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海子丨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中國詩歌網 發佈 2023-03-26T13:14:27.322830+00:00

關注 ,讓詩歌點亮生活。一個天才走向死亡,停留在25歲的春天裡。海子生在春天,也死在春天。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關注 ,讓詩歌點亮生活

他像一個蠻橫的孩子,又如一個決絕的死士

一個天才走向死亡,停留在25歲的春天裡

註定永遠年輕

海子生在春天,也死在春天

世間已無海子,但自由之火不滅

在海子的詩歌里,我們等待一個春天

日記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只屬於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愛情詩集

坐在燭台上

我是一隻花圈

想著另一隻花圈

不知道何時獻上

不知道怎樣安放

海子赴西藏旅遊

答覆

麥地

別人看見你

覺得你溫暖 美麗

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

被你灼傷

我站在太陽 痛苦的芒上

麥地

神秘的質問者啊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

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鷹在集合

神的故鄉鷹在言語

秋天深了,王在寫詩

在這個世界上秋天深了

該得到的尚未得到

該喪失的早已喪失。

1989年春海子去世以後,西川(左一)與駱一禾(左二)、老木、歐陽江河、翟永明等合影於中國美術館前

天鵝

夜裡,我聽見遠處天鵝飛越橋樑的聲音

我身體裡的河水

呼應著她們

當她們飛越生日的泥土、黃昏的泥土

有一隻天鵝受傷

其實只有美麗吹動的風才知道

她已受傷。她仍在飛行

而我身體裡的河水卻很沉重

就像房屋上掛著的門扇一樣沉重

當她們飛過一座遠方的橋樑

當她們像大雪飛過墓地

大雪中卻沒有路通向我的房門

——身體沒有門——只有手指

豎在墓地,如同十根凍傷的蠟燭

在我的泥土上

在生日的泥土上

有一隻天鵝受傷

正如民歌手所唱

青海湖

這驕傲的酒杯

為誰舉起

荒涼的高原

天空上的鳥和鹽 為誰舉起

波濤從孤獨的十指退去

白鳥的島嶼,兒子們圍住

在相距遙遠的骯髒鎮上。

一隻驕傲的酒杯,

青海的公主 請把我抱在懷中

我多麼貧窮,多麼荒蕪,我多麼骯髒

一雙雪白的翅膀也只能給我片刻的幸福

我看見你從太陽中飛來

藍色的公主 青海湖

我孤獨的十指化為天空上雪白的鳥。

1988.7.25

千辛萬苦回到故鄉

我的骨骼雪白 也長不出青稞

雪山,我的草原因你的乳房而明亮

冰冷而燦爛

我的病已好

雪的日子 我只想到雪中去死

我的頭頂放出光芒

有時我背靠草原

馬頭作琴 馬尾為弦

戴上喜馬拉雅 這烈火的王冠

有時我退回盆地,背靠成都

人們無所事事,我也無所事事,

只有愛情 劍 馬的四蹄

割下嘴唇放在火上

大雪飄飄

不見昔日骯髒的山頭

都被雪白的乳房擁抱

深夜中 火王子 獨自吃著石頭 獨自飲酒

1988.8

祖國,或以夢為馬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

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 我一人獨將此

火高高舉起

此火為大 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祖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為大 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築

的梁山城寨

以夢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會寒冷

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堅硬的條條白雪 橫

放在眾神之山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投入此火 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

吐出光輝

萬人都要從我刀口走過 去建築祖國

的語言

我甘願一切從頭開始

和所以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將牢底坐穿

眾神創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帶著不

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只有糧食是我珍愛 我將她緊緊抱住

抱住她在故鄉生兒育女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將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靜的家園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

我年華虛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歲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

馬兒一命歸天

千年後如若我再生於祖國的河岸

千年後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馬踢踏

我選擇永恆的事業

我的事業 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

他從古至今--"日"—他無比輝煌

無比光明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最後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

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太陽的山頂埋葬 詩歌的屍體—

千年王國和我

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

——我必將失敗

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海子手稿

歌或哭

我把包袱埋在果樹下

我是在馬廄里歌唱

是在歌唱

木床上病中的親屬

我只為你歌唱

你坐在拖鞋上

像一隻白羊默念拖著尾巴的

另一隻白羊

你說你孤獨

就像很久以前

長星照耀十三個州府

的那種孤獨

你在夜裡哭著

像一隻木頭一樣哭著

像花色的土散著香氣

大學時代的海子(後排右三)

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隻鞋子裡

我想我已經夠小心翼翼的

我的腳趾正好十個

我的手指正好十個

我生下來時哭幾聲

我死去時別人又哭

我不聲不響地

帶來自己這個包袱

儘管我不喜愛自己

但我還是悄悄打開

我在黃昏時坐在地球上

我這樣說並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 早上同樣

地球在你屁股下

結結實實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或者我乾脆就是樹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殼裡

