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看3本漫畫,這是我的神仙工作

新週刊 發佈 2023-06-07T09:12:22.801952+00:00

上班看漫畫,這該是多少人的童年夢想呀。在播客平台上,讀庫·漫編室主理人鐵雄三言兩語的神仙工作介紹,撩起了多少大朋友的好奇。

「我每天上班至少看3本漫畫。目前看過的漫畫數量,應該有1萬出頭吧。」

上班看漫畫,這該是多少人的童年夢想呀。在播客平台上,讀庫·漫編室主理人鐵雄三言兩語的神仙工作介紹,撩起了多少大朋友的好奇。

在父母一輩的眼裡,漫畫總被開除出「書籍」的行列,他們會對孩子碎碎念:少看點漫畫,多看點書。曾經手不釋漫畫的少年,長大後就漸漸轉向小說、影視劇的懷抱,漫畫變成了過去式,一種「回憶殺」的存在。

「無論長多大,都有適合你看的漫畫。」鐵雄堅定地說道。驚蟄記者聯繫了鐵雄,邀請她分享一個漫畫編輯眼中的優秀漫畫,以及國內漫畫出版業的現狀。

採摘人生果實,一名漫畫編輯的堅持

今年5月20日,鐵雄在北京一家書店裡,主持了漫編室第五彈新品發布會。這一天離漫編室的2歲生日剛過去不到一周。

第五彈新品發布會上,正在講述的鐵雄。(圖/漫編室)

彈,是漫編室發布新品的常用單位,通常包含多本漫畫或者相關文集。鐵雄認為,一「彈」里傳遞給讀者的,不僅是書本身的信息,還有書本之間的奇妙化學反應。

從2016年起,「漫編室」這三個字就在鐵雄的腦海里打轉。2017年,她與日本的講談社、小學館簽下第一批漫畫作品,隨後經歷了漫長的等待,等待適合漫畫出版的書號。

直到2021年5月15日,漫編室第一彈作品發布會才得以在讀庫大廳舉行。鐵雄認為,那一場發布會是漫編室正式誕生的日子。「它結結實實地和這個世界相見,完成了它的市場閉環。」

漫編室第一彈發布會上專門設計的門票。(圖/漫編室)

作為讀庫旗下的漫畫出版品牌,漫編室的選品頗為刁鑽。對《千年女優》《東京教父》了如指掌的人,卻不一定看過今敏的第一部長篇漫畫《海歸線》。在漫編室第一彈作品中,你有機會見識到大師的陌生一面。

(圖/《海歸線》,今敏 著)

他們的出品,儘管與大師有交集,但大部分與爆火IP無緣,連漫畫家也挺「冷門」的。出道20多年來,豐田徹也只有三部漫畫作品,畫完《暗流》後留下一句「我要去工廠幹活」,他便擱筆了。鐵雄吐槽:「他的下一部作品什麼時候出,能不能出來,都是未知數。」

(圖/《咖啡時間》《暗流》《護目鏡》,豐田徹也 著)

最新一彈,漫編室推出了品牌下的第一部國內作品——青年漫畫家劉允的《下一個春天》。這部作品以在農村生活的嬸嬸為主角,曾在微博收穫超過5萬的點讚。一直聽說的都是「少女漫」,沒想到現在還有「中年婦女漫」?看似不走尋常路的選擇,卻戳中許多讀者的心。

「我把這個做好就去」——多麼熟悉的對白。(圖/《下一個春天》 劉允 著)

每一彈漫畫的推出,鐵雄都將之比作採摘漫畫家的「人生果實」。與針對市場需求創作的漫畫不同,這類作品更像是小說、散文、獨立電影,更傾向於輸出漫畫家的自我表達。

鐵雄說:「印刷術是人類深度思考與理解世界最初的堡壘,而出版行業和從業者也是人類靈魂和智慧的守望者。漫畫雖然天然帶著娛樂和消費屬性,但它也產生人文與思想的結晶。」

「人生果實」式的作品總試著打破漫畫的刻板印象。森泉岳土用牙籤蘸墨,重新演繹卡夫卡的經典之作《城堡》。星余里子的《逢澤陸》,憑藉一支鉛筆,審視原生家庭的傷害與療愈。

不甘心被母親送去關西生活的逢澤陸。(圖/《逢澤陸》星余里子 著)

除了形式上的創新,從漫畫創作者的生命中汲取經驗養分的「人生果實」,往往承載著更深切的社會關懷,讓讀者撕開標籤化的符號,看到更多元的個體和複雜的情感。

在鐵雄看來,身處主打荷爾蒙刺激的女性漫畫市場中,池邊葵就像一位社會觀察家。自出道以來,她十年如一日地關注女性最真實的煩惱和渴望。

從伍爾夫的《一間只屬於自己的房間》到費蘭特的《我的天才女友》,都呈現了女性在居住問題上的無奈和渴望。漫編室去年出版了池邊葵的代表作《想在東京買個房子》,聚焦獨身女性購房話題,將文學哲思的討論延伸至漫畫領域。

偌大的都市裡,何處是吾家。(圖/《想在東京買個房子》 池邊葵 著)

這部漫畫的主角——居酒屋服務員沼越幸,父母早逝,沒上過大學。在東京打拼幾年後,26歲的她攢下一筆錢,想要在東京買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我們的人生是不是買了房子才能幸福?擁有自己的房子到底意味著什麼?透過這部漫畫,我希望更接近本質地去探討居住這件事。」

鐵雄說,看著沼越幸奔忙於無數樣板間之間,年輕讀者有機會也停下來,審視一下理想與現實之間的鴻溝。

你看見生活中閃閃發光的東西嗎?(圖/《想在東京買個房子》 池邊葵 著)

長大成人後,漫畫書卻不香了?

