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的印象中，除了風花雪月之外，妓女的地位似乎是很風光的。

北宋時，妓女李師師得到天子寵幸，能讓皇帝專門挖了個地道與她約會。

明末時，名妓陳圓圓能讓將領衝冠一怒，帶領清軍入關，徹底葬送大明江山。

晚清時，北京城有個妓女賽金花，讓八國聯軍總司令、殺人魔王瓦德西神魂顛倒。

民國時，也出了個妓女小鳳仙，和蔡鍔成為知音，協助將軍粉碎了袁大頭的皇帝夢。

看上去妓女的生活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但也無非是倖存者效應，她們中的大部分既沒有那麼榮耀，也沒有那麼風光。

妓女只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行業，是專門做皮肉生意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既然妓女是一個行業，也出了不少人才，留下不少傳說。

比如北宋的詩人、公務員柳永，整天跟妓女們黏糊在一起，死在工作崗位，以身殉職，終年69歲。

柳永太敬業了，死在了名妓趙香香家裡。因為一生風流，他沒有什麼財產，也沒有至親的人，死後無人問津。

世人無情，妓女有情；柳永倒下後，名妓謝玉英和陳師師想起平時在一起的情景，便出面為他守靈。

多情如謝玉英，給他戴上了重孝。京城的妓女全來了，大家出錢將他埋葬。一時間，半城縞素，一片哭聲；留下了「群妓合金藏柳永」的佳話。

名妓柳如是還是個愛國者，在清軍鐵蹄踏入南方之後，她萬念俱灰，建議老公錢謙益跟自己一起跳江。結果大她36歲的錢謙益竟然嫌水涼，下不了決心跳下去，留下一段笑話。

民國時期也有一個妓女，很有才，晚年曾經把自己賣春的親身經歷寫成了回憶錄，印刷出版，引起轟動。

康素珍並非以不堪入目的文字和曖昧的場景來奪人眼球的，而是用飽蘸血和淚的筆，再加上樸實無華的語言，敘述了妓女們在舊社會飽受摧殘，倍受凌辱，橫遭迫害的非人經歷。

讀了催人淚下，讓人唏噓。

書中，康素珍講到一個重要情節：她們的老鴇有個怪癖，她會在晚上偷偷去每個姑娘的房間敲地上的磚塊。

康素珍筆下的老鴇為何要這樣做？

妓女在我國歷史悠久，大概有3000年的歷史。

根據《中國娼妓史》一書作者王書奴的考證，早在夏朝末年，娼妓就出現了。

夏代最後一個暴君桀的後宮，堪稱是妓女的鼻祖，後宮裡養了上萬名妓女（注意，不是宮女和嬪妃）。由此可見，妓女的誕生是有官方背景的。

無獨有偶，《韓非子外儲說》一文也有類似的記載：

管仲對齊桓公說：「大王啊，咱們國家好多男人因為兜里沒錢，一輩子都娶不上媳婦兒，每天荷爾蒙無限分泌，卻無處發泄，這樣時間長了只怕會惹是生非，影響國家穩定啊。」

齊桓公聽了憂心忡忡，就問管仲說：「天哪，這可如何是好呀？」

管仲是智多星，一肚子妙計，他早已胸有成竹。見大王發問，拋出了一個金點子：「大王不是經常帶領咱們的軍隊外出打仗嗎？打仗的時候，不是抓了很多女人嗎？大王不是為這些女人的安置發愁嗎？」

齊桓公聽了有點開竅，他問管仲：「莫非你是想利用這些資源，來解決上述問題嗎？」

管仲說：「正是。」

「我們國家的光棍那麼多，俘虜的女子數量有限，僧多粥少，蘿蔔多坑少，不可能一人一個女戰俘啊。」齊桓公發愁了。

「大王啊，我的意思不是說一人分配一個老婆，而是讓這些女人去為那些沒老婆的男人提供那方面的服務，按次進行收費，收入納入國庫。」

齊桓公聽了拍手叫好，連聲誇讚說：「好主意啊，這既消除了社會不穩定因素，還增加了國庫收入，又讓這些女人不再閒置，真是一舉三得，利國利民。」

於是乎，中國歷史上第一家官營妓院在齊國都臨淄誕生了，當時這個營業機構被稱為「女閭」。其他國家的君王得知後，也紛紛效仿，妓院很快在戰國各國雨後春筍般誕生。

而到了後來，民間生活困難的女子從中受到啟發，也效仿官妓的運作模式，開始為自己創收。

各個歷史時期的妓女，戰爭俘虜的女子人數有限，大多數妓女來自下層是百姓。她們迫於生計，被迫選擇這種不體面的工作。

而官妓則不同，她們有官方背景，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會的本領也多，接待的客人多為柳永、白居易這樣的上層人士，生活環境好，活得也有相對「尊嚴」。

