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國將帥中不乏傳奇又個性鮮明的軍事領導人,其中,陳賡是最為獨特的一位。
他深受蔣介石、毛主席器重,是公認的軍事天才;出身黃埔一期,是著名的「黃埔三傑」之一,曾救過蔣介石的命。新中國成立後,他又先後赴越南和朝鮮戰場指導作戰,是我軍中唯一一位跟日、法、美軍都交過手的高級將領,也是唯一一位參加過土地革命、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援越抗法、抗美援朝的高級將領。
陳賡將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獻給了中國的解放事業和國防、軍隊建設,立下了不朽的功勳。
「我看你自己又當爹又當娘吧」
1952年夏,陳賡奉命從朝鮮戰場回國,回京後沒多久,他便跟周總理一起來到了中南海豐澤園。不巧的是,他們到的時候正趕上毛主席剛剛躺下,準備午休。
知道毛主席睡眠不好,周總理朝著一側的空房間指了指,招呼著陳賡去坐。
陳賡「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順手搬過警衛員的馬扎,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後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在朝鮮戰場上的故事,越講聲音越大,講到激動處他更是手舞足蹈起來。
「是不是陳賡在外面呢?」不知道何時被吵醒的毛主席起身朝著窗外問道,「要進你就進來,在外面搞什麼鬼呢?」
警衛員聽到毛主席的話後,緊張地手心直冒汗。只見陳賡像個沒事人一樣,淡定地都進毛主席的房間,假裝驚訝地問道:「哎呀,主席,我要是知道你睡得正香,就晚來一會兒了……」
毛主席無奈地說道:「你又耍滑頭,把打鬼子的一套都用到我頭上了,聲東擊西。」
「主席,要不你再睡會兒,我跟總理在那屋……」陳賡又調皮地說道。
「我都被你攪醒了,還睡個鬼,你叫恩來同志來,先商量你的那個事。」
正說話間,周總理也走了進來,三人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放著書報和茶杯,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隨即,毛主席點燃一支煙,悠悠地抽了起來,一邊抽菸,一邊在思考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毛主席不慌不忙地說道:
「美帝國主義想打敗我們是不可能的,我們一時要把美帝趕出朝鮮也不可能。我們的軍隊是一支政治素質最好、作戰勇敢的人民軍隊,但遺憾的是,技術裝備太差了。我去蘇聯訪問的時候,史達林曾跟我建議,有必要組建一所高等軍事技術院校,我決定接受這個建議。」
說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將菸灰抖進煙缸里,又肯定地說道:「軍事工程學院一定得辦,不能對帝國主義抱有幻想。」
周總理點點頭,十分贊同毛主席組建高等軍事技術院校的建議。他朝陳賡揚揚手,問道:「陳賡,你剛從前線回來,談一談你的感覺。」
陳賡欠了欠身子,回答道:「我軍缺乏現代化裝備,部隊也缺精通科技的人才,造成了我們在朝鮮戰場上的困境。只能依靠坑道來對付敵人的飛機大炮,有不少戰鬥正是由於裝備技術落後才不能取得勝利……」
周總理嘆了口氣,說道:「一個國家的科學技術落後,在戰爭中就要挨打。」
陳賡立即舉了一個例:「現在最急需的,還是要培養前方已有的部分現代化裝備的維護、使用方面的工程技術人員。有時候,炮上壞了一個螺絲,三個人里竟然都找不到一個會修的……」
聽完陳賡的話後,毛主席這才問道:「中央決定創辦軍事工程學院的那個草案你看過了吧?」
陳賡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看過了。毛主席見狀,緊接著問他:「誰來辦?」
陳賡不由地看了看周總理,還沒等他說話,毛主席便指著他說道:「還是交給你來辦吧。」
「這個我是隔行如隔山,恐怕辦不好啊。」
「你隔行?你說我們黨內還有哪位懂行?你指出來。」
周總理也說道:「你是最合適的人選……當過紅軍學校的校長,紅軍幹部團不是幹得有聲有色的?況且,你剛從前線回來,了解朝鮮戰場的實際情況,在敵我雙方技術條件的懸殊差別上想必是深有體會的。」
見毛主席和周總理十分支持將組建軍事院校的事交給自己,陳賡也不好再推託。他隨即向周總理請求道:「你可得當我的後台老板。要乾的話,你們可得給我找一個好政委。」
毛主席隨即開玩笑似地說道:「我看你自己又當爹又當娘吧。」
周總理也應和道:「你先去籌建吧。等開學了,就正式任命你擔任軍工學院的院長兼政委。」
