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中國智慧？這是一個頗難回答的問題。雖然已經有諸多哲人進行了精彩的論述，比如張岱年先生在《中國哲學大綱》中就認為中國哲學具有「合知行，一天人，同真善」的特色，這樣的論述對於認識中國的智慧是大有裨益的。但是，「何謂中國智慧」這樣的問題，在當今社會，依然有著繼續闡釋的巨大空間。
現在擺在諸位面前的著作《中國的智慧》（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23年1月），就是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學系教授樓宇烈先生在燕園教書育人半個世紀以來苦心孤詣探索經年的結晶。本書20餘萬字，共分堅定文化自信、中華文化的主體構成、中國人的價值觀念與思維方式，以及「中華文化，世界共享」四大板塊，基本上涵蓋了中國傳統文化智慧的基本內容、重要價值乃至現代意義，大致勾勒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整體風貌與核心要義。
總體來講，本書的結構完整，內容豐富，既堅持了歷史性的刻畫，又突出了哲理性的思考，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歷史性與邏輯性的統一，業已構成了一個較為系統的表達體系。眾所周知，樓先生是當今中國學界罕見的能夠從儒釋道三教出發整體綜合地闡釋中國文化哲理的學者，舉凡以人為本的人文精神、儒釋道三家智慧、中醫的直覺智慧、中國人的藝術生活等等，在本書都有系統的論述。在這個意義上，本書可以說是神完氣足、尺幅千里地勾勒出中國傳統文化的全體大用，可謂一卷在手，整個中國文化的全景奧義盡收眼底。
鑑於該書的內容較為豐富，要想全面深入地加以評述顯然是一時難以完成的任務。那麼，在這諸多的中國智慧中，我們首先要強調其中一點，那就是樓先生所講的，「中國人認識世界的方式是整體的，是整體性思維方式。當我們整體認識某事物之後，在應用時我們就可以面對各種情況、現象而加以區別對待，解決實際問題。」這種整體性思維方式，恰如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著名中西比較哲學家安樂哲先生在序言中所指出的，「一經瀏覽本書目錄，既產生對中國文化全景在目的清新感覺，也看到了樓先生的學術風貌。他總是從原始的引經據典講起，能將其重要的細節觀點，融會貫通於最博大整體的視域之中，可在漫無邊際的『多』之中，探析『一』的聯繫。」
從樓先生的闡釋可知，整體性的思維方式，為儒釋道三家所共同分享，並反映在各個方面。「如中國的儒、釋、道三家，都十分強調人與自然和諧一體的思想，認為人與天地萬物同為一氣所生，互相依存，具有同根性、整體性和平等性。」對此，樓先生還特別指出，「最初道家用『道德』這兩個字，原指世界是一個整體，萬物都有各自的特點、各自的本性。」樓先生還引用卡普拉的觀點指出，現代科學家越來越認識到直覺，也能夠認識到這個世界是整體的、關聯的、動態的世界，是一個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的世界。這就在更高的層次上肯定了東方所謂具有神秘特質的文化所含的合理性乃至先進性。其實，這種整體性的思維方式，就是「道」，即那種天地人所共同遵循的整體認識。而且這種整體的認識很大程度上不是由理性分析得出來的，是由直觀、體悟把握到的。樓先生則旗幟鮮明地指出，「從目前的趨勢看，東方（尤其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天地萬物一體的整體自然觀，正越來越被世界有見識的哲學家和科學家所重視和接受，它很可能會深刻地影響到整個科學觀念的變化。」甚至，樓先生還以中醫的直覺智慧為例加以說明。如眾所知，樓先生常年為中醫吶喊，認為中醫是最有可能成為世界一流的學問。樓先生指出，「研究科學、科學史、科學哲學的學者提出了一個新的概念，叫作複雜性科學，沒有明顯設置各種各樣的界限、分別和對立。其實中國思想也認為世界上沒有截然對立的事物，而恰恰是相輔相成的，這個觀念早在中國古代就提出來了。」言下之意，以中醫為代表的中國智慧，是經得起科學發展檢驗的。有理由相信，充滿辯證思維的中醫文化，在複雜性科學語境下可以非常直觀地彰顯出中國智慧的殊勝作用和現實意義。
樓先生經常強調中華文化世界共享。這種具有文明類型意義的整體性思維，到底能夠為世界做什麼貢獻？樓先生內心不無悲憫地指出，「如果能以平等心去認識自我、認識他我、認識自然萬物，破除各種偏見和執著，將有助於克服自我與他我、個人與群體、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分離和對立，融自我於他我、群體和自然之中，得自我之『大解脫』。」
也就是說，這種萬物一齊的整體性思維，正好為人類處理人與社會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乃至人與自己的關係奠定了一個共同性的哲理基礎。如眾所知，自由、平等，乃至正義、博愛，都為人類的進步和發展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是這些價值觀念相應的局限性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這些價值觀念更多局限於人類社會內部，並沒有充分考慮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在大力建設生態文明，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今天，亟須新的思想、價值為人類共同的生活奠基。
從這點來看，基於整體性思維而來的諸如天人合一、和諧共生這樣的觀念，更顯得彌足珍貴，在很大程度上昭示了人類世界未來發展的前途。這是一個亟須人類文明彼此對話的時代，這是一個亟須人類社會相互理解的時代。尤其是在全球化時代背景下，來自東方的中國，她的思維方式、價值取向，業已受到全世界的廣泛關注。那麼，在這種大勢所趨下，了解中國智慧，更容易提出中國方案，展現出中國力量。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自可發現這種整體性思維方式背後所包含的價值關懷乃至實踐意義。正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以及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些命題所反映的，當下中國的諸多實踐無不堅持著一個也不能少的全體性承擔。現在確實到了要向世界介紹「學術中的中國」「理論中的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中的中國」的時候了。中國有無哲學？中國哲學的智慧是什麼？迄今為止，在西方最好大學的哲學系課程里，中國哲學仍無應有的位置，但是這並不重要，路在前方也在腳下，實踐會給理論問題以最終的解決。當能夠運用中國智慧解決當今世界所存問題的時候，那麼有關中國哲學合法性的問題也就被輕鬆地解構了。其中的意義，恰如樓先生在本書結尾所預言的，「我相信，隨著人們對東方文化了解的不斷深入，東方文化將在人們的現代生活中產生越來越廣泛和深遠的影響。讓我們團結合作、共同努力，積極開發東方文化這座寶庫，務使東方智慧日進日新，在顯示其古老光輝的同時，展現其嶄新的現代風采，為人類更美好的未來做出應有的貢獻。」
（作者：孫國柱，系中國政法大學哲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