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上映後的半年多時間裡,陳沖都在做什麼?

時尚芭莎 發佈 2023-04-02T01:13:38.079783+00:00

在2023年早春的一個清晨,我們在上海,與編劇、導演、演員、作家陳沖女士有過一次會面。每個人的記憶,都可以穿插遊走在其間,且,人們甚至擁有一種相對的自由,可以在回想、複述時,選擇將記憶中的現實遮蔽、扭曲、變形、再造——無論是有意,或者無意。

在2023年早春的一個清晨,我們在上海,與編劇、導演、演員、作家陳沖女士有過一次會面。

過去、現在、將來,這是在某個固定時空下的三種常見時態。每個人的記憶,都可以穿插遊走在其間,且,人們甚至擁有一種相對的自由,可以在回想、複述時,選擇將記憶中的現實遮蔽、扭曲、變形、再造——無論是有意,或者無意。被記敘下的,或許也是唯一一種真實。

那麼,問題隨之來了——是那些我們選擇記住的東西構成了現在的我們,還是那些遺忘掉的更能讓我們確認自我的存在?

在2023年早春的一個清晨,我們在上海,與編劇、導演、演員、作家陳沖女士有過一次會面。

雖然過去了並不太久,時過境遷,在將其書寫下來的過程里,我們試圖站在外圍,重構這次會面,帶著一種深深的自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僥倖。

如完成一部紀錄片,不篡改、不粉飾、不妄想,一鏡到底,並以高真為第一準則。



我們和陳沖約在了哪裡見面?

上海徐匯區三條交錯相臨的路——這是見面前一天,陳沖通過經紀人給到我們的對於選址的全部線索。她任我們在這三條路的區域範圍內自行選擇一間咖啡館,除了「比較安靜」之外,沒有其他要求和限制。

必須實言相告於讀者的是,一直到見面前20分鐘,我們才最終確定了會面的地點,因為本來選定的另一家離那三條路的交會點略微有些遠。

在等那輛去第二間咖啡館的車來之前的一點點間隙里,街角一幢公寓二樓的陽台上,一個女人端著個紅色的塑料盆在洗漱,看不出她的年紀,只看得出她動作很慢,不趕時間。

匆匆的是我們。

那陳沖呢?她是急是緩?

我們到了之後,把位置發給她,不到五分鐘,她就來了。

這裡如她所願的安靜嗎?

這是一間目測不足百平米的咖啡館,很簡單的裝修風格,白牆、木桌木椅,沒有包廂,桌與桌之間也沒有阻隔,一個敞開式的大開間。

現在是早晨9點,我們是唯一的一桌客人。她選擇了角落的座位,面對廳堂和窗戶坐。因此,在她的視線里,可以一眼看到店裡店外發生的一切——相對地,她也可以被毫無遮攔地看到。

她什麼樣子?

外套是一件黑色皮毛大衣——看起來很軟的材質,啊,可惜我們孤陋叫不出它的名字。裡面也是一水兒的黑衣黑褲,衣領上有雅致的蕾絲花紋。一條銀色項鍊。無妝,髮捲曲蓬鬆。

她點了什么喝的嗎?

「請問,呃,你們有紅茶嗎?」她問店員。得到「沒有喔……」的答覆之後,遲疑了就那麼一瞬間:「那麻煩給我一個加奶的咖啡吧,要很多很多牛奶,最少最少的咖啡。」

自從2022年9月由她編劇、導演的聯合作品《世間有她》公映之後,半年時間裡,她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個訪問,就連日常的社交媒體也停止了更新,唯一可以「看到」陳沖的地方,便是每月一期出版的《上海文學》雜誌,那上面有一個專欄,她每期會如約與讀者見字晤面,而已。那,這次會面又是在怎樣的契機下促成的呢?

事實上,就在我們這次見面後的隔天,她就要按原本的計劃飛離上海了。就在這個當口,她兩年前參演的電影《忠犬八公》公布了即將上映的消息。這場相會其實也並非針對電影宣傳的急就章,我們早已經約了她很久,只是始終覺得找不到一個十足的理由出來坐坐、聊聊。《忠犬八公》就在這個時候來了。來了嘛,就可以見見咯。輕輕鬆鬆,水到渠成。

電影《忠犬八公》劇照

所以,這半年多時間裡,陳沖都在做什麼?