1952年9月1日,軍事工程學院籌備委員會正式成立,陳賡擔任籌委會主任。他將自己的精力主要集中在教師和校舍這兩件大事上。
要想創建一所世界領先的院校,教授和專家必不可少。為此,陳賡特意請彈道專家張述祖教授擬定要聘請的教授和專家名單。當張教授將這一長串名單交到陳賡手上時,他很為難地說道:「寫是寫出來了,但想要調齊這些人,難吶,太難了。」
陳賡淡定地問道:「你說吧,調這些人要經過什麼人同意?」
「起碼是要政務院副總理一級批,一些恐怕還得總理點頭。」
此後,陳賡便開始找賀龍、陳毅等領導同志商量,還多次去找周總理要批示。
當時,周總理公務繁忙,陳賡便在總理離家前去家裡「堵」他簽字。一次,陳賡剛到就被鄧大姐告知總理剛走,陳賡立即又追著周總理去了。
到達地方時,陳賡見周總理正在跟幾位民主人士聊天,見他們談興正濃,陳賡不好進去打擾。於是,他便站在廁所旁等著。陳賡想,廁所一定是總理的必經之路,只要他上廁所,我就一定能「堵」到他。
果不其然,當周總理上廁所時,陳賡立即跟了上去,總理看著他,奇怪地問道:「陳賡,你來這裡做什麼?」
「有幾個教授的名單,請總理批一下。」
「等一下不行嗎?」
「等一下你就走了。」
「你可真是個急性子。」周總理一邊說著,一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從這件說來至今讓人津津樂道的小事中可以看出,陳賡對於這所軍事院校的組建是相當重視的。
「我國歷史上第一所軍事工程學院正式成立了」
在陳賡的努力和黨中央的關懷下,上百名教授、專家陸續抵達學院,籌建處、保安部忙得不可開交。陳賡的辦公桌上堆放了一堆等待他審定的調查表。
一天,陳賡正坐在辦公桌前工作時,保衛部副部長突然推開門,伸手將一份名單遞給了陳賡,他隨即也坐了下來。
陳賡仔細看著名單,突然指著上面的一個名字問道:「這個問號是什麼意思?」
「代表是有問題的。她哥哥是台灣國民黨要員,如果留在我們學院工作,不合適。」
陳賡當即回答道:「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你只知道她有個哥哥在台灣,卻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哥哥是我們共產黨的中央委員。她沒有去台灣而是留在了祖國,這不是正好說明她是進步的嗎?」
「可是……」副部長心中還有疑慮。
但又一個開門聲打斷了他的話,進來的是張述祖教授。張教授發現屋裡還有人在談事,正準備退出去時,陳賡突然叫住了他:「張教授,你請進,我正好要去找你呢。」
張教授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副部長,微微點頭示意後,便坐了下來。
陳賡急忙問道:「張教授,你說的那個彈道專家到底如何?」
「他曾經在法國留學,在我們彈道同行里,都知道他有一個雅號。」
「什麼?」
「寶貝。」
「寶貝?是寶貝的話,那咱們得趕緊要呀。」
「恐怕是要不來的。」張教授看了看一旁的副部長,搖了搖頭說道。
「是不是需要總理批示?」
「總理?就怕天王老子來了也批不了他。」
「他就這麼值錢嗎?我不信。」陳賡看了看副部長,問道:「你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嗎?」
副部長開始跟陳賡細細講起了這個人:「他曾經在國民黨兵署里工作過,還曾經擔任過國民黨第三戰區的少將專員。解放戰爭時在東北起義,曾對我軍建設兵工廠製造槍炮作出過貢獻……」
「那這不是很好嗎?既然起義了,就該既往不咎。」
副部長搖搖頭,接著又補充道:「你不知道,他後來到了民航總局工作,『三反』中被查出貪污,判處死刑,後來改為死緩兩年……」
這個人的情況的確超出了陳賡的意料之外,他站起身,在房間裡煩躁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後,他突然堅定地說道:「把他要來。」
「司令員,別人都可以調,但這個人千萬不能調。他是罪犯。」副部長著急地說道。
「可以讓他將功贖罪嘛。你別叫我司令員,現在這裡不是戰場,我也不是司令員。我是院長,我的任務是培養人才。他就算有罪,但他的技術沒有罪,我們必須留下他的技術。」
「陳院長,但這件事咱們做不了主。」副部長適時提醒道。
「我知道,你去搞兩張車票,咱們去北京。」
到了北京,陳賡便直奔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董必武家,一進門,陳賡便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董老,刀下留情啊。把『寶貝』給我們哈軍工吧。」
董老一臉懵地問道:「什麼『寶貝』?」
「就是那個民航總局的貪污犯,他是彈道專家,還懂法文,我現在缺的就是法文翻譯。」