換言之，大多數妓女的命運悲慘，生活艱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李師師、陳圓圓、賽金花和小鳳仙。

她們一旦踏入青樓，相對於賣身給了老鴇，很難像杜十娘、柳如是、李香君那樣，有公子看上她們，願意一擲千金為她們贖身。

因此，大多數妓女們不得不終身從事這樣的生活，遭受非人折磨。能跳出火坑的人少之又少。

說來說去，是老鴇們太黑了，她們把「姑娘」們當做賺錢工具，恨不得把妓女身上的油榨得一滴不剩。

他們還百般提防妓女們，唯恐她們胳膊肘向外，生了二心。在這樣的背景下，妓女日子非常艱難。對客人冷落了，說你不敬業；對客人太熱情了，又怕你跟客人串通，去私奔；就是跟客人說個悄悄話，也會被審問，輕則罰跪，重則鞭打。

如果哪個「姑娘」敢於挑戰老鴇的權威，不聽老鴇的話，那你就遭殃了，經常被打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老鴇如果真的發怒了，會將你毀容，讓你生不如死。

總之，從進入青樓的那天起，毆打就伴隨始終，是家常便飯。

老鴇豢養的打手，叫「抱腳」，這種人往往長了一臉橫肉，大多心狠手辣，是冷血動物，大人機器，對老鴇的指令言聽計從。他們打人有個原則，那就是「打人不打臉」，只打四肢，不打面部。

如果一不小心毀了一個女孩子的容貌，就等於斷了老鴇的財路。不是老鴇發怒，失去理智，他們是捨不得讓「姑娘」毀容的。

但是不將「姑娘」們身上的油水榨乾，老鴇也不會放他們離開。因為「姑娘」是老鴇的搖錢樹，她們貪得無厭，賺錢就像韓信帶兵那樣，多多益善。

而事實上，由於嫖客的摧殘，很多妓女不會幹到最後，往往還沒有人老珠黃，就被摧殘致死。

對於妓女的悲慘處境，外界諱莫如深，一來老鴇們都是有背景的，比如上海灘的這種行業都是青幫大佬黃金榮、杜月笙他們壟斷的。這些人心狠手辣，能量驚人，記者不敢揭露這個行業的內幕。

當時上海的很多報紙，本身就是人家創辦或投資的，怎麼會自曝家醜？

不過凡事也有例外，外國人就不怕。

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10月，日軍占領金門之後，羅馬天主教神父雷明遠創辦的《義世報》被日軍要求停刊。

停刊前，總編輯羅隆基仗義執言，在最後幾期的報紙上，用幾個版面刊登了揭露妓院內幕的文章，用較大篇幅記述了妓女的不幸。

其中一期，標題題為《妓女的痛苦太可怕了！》，為妓女發聲，引起輿論關注。

文章寫道：妓女大多是無辜的女兒。同樣是父母生養的她們，卻跟同齡人命運截然不同，她們是「九流」中的末流。她們身體上的不幸和精神上的痛苦，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不過大多數報紙對妓女的處境採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妓女的悲慘生活不為人知。而曾經在妓院待過的女子，她們一來很難活著出去，二來出去之後也羞於提起那段不堪的經歷。妓女到底有多苦，其內幕如何，人們不得而知。

康素珍是妓女中的勇士，敢於承認自己是妓女，敢於將妓女的不幸生活用文字記述下來，公之於眾，讓我們對她們的悲慘生活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她在書中回憶說，青樓中的生活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她們根本就不是「人」，是工具。

她們的生活暗無天日，像地獄一樣；不僅沒有自由和尊嚴，還要遭受老鴇和嫖客的摧殘。

老鴇往往有一個匪夷所思的習慣，就是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偷偷去每個「姑娘」的房間，拿著竹竿或者鐵棍敲打地上的磚塊。

老鴇為何會這樣做？

康素珍是四川安岳人，出身貧寒，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野菜是他們的家常便飯。

屋漏偏逢連陰雨，船破卻遭頂頭風；1940年，她的家鄉遭遇大旱，莊稼顆粒無收，而四川軍閥的橫徵暴斂一點也沒少。米價漲了十幾倍，成都饑民打砸糧棧，哄搶糧食。

在這個背景下，哥哥、爺爺先後被餓死。父親為了讓女兒活命，將13歲的康素珍賣給成都一個姓劉的惡霸當丫鬟。

沒想到，康素珍進入魔窟，被年過七十的劉父老牛吃嫩草，無情地摧殘。鮮花凋謝，她只能以淚洗面。

不僅如此，劉家為了自己的聲譽，在一天晚上無情地將康素珍掃地出門。

康素珍從此流落街頭，被別有用心的戲班班主收留。班主除了想剝削她，讓她唱戲賺錢，還想占有她的身體。

康素珍很聰明，看出了班主的險惡用心，趁著他脫衣服的時候，奪門而逃。

在大街上，康素珍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大姐，將她帶回家中，為她洗澡，給她新衣服穿，還讓她吃糖果。她非常慶幸，以為遇到了好人，誰知道，這個大姐不是天使而是魔鬼。