我的腦袋就是我的邊疆

就是一顆梨

在我成形之前

我是知冷知熱的白花

或者我的腦袋是一隻貓

安放在肩膀上

造我的女主人荷月遠去

成群的陽光照著大貓小貓

我的呼吸

一直在證明

樹葉飄飄

我不能放棄幸福

或相反

我以痛苦為生

埋葬半截

來到村口或山上

我盯住人們死看:

呀,生硬的黃土,人丁興旺

1985.6.6

阿爾的太陽

「一切我所向著的自然創作的,

是栗子,從火中取出來的。

啊,那不信仰太陽的人是背棄了神的人。」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沒有情人和春天

沒有月亮

麵包甚至都不夠

朋友更少

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吞噬著一切

瘦哥哥凡·高,凡·高啊

從地下強勁噴出的

火山一樣不計後果的

是絲杉和麥田

還是你自己

噴出多餘的活命的時間

其實,你的一隻眼睛就可以照亮世界

但你還要使用第三隻眼,阿爾的太陽

把星空燒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燒得旋轉

舉起黃色的痙攣的手,向日葵

邀請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畫基督的橄欖園

要畫就畫橄欖收穫

畫強暴的一團火

代替天上的老爺子

洗淨生命

紅頭髮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開始點這把火吧

燒吧

打鐘

打鐘的聲音里皇帝在戀愛

一枝火焰里

皇帝在戀愛

戀愛,印滿了紅銅兵器的

神秘山谷

又有大鳥撲鍾

三丈三尺翅膀

三丈三尺火焰

打鐘的聲音里皇帝在戀愛

打鐘的黃臉漢子

吐了一口鮮血

打鐘,打鐘

一隻神秘生物

頭舉黃金王冠

走於大野中央

「我是你愛人

我是你敵人的女兒

我是義軍的女首領

對著銅鏡

反覆夢見火焰」

鐘聲就是這枝火焰

在眾人的包圍中

苦心的皇帝在戀愛

1985.5

啞脊背

一個穿雨衣的陌生人

來到這座乾旱已久的城

(陽光下

他水國的口音很重)

這裡的日頭直射

人們的脊背

只有夜晚

月亮吸住面孔

月亮也是古詩中

一座舊礦山

只有一個穿雨衣的陌生人

來到這座乾旱已久的城

在眾人的脊背上

看出了水漲潮,看到了黃河波浪

只有解纜者

又咸又腥

1985

從六月到十月

六月積水的婦人,囤積月光的婦人

七月的婦人,販賣棉花的婦人

八月的樹下

洗耳朵的婦人

我聽見對面窗戶里

九月訂婚的婦人

訂婚的戒指

像口袋裡潮濕的小雞

十月的婦人則在婚禮上

吹熄盤中的火光,一扇扇漆黑的木門

飄落在草原上

1986.6.19

黑夜的獻詩

獻給黑夜的女兒

黑夜從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豐收後荒涼的大地

黑夜從你內部升起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

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裡

天空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豐收之後荒涼的大地

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

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

草叉閃閃發亮,稻草堆在火上

稻穀堆在黑暗的穀倉

穀倉中太黑暗,太寂靜,太豐收

也太荒涼,我在豐收中看到了閻王的眼睛

黑雨滴一樣的鳥群

從黃昏飛入黑夜

黑夜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走在路上

放聲歌唱

大風颳過山岡

上面是無邊的天空

最後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

今夜你的黑頭髮

是岩石上寂寞的黑夜

牧羊人用雪白的羊群

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

黑夜比我更早睡去

黑夜是神的傷口

你是我的傷口

羊群和花朵也是岩石的傷口

雪山

用大雪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

雪山女神吃的是野獸穿的是鮮花

今夜 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

使我徹夜難眠

春天,十個海子

春天,十個海子全都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的沉睡究竟為了什麼?

春天,十個海子低低的怒吼

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亂你的黑頭髮,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瀰漫

在春天,野蠻而復仇的海子

就剩這一個,最後一個

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那裡的穀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戶

他們把一半用於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於農業,他們自己的繁殖

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海子手稿

海子好友 詩人西川:

當我最後一次進入他在昌平的住所為他整理遺物時,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我所熟悉的主人不在了,但那兩間房子裡到處保留著主人的性格。門廳里迎面貼著一幅梵谷油畫《阿爾療養院的庭院》的印製品。左邊房間裡一張地鋪擺在窗下,靠南牆的桌子上放著他從西藏背回來的兩塊喇嘛教石頭浮雕和一本十六、十七世紀之交的西班牙畫家格列柯的畫冊,右邊房間裡沿西牆一排三個大書架——另一個書架靠在東牆——書架上放滿了書。屋內有兩張桌子,門邊的那張桌子上擺著主人生前珍愛的七冊印度史詩《羅摩衍那》。很顯然,在主人離去前這兩間屋子被打掃過:乾乾淨淨,像一座墳墓。