寫書。一本計劃中的講自己故事的書,已經在她的筆端了。

《上海文學》的連載專欄又是怎麼開始的呢?

因為金宇澄——是的,就是那位寫就了長篇小說《繁花》的金宇澄——他是《上海文學》雜誌的編輯,陳沖的摯友。

兩個上海老鄉過去幾年間曾拉拉雜雜地聊起過一些滬上的舊事,他便鼓勵她提筆寫下來,她連回了好幾個「我寫不了」,兩廂就都作罷了。

直到去年,金先生在網上讀到了一篇陳沖緬懷《末代皇帝》導演貝托魯奇的文章之後又不棄地來找她。「他跟我說,寫得很好,你可以寫,你必須寫,你就開始寫吧!」陳沖於是慢慢地久久地寫出了四千餘字,發給金宇澄:「好了,我終於寫好了!」這位老編輯讀過之後的回覆是:「寫得很好,我覺得這個就是你的大綱了!」陳沖驚呼:「哎喲,怎麼只是個大綱?我已經寫完了啊!」金回:「不是的,不是的。因為你每一句話里可以引起十句話,每一個人物又引起十個人物,每一件事情會勾起另外十件事情。」他說,「裡面都是你的回憶,你可以的。」陳沖還在抵抗:「我真的都已經寫完了……」金再說:「重要的地方千萬不要一筆帶過。」

就這麼的,「一篇一篇被金宇澄逼出來了」。

《末代皇帝》中的尊龍和陳沖

在已經付梓刊出的數期中,每一篇文章的字數都動輒過萬,其間夾雜著陳沖的童年與出走、電影與離別、失敗與愛情、草原與霓虹……其中不少段落,讀來不僅酣暢,更可謂震撼:她毫不掩飾那些羞恥或者隱秘的過往,愛戀的崩潰失意或創作中的頹唐無望,且無論時間多久遠,字裡行間總是會有漫天漫地的細節紛至沓來。

她怎麼會把回憶寫得那麼翔實?幾十年前的某一天她出門之後去了哪間咖啡館,看到一本什麼詩集,翻開來第一首詩寫的是什麼,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是每天都在寫日記嗎?

並沒有。她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其實記住的可能只是生命的百分之一吧,因為記住的是重要的東西,或者說是你認為你是記住了。」

陳沖深信:「記憶是個最主觀的東西……而且非常任性。」因此整個書寫回憶錄的過程,也是她在探索記憶本身。

金宇澄在寫作上給過她什麼重要的引導或者提醒嗎?

有的,很具體。有時候他會對她說:「你這個好像沒寫夠吧?」「這個你可以再發揮吧?」也是他最早對她說:「你一部戲怎麼導出來的?你要講給我聽。」她回:「有人想知道這個嗎?人們應該去看電影就好了啊。」金說:「我想聽。我想知道你怎麼導演出來的。」

陳沖便寫了。「我想我寫的那些做導演的部分,都是因為金宇澄說他想聽。」

直至寫到連載的最後一篇,為整件事做收束的時候,陳沖猛然意識到,原來這麼長時間以來,「潛意識裡面我是寫給老金一個人看的」!

這個發現令她非常激動嗎?

是的,是的。她講到這裡,身體都不自覺地晃動了起來,面部表情也比之前更豐富和動容了。

「如果有這樣一個傾訴的對象,你是很幸福的。就像你寫一封信,它是有收件人的。」

後來我們將這件事轉達給了金宇澄,他淡回:「說得通,寫作上的致一個人,意味著就是寧靜專注。」

你以為這個話題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嗎?

並沒有。寫作上這種「致一個人」的好感覺被陳沖延展思索到了哪裡呢?

「然後我才想到,我拍《世間有她》我也是拍給那一個人看的。」

「我演《末代皇帝》的時候,我回想起來也是這樣的,我其實是演給貝托魯奇一個人的,我是演給他一個人的,我是要取悅他一個人的!」

電影《世間有她》劇照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是剛坐下時候那般的平靜淡然嗎?