她將康素珍帶回家的目的，是為了將其賣給人販子，賺20塊大洋。

後來人販子一轉手，將其以200大洋的價格賣給了老鴇。在出賣之前，人販子將她糟蹋，看到床單上沒有出血，他揪住康素珍的頭髮往牆上撞。

動身去妓院的時候，他還威脅她說：「到了那裡，你在老鴇面前就說自己是個處女，不然將你碎屍萬段。」

從此，康素珍進入妓院，墜入萬丈深淵。

儘管康素珍已經失身，但是性格剛烈，死不接客。老鴇見她不從，於是先用皮帶抽打，然後捆住手腳關了起來，一連三天不給飯吃。康素珍餓得頭暈眼花，求生的本能，讓她不得不選擇屈服。

「給我飯吃，我要接客。」康素珍衝著樓上喊。

「這就對了，老娘買你，就是為了賺錢，不接客咋辦？」老鴇聽到之後，放出了康素珍，她得意地笑著說。

接客之前，老鴇交代她說，無論是對哪個客人，就說自己是處女，這樣可以高收費。她還交代康素珍，把裝了雞血的瓶子放在枕頭下，趁著客人不注意，倒在床單上。

接客之前，老鴇端來一杯茶，讓她喝下，說是補身體的。

後來才知道，那是藏紅花熬的湯，喝了之後不會懷孕，即使懷孕也會流產，這樣保證能長期接客。

根據她的記述，自己的第一個客人是一位30多歲的醉漢，他衣冠楚楚，西裝革履，是個官員。但是他身強力壯，還是個變態，變著法子折磨康素珍。

老鴇擔心嫖客對「姑娘」動真情，在嫖客進屋之後，會在外面偷聽，看有沒有說不該說的話。

不光如此，在嫖客走後，老鴇隨即闖房間，讓她們出去，然後在褥子下面，枕頭底下，還有床底下進行搜查。

即便如此，她還不放心。

最後，老鴇做出驚人之舉動。她拿著拐杖，或者鐵棍，一塊一塊仔細敲地面上的磚塊。因為年輕妓女接待的都是有錢人，有的嫖客一時開心，就會表現慷慨，給她們小費。

當時流通的是袁大頭，如果哪個嫖客多給了「姑娘」們錢，姑娘們藏在磚塊下面，一敲擊就會發出咣當聲。

如果不檢查，天長日久小費積攢多了，姑娘們有可能偷偷攢夠錢出逃。

一旦發現誰私藏小費，那就闖禍了，一頓毒打之後，就會被關起來，三天五日不給飯吃。

一個叫芸香的姑娘，因為私藏了十塊銀元，被脫光了衣服在大家面前毒打。老鴇為了「殺」一儆百，命令打手「往死里打」，結果把胳膊都打斷了。

如果是跟客人私奔，抓住之後就更慘了。

有個叫桂花的「姑娘」認識了一個姓白的男子，二人動了真情。白先生曾經提出要為桂花贖身，但是老鴇漫天要價，要五萬大洋，這個價格分明就是刁難。趙先生無奈，跟桂花相約逃跑。

老鴇何其狡猾，趙先生說贖身之後，她已經派人監視。結果，桂花逃走的時候被現場抓住。為了警告其他人，老鴇鐵了心，要將桂花整殘。結果因為出手太重，桂花被活活打死。

那年頭，戶籍管理和流動人口管理不嚴格，「姑娘」們都是黑戶，打死人了，民不舉官不究，也沒人知道。再加上妓院又跟官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真的東窗事發了也不了了之。

這種種一切觸目驚心，讓康素珍不寒而慄，她只能中規中矩，提心弔膽地過日子，唯恐厄運在哪一天突然降臨到自己頭上。

這期間，康素珍被妓院的老鴇從成都帶到了重慶，再從重慶帶到寶雞，最後到了蘭州，落入馬步芳的魔爪。

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一直到1949年蘭州解放時才結束。

表面上看，康素珍是被馮玉祥的秘書魏瘦鵬贖身的，但是那是在西北即將被解放的背景下。如果不是解放軍大兵壓境，康素珍是逃不過馬步芳的手掌心的。所以說，還是共產黨救了她。

進妓院的時候，康素珍才13歲，含苞待放，走出魔窟的時候，她已經19歲，多年風吹雨打，青春已經凋零。

解放後，她迎來了人生第二個春天，無比感激人民政府。為了讓後來人記住那個黑暗的年代，她把自己的那段經歷寫成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