「噢,我明白了。你的意見可以考慮。我們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改成監外執行。」
「好,太好了。董老,您可快些。」
兩個星期後,經過毛主席、周總理批示,該犯人被押往北京的一個胡同,陳賡正在那裡等著見他。
陳賡見到「寶貝」後,悄悄地在副部長耳邊問道:「他怎麼還帶著手銬呢?」
「他是個犯人,萬一……」
不等副部長把話說完,陳賡便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看看他那個樣子,能逃走嗎?把手銬取下來吧。」
「到哈爾濱再取吧。」副部長還有些猶豫。
「同志,你要學會感化人。」說著,陳賡走過去提起犯人的手銬,朝副部長使了個眼色。
副部長只好上前解開了手銬。
「寶貝」立即哽咽地說道:「首長,你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們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你起來吧,你是我們保出來的。希望你不要給我們哈軍工抹黑。到了哈爾濱,我給你找間房子,你就專心翻譯科技情報資料。好好工作,重新做人。」
就這樣,陳賡帶著「寶貝」回到了哈軍工。
1953年9月1日,陳賡正式宣布:「我國歷史上第一所軍事工程學院正式成立了。」
「要說社會關係複雜,誰有我複雜?」
經過一年多的籌備,哈軍工終於開學了,這讓陳賡十分激動和興奮,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
一天,陳賡問保衛部副部長關於「寶貝」的事情:「他的特赦報告打了沒有?」
「院長,我看,這件事還得拖一拖。」
「怎麼了?」
「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要特赦他的消息,這小子被人報告經常半夜三更酗酒。」
「不會是我說漏的嘴吧。」陳賡在腦海中搜索著記憶,順便問道:「太不爭氣了。走,去看看。」
「這麼晚了……」
「就是要搞他個突然襲擊。不敲打敲打他,他就愛犯迷糊。」
於是,兩人朝著一排小平房走去,走到一處亮燈的小屋時,副部長透過窗戶的小窟窿向裡面望去,陳賡笑著對他說道:「你就別偵察了,大大方方進去就是了。」
兩人推門進去後,房間裡面的溫度跟外面差不多,但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那人正坐在一大摞資料後面,手裡還翻著一本厚厚的字典。
見陳賡進來,他立馬起身給他們讓座。
「你別忙了。」陳賡說著,掃視了一圈屋裡,不滿地問道:「又喝酒了?正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在生活上也要嚴格要求自己,不要功虧一簣。」
「我明白,我正在加班,想著把這最後一批資料趕出來。」
「也不要太疲勞了。」陳賡交代道,說著,一陣冷風吹了進來,他突然發現屋子裡沒有生火。
「怎麼不生火?」副部長問道。
「這些資料全國只有一份,我怕用爐火引起火災,那我可是罪上加罪了……而且,生爐子房間一暖和人就容易犯困……」
「你要凍病的。」
「凍不病的,太冷的話我就呷一口。」
這時,陳賡才明白了這人喝酒的目的,他讚許地點了點頭,眼眶有些濕潤,急忙跟他告別後便走了出來。
陳賡和副部長一路上沒有說話,走進大樓時,陳賡回頭望著那間亮燈的小平房,對副部長交代道:「想辦法把他搬進大樓住。」
「那樣是不是太照顧他了,別的教授都住在平房。」副部長為難地說道。
「那就讓住在平房裡的教授都搬進大樓。」
「但我們沒有那麼多空房?」
「把我的辦公室搬到平房,你們政治部也都搬過去。」
「院長,這樣做老幹部們一定會有意見的。」
「有意見就讓他們來找我,明天就去辦。」
果然跟副部長預料的一樣,幾位老幹部來找陳賡,不滿那些教授搬進大樓住,他們問道:「司令員,我們是從機關槍下爬出來的,有些教員就比我們多念了幾年書,就把他們捧得那麼高。」
還有人附和道:「司令員,我們對你沒意見,你勞苦功高有光明正大。我們說的是那些耍筆桿子的,他們純粹是無功不受祿。」
「你承認自己長征兩萬五千里,那也得承認人家十年寒窗苦讀嘛。」
「那也不應該連勞改犯都捧著、供著……那些人成分太複雜……」陳賡知道這些人是在說他親自要求特赦的那個死刑犯。
陳賡見狀,語重心長地跟大家講起了道理:「如果要論社會關係複雜,誰有我複雜?我家是大地主,我當過蔣介石的侍衛參謀,還救了他的命。……問題不在於同蔣介石有沒有關係,而在於同蔣介石是什麼樣的關係,不要把過去的社會關係當成包袱。……關鍵在於你選擇什麼樣的道路,樹立什麼樣的世界觀……」
聽到陳賡這番情真意切又有理有據的話,大家都不再吵鬧了。
1961年3月16日,將星隕落,陳賡將軍在為國家和人民奉獻了全部的能量後太過匆忙地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