完全不是。她的髮絲、眉毛、眼睛,都在悅動,喜悅地舞動。且,此刻咖啡館裡已經填進了三四桌客人,離我們最近的,伸手就能碰到人家的杯子。但這些,都於陳沖無礙也無妨。她沒有高聲地鋪張,只是坦蕩蕩地依然坐在原處,面向所有。

中途她去洗手間,後面一桌兩個女孩子說的話清晰地傳來:「果然是陳沖,氣場就是不一樣啊。」

《世間有她》是距離當下最近的一部由陳沖編劇並導演的短片作品。當我們不在所謂的宣傳期內,又隔著現實境遇上的差異,再回頭去看這部電影時,可以談論的東西的邊界、光譜會發生什麼奇異的變化嗎?——或者說刻意地設計這件事情的答案之前,我們別無他法地,只能首先交出自己的心。我們告訴陳沖,現在再去面對這部片子,感受非常複雜,她故事裡的那些人和事,在體感上仿佛已經很遙遠了,但在物理層面上,其實才剛剛過去了不久而已。關於如何記敘這件事,當時身在其中的她應該可以有很多選擇的,但是她選擇了什麼呢?

「誠實。」這是關於《世間有她》——或者不僅僅關乎這部電影——陳沖說出的第一個詞。

電影《世間有她》劇照

「哪怕記憶是非常非常主觀的,而且有時候充滿了一種幻覺,但是你對自己的主觀必須抱持一份高真的態度。只有這樣,才能讓別人也認識到,這些感受是我們曾一同經歷的。」

《世間有她》的開場有一個在超市裡的長鏡頭,掃過之處,可以看到許多我們平日裡總會見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在故事裡採買春節的年貨,操著心、細著心、掛著心或者開著心。要一直等到轉過一大圈,鏡頭才會最終停留在那個叫小鹿的姑娘身上。陳沖選擇用這樣樸素而日常的方式讓她的女主角出場,意欲何為?

陳沖笑了。莞爾,眼睛眯起來很好看。她很開心我們注意到這些鏡頭的設計,就像她看到有的評論說這部片子「像一部紀錄片」一樣的那麼開心。

「這個鏡頭,就是我當時選故事時候的一個過程的再現。芸芸眾生,你講誰的故事呢?就好像我們在超市裡,看到各種各樣的人,你說我是不是要講這個人的故事?不是。那我是不是要講那個人的故事?也不是。然後你捉到了小鹿。」

那「超市」裡面那麼多的人,陳沖為什麼選擇了小鹿?

因為「愛」。

關於「這段時間」「這場災難」,陳沖不能想像「一個比愛的本身和愛的失去更值得去討論」的主題——「而且是,摯愛的失去。」

「我說我不能做歷史的罪人,說這是對一個時代的記錄也好,對一個時代的感受也好,你不能弄得輕飄飄的,因為這裡頭沒有任何輕飄飄的東西,因為這是對所有逝去的生命的一種尊重。你怎麼樣才能不辜負人家?而且不只是利用災難?其實,這一切都不只是關乎某一個地方某一件事情,它就是一個人間的事情。」

電影《世間有她》劇照

電影裡還有一個人物,表面看起來和主線情節幾乎沒有關聯,就算拿掉,也根本不會影響故事的走向。你還記得嗎?是位老人,小鹿的姨奶奶還是姨姥姥?她看起來很老了,家裡聚會時她會把醬油往果汁瓶子裡倒,但是她還會彈琴,小時候學過的曲子,至今也記得。她彈琴的時候,小鹿正在跟昭華打視頻,昭華也聽到了那琴聲。我們當然都明白,這個看起來「無用」的人物存在於此的意味與餘味,但還是想聽陳沖自己講,她為什麼寫了這個人?