這就是海子從1983年秋天到1989年春天的住所,在距北京城60多里地的小城昌平(海子起初住在西環里,後遷至城東頭政法大學新校址)。昌平小城西傍太行山余脈,北倚燕山山脈的軍都山。這些山嶺不會知道,一個詩人每天面對著它們,寫下了《土地》《大扎撒》《太陽》《弒》《天堂彌賽亞》等一系列作品。在這裡,海子夢想著麥地、草原、少女、天堂以及所有遙遠的事物。海子生活在遙遠的事物之中,現在尤其如此。

海子在北京昌平中國政法大學附近軍都山上火車隧道口旁留影

海子好友 詩人駱一禾:

密茨凱維支在上個世紀的巴黎講述斯拉夫文學時,談到拜倫對東歐詩人的啟迪時說:「他是第一個人向我們表明,人不僅要寫,還要像自己寫的那樣去生活。」這用以陳說海子詩歌與海子的關係時,也同樣貼切。海子的重要性特別表現在:海子不是一個事件,而是一種悲劇,正如酒和糧食的關係一樣,這種悲劇把事件造化為精華;海子不惟是一種悲劇,也是一派精神氛圍,凡與他研究或爭論過的人,都會記憶猶新地想起這種氛圍的濃密難辨、猛烈集中、質量龐大和咄咄逼人,凡讀過他作品序列的人會感到若理解這種氛圍所需要的思維運轉速度和時間。今天,海子辭世之後,我們來認識他,依稀會意識到一個變化:他的聲音、詠唱變成了樂譜,然而這種精神氛圍依然騰矗在他的骨灰上,正如維根斯坦所說:「但精神將蒙繞著灰土」。所以——在這個世界上,許多事件——大的和比較大的,可稱為大的過去之後,海子暨海子詩歌會如磐石凸露,一直到他的基礎。這並不需要太多地「弄個水落石水」,水落石出是一個大自然的過程。用聖訴說,海子是得永生的人,以凡人的話說,海子的詩進入了可研究的行列。

海子與友人

海子胞弟 查曙明:

哥哥去世後,我們才知道他是一個詩人。在這之前我曾讀到過他的一首短詩。記得1985年春節哥哥回家度假時,因家中兄弟較多,床鋪少,父母便安排哥哥同我睡一張床。大年三十晚上零點時,我發現哥哥手中拿著一張照片雙手合十,面朝北方,盤坐在床中央,口中念念有詞。第二天正月初一我趁哥哥去村莊給長輩拜年之際,偷偷從他枕下翻出了一張女孩的半身照片和一封未發出的信。照片上的女孩十分漂亮,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挺拔的鼻樑,還留著披肩發。我小心地打開照片下的信封,發現那就是情書,此時我知道哥哥戀愛了。哥哥回來後發現我翻動了他的照片和信件,不但沒有責備我,還微笑著問我,女孩漂不漂亮,並要求我向父母保密。後來我有幸還先睹了他的抒情短詩《你的手》。此詩是我高中時代所讀過的最浪漫的一首情詩。記得當時我讀到他的抒情短詩《你的手》時,覺得這首詩有青春的朦朧,他遵從十八九歲的心,所以記憶深刻,那首詩很好。

《海子的詩》初版責編 王清平:

上大學時,海子開始寫詩,寫得並不好。畢業後,他更努力地寫,漸漸在北大校園詩歌圈裡有了些影響。1984年,他突然寫出了《亞洲銅》。這是一首石破天驚的詩,從來沒有人這樣寫詩,從來沒有人把一個民族的文化斷續、生命力盛衰放到這樣一個黯淡而又熱烈、充滿愛又充滿遺憾的個人情懷裡,一唱三嘆地傳遞出來。這首詩就像一個拔出的瓶塞,開啟了海子詩歌創造力的強勁噴發,也為他贏得了最初的名聲。這一年,他二十歲,還是個大孩子。

從寫出《亞洲銅》的1984年,到寫下《春天,十個海子》的1989年,海子用五年時間(你們認為是長還是短呢),建立起了自己的詩歌王國。他在這個詩歌王國里自由地、盡情地變幻著自己的身份:驕傲的國王、樸素的農民、悲傷的緬懷者、痛苦的思想者、幸福的歌唱者、痴情的遙望者、絕望的遁世者,和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的智者、眾人皆恨我獨愛的自然生靈的守護神,最後,他停在一個終極身份上:詩劇《太陽》的編劇、導演和主演。這是海子傾注了最大激情、最多生命能量的身份,也是他未能在世俗意義上圓滿完成的身份。

綜合於人民文學出版社、聽人文等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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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傲霏,二審:曼曼,終審:金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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