上的谷底——所有陷阱都是寂寞的,因為其他人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他們的存在。
外頭,也許正在放火焚山;
腳下,可能即將地震爆發。
但你一無所知,只是不能擺脫。


我試著向人傾訴,我很感謝我的朋友們,他們都或多或少聆聽並且幫助了我。
有人看我心情不好,二話不說就打錢;
有人聽我講了半天言不及義,於是試著換個話題;
有人約我去吃飯,然後我罵我的渣,她罵她的渣……




但最後,我找到的一個共情者,是個男的。
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


我無數次被他刺痛,我知道我刺痛他的次數可能更多——因為我是語言大師,他不是。
我們都很討厭對方。

如此討厭,我們為什麼還每天在說話?
因為——他也剛剛失戀。
而且,很神奇的是,與我的故事劇情大致相同。
我是遇到了地球上另一個「我們」,我走過的路、犯過的傻,都在「他那一組」一一呈現。
我所有的痛,他都懂。
相應的,他的痛,我也都懂。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我與他是唯一看過的人,只不過我是A面,他是B面。
那麼,如果我要討論電影,不找他找誰?

這是我得到過最難受的共情;
也是我給出過最惡毒的共情。
但我會感謝他的存在,就像他也一定感謝過我一樣。

我已經忘了是如何結束的。
不,我知道。
無非就是我或者他,不再需要對方。
以我對自己的了解,多半是我。


年輕時候,很容易覺得自己「太容易共情別人「,或者覺得」姐妹的共情真暖心「。
那其實是因為,年輕人的生活大抵相似,痛苦也是:校園裡的不愉快、職場上的小磨擦、一點點初萌的愛意……
到有一天,你發現,你有你的欲哭無淚,她有她的天涼好個秋,你會知道,一個真的懂你、能夠共情你、而且不帶惡意的人,是多麼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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