陳沖一如既往地,不憚於把私我攤開來給人看。

最初的起因,是她的媽媽亦患了失憶的病,但媽媽就算很多東西都記不住了,也依舊沒忘掉彈鋼琴。陳沖把這件小事與《世間有她》的幾位主創一起分享,合作數十年的美術師朴若木說:「這個好啊!」老奶奶一角於是就被陳沖任性地放進了這個故事裡。

這一場戲與整個故事的關聯便在於:「昭華走了,他失去的是什麼?他失去的,就是日子,這樣的日子,人們在過著的日子。我們身邊有這麼一個百歲老人,她還活著,是家裡的一個寶。然而昭華,那麼年輕卻沒有了。」

「一個人存在著,最普通、最微薄的小小的夢想就是,好好過一個日子,和愛的人在一起,一下子,都沒有了——這就是『災難』,對一個普通人而言的定義。」

電影《世間有她》劇照

本來,陳沖想讓老奶奶演員彈的是劉半農創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一首老歌。但老奶奶不會。她自己坐在鋼琴前,自自然然地、順手地就彈出了現在這首——《Danny Boy倫敦德里小調》。其實老奶奶根本不知道整個故事在講什麼,更不會想到自己隨手彈起的這首曲子背後的憂傷與悲哀,像是在為這場轟然的失去做提前的送別。

有一陣子,面對這部片子和隨它而來的那段令人不忍的回憶,我們都有點失語了,甚至灰頭土臉的,沉默再度被打破的時候,我們和陳沖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片子結尾,小鹿的那一聲嚎哭,「簡直了……」

「其實本來我是想讓她更厲害的,因為……怎麼說?帶著對這個時代的一種悲憤在裡面,但是後來,我還是決定,就讓它早一點結束吧。」

陳沖慢慢低垂下了眼帘。

如果你也看過這部片子,一定也會想過一樣的這個問題吧:沒有了昭華,小鹿後面的生活要怎麼辦呢?陳沖想過這件事嗎?她有答案嗎?

她有,而且是沒有一絲猶疑的:「她肯定會找到新的愛。一個經歷過愛的人,她會找到新的愛。而且她會愛,對,她會愛,昭華會在之後她所有的愛當中。」

電影《世間有她》劇照



我們決定要與陳沖談論愛——戀愛、愛戀、愛,是在這場會面途中就早早定好的一章。真的,我說真的,你該去找找她的連載文章來讀一讀,或者再耐下心來等等她的自傳——只是不知道還需要等待多久——她如此那般不懼而坦蕩地書寫自己曾經的欲望與心之嚮往,嚮往之後的奔赴,奔赴之後的潰塌,潰塌之後的重新嚮往……誰不想問她一句:你是怎麼做到可以一直抱有那種奮不顧身去愛的能力的?這是需要不斷去練習的嗎?

結果我們幾乎像噴著小火苗一樣的問題,被陳沖一陣清風拂過,不滅也不燃:

「你不練習也在練習了嘛,因為你必須愛嘛,你本來每一天都在練習了……就算你可以假裝不在乎,但是你在乎的,你自己心裡知道。假裝不在乎我覺得也很自然啊。」她嘴角微微翹起來了一點點。

在場有人舉手了——你在陳沖面前就會有一種也想要撕下自己鎧甲的衝動——舉手的人說,自己好久好久沒有談戀愛了,好像那個東西已經離自己非常遙遠。然後發生了什麼?

然後,接下來,十分鐘或者更長的時間裡,陳沖不解、疑惑、好奇,以下這些問題和感嘆,像一場不屬於春天的大雨。

「你單身嗎?」

「你單身,為什麼不談戀愛?」

「你不渴望嗎?那你從哪裡得到了你最大的快樂?」

「是不是你有其他濃烈的感受,也許可以從故事裡面,或者有其他的東西給予了你?」

「當然,一個人的生活真的是也很好,很多最好的事情都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發生的。但畢竟這是一個有人的世界,有異性,有本能的世界。我真的很好奇,你怎麼可以一直單身?」

「有特別聊得來的男的嗎?就是聊天,特別聊得來的,有嗎?」

「哪怕他是一個遙遠的存在,那他能見到你嗎?」

「見不到?只是嚮往?聽起來他像月亮一樣,是的,嚮往很好,但你為什麼不去靠近?」

「你是害怕自己失控嗎?但愛,追求的不就是失控嗎?」

「你怕什麼呢?燒到自己?那就燒唄!」

「人家說的什麼——戀愛腦——好奇怪啊,談戀愛,不『戀愛腦』你要什麼腦呢?你希望是什麼腦呢?能代替『戀愛腦』的又是什麼呢?」

「網上那些教你怎麼談戀愛的指導,別看呀!」

「愛與欲,這是禮物,我為什麼要拒絕?你又為什麼要拒絕呢?」

我們竟然還在懷疑,陳沖就真的沒有為過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與愛有關的狂熱感到過一絲悔與怨嗎?

沒有。她沒有。她說,恰恰相反,正是那些糟糕的過去,造就了今天透明的自己。

「我可能是與生俱來的,的確是對生命、對愛有極其強大的渴望。」她以另外一種寬宏代替了剛剛的層巒疊嶂的好奇。

「也許在我看來,不選擇以最大的熱忱和愛來度過年華,是一種巨大的損失和丟失,但對你來說,如果你認為你沒有錯過或丟失什麼,那就是沒有丟失,別人無法來定義你的得失和感受。」

她為什麼永遠要選擇愛得不保留?

她說,因為她知道,每一個擁有,都是毫無懸念地要走向逝去的。

「所以你也就不用怕了。你不是在明天失去,就是在五十年以後失去,它從一開始就在走向失去,所以我才能對所愛有那麼大的激情——這種近似絕望的激情,有那麼強烈的感覺。從創作的角度來說,愛,是我看一切的鏡頭;我的一切創作仿佛都是在企圖留住愛、抵抗失去。梵谷在寫給他弟弟的信中有這樣兩句話我感同身受:『Whosoever loves much performs much, and can accomplish much, and what is done in love is well done…… Nothing awakens us to the reality of life so much as a true love.』(大意是:誰愛得多,誰就能做得多、做成得多,而在愛中完成的必然是很好的…… 沒有比真愛更能喚醒我們的對生命的認識。)事實上,正是這種愛的能力,這種發自內心的生活,支撐了他度過無數掙扎和拒絕。」

你知道陳沖為什麼會選擇黃米依和易烊千璽來出演《世間有她》的小鹿和昭華嗎?

「我能看到,哪怕全世界都『死』了,這兩個人,我絕對能感受到,就是死不了,他們死不了,你只要給他們一點點希望,他們就能活,這種生命力,我覺得是最重要的。」

鬧錶響了,我們的會面只有最後一點點時間了。不是陳沖趕時間,開頭就說了,匆匆的是我們。有一班必須要在那個時間點起飛的飛機停在那裡,我們必須得趕上它,去往下一站。但這個問題,也必須要問出口。希望,她剛剛說的那個「希望」,是什麼?過去四十年裡,很多次,陳沖在谷底或者懸崖邊上,但好幾次,「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發生在她身上。她是靠什麼掙脫開的命運的捉弄啊?

「我不知道……」

我們知道,她知道,所以我們等。這一次,運氣不錯,等到了。

「真的是冥冥之中我會感到一種指引,在最彷徨的時候……也可能這完全是自己的狂想,我們都在為自己去製造這樣的假象,但是這個假象太重要了,所以你必須緊緊地抱住它。」

「希望……」陳沖的話開始像一片馬蹄,踏過川流不息的草原上,「希望是這樣一個東西,它不會許諾你一個多麼好的結果,而是在一切看起來毫無希望的時候,你依舊認為這個事情——不僅是對的,而且是值得的,你就去做它了,這個『做』,就是希望本身。」

和陳沖的這場會面,就是這樣結束的嗎?

杯里的水都飲盡了。她從白色的小皮包里拿出木瓜膏潤了潤嘴唇。推開玻璃門,路邊揮動了好幾下雙手,笑盈盈的。她轉身離開,步行,步伐說不上輕快也說不上沉重。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數著數著,那片發亮的黑色就融化散開了,像一滴墨汁,一點妙筆,永在那裡了。






攝影/馮海

策劃/葛海晨

採訪、撰文/呂彥妮

視覺策劃/李貞

新媒體編輯/Tim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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