和漫畫家打交道,鐵雄採摘「人生果實」;和讀者打交道,看到更多「人間物語」。從網友留言、線下讀者聚會等多種渠道,鐵雄試著勾勒出一些漫畫讀者的模樣:

喜歡今敏《海歸線》的人,和世俗有點距離,時常冒出奇思妙想,卻很難被身邊人理解;喜歡高野文子《一根棒》的人,會給日常製造小驚喜,給路邊撿的石頭起名字,覺得每一秒都值得慶祝;喜歡五十嵐大介《海獸的孩子》的人,相信好奇是人類文明的核心動力,從不給自己設限……

(圖/《海獸的孩子》(全5冊),五十嵐大介 著)

漫畫不僅會吸引各種年輕讀者,而且會觸碰到他們內心柔軟的部分,讓彼此展開一段超越日常的對話。

看完漫畫後,讀者和鐵雄聊回不去的家鄉,聊從夢裡醒來時的恍惚,聊因家人的一句問候而起的感動……那些三言兩語說不清的時刻,那些欲言又止的情緒,全部在漫畫前打開了。

漫畫可以探討宏大的社會問題,也能承載個人的微妙情緒。提起漫畫時,為什麼人們還是會習慣性聯想到「幼稚」「孩童讀物」?小時候愛看漫畫的孩子,長大了為什麼就很少看漫畫?

鐵雄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回應了這一問題。鐵雄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接觸漫畫書,看的第一部作品是富堅義博的《幽游白書》。她說:「我天生是個被美學『奴役』的人,尤其是文學、繪畫和各類設計等,而漫畫是這些藝術和技術的集大成者,讓我無法自拔。」

(圖/《幽游白書》,富堅義博 著)

上世紀90年代恰好是日本漫畫題材類型極繁榮的時代。當時的大熱作品和許多小眾題材,鐵雄都有所涉獵。她老家的臥室里至今還有一整面牆的書櫃,放滿漫畫書。

念高三時,漫畫陪伴著鐵雄走出人生第一個迷惘期。然而,上大學後,她一度遠離漫畫,轉投文學、電影等藝術形式的懷抱。「我已經從少男少女的狀態脫離出來了。那種純幻想的少年熱血漫畫,沒法輔助我去解決當下的困境,最多只能帶來吵鬧的娛樂。」她回想道。

畢業後進入職場,鐵雄偶然跟一位前輩同事聊起漫畫。當時前輩給她推薦了兩部漫畫,鼓勵她不妨重拾「舊愛」。

前輩推薦的漫畫分別是浦澤直樹的《MONSTER》和乃木坂太郎的《幽麗塔》。鐵雄找來一看,簡直愛不釋手。

(圖/《MONSTER》,浦澤直樹 著)

《MONSTER》的主角是一位腦科醫生,不僅要應對職場新手常見的壓力,還要接受靈魂拷問:假如有兩位患者都要施行緊急手術,一個是市長,另一個是普通工人,醫生應該先救哪一個?

至於《幽麗塔》的故事設定就更複雜。兩位主角,一個是 「社會廢物」,一個有「」,他們在結伴逃亡歷險的過程中逐漸找到自己的身份認同與社會定位。

類似的漫畫設定背後,涉及到複雜的生命價值思考和倫理難題辨析。對「意義」一詞格外敏感的鐵雄,很容易就沉浸其中。

(圖/《幽麗塔》,乃木坂太郎 著)

在鐵雄看來,許多曾被漫畫激勵過的人們,成年後沒遇到符合自己精神情感需要的漫畫,便會對漫畫的認知一直滯留在幼稚誇張的刻板印象里。

漫編室第一彈的宣傳語是「無論長多大,都有適合你看的漫畫」。這句話濃縮了鐵雄看漫畫的心路歷程,也是她和同事們對當下固有漫畫偏見的一種反駁。

鐵雄說:「我希望把漫畫的娛樂性、藝術性與人文性、公共性結合,讓更多『人生果實』帶來平靜的情緒、相對深度的思考和鮮活的生命力。」

漫編室第一彈的宣傳海報。(圖/漫編室)

在國內做漫畫書,困難也就億點點

理想總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主理漫畫出版品牌的過程,對鐵雄來說充滿坎坷、失望,以及一言不合的崩潰。

「漫編室很長時間裡都由我一個人打理,所以我什麼都要做,也什麼都必須做。」

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安排是這樣的:上午,鐵雄要處理來自同事、合作方等消息,跟進新書發布活動的進度。各大社交平台上的推介文案,都由她親自操刀。加班也是常態。傍晚下班後,約上漫畫作者、愛好者一起錄播客,聊到凌晨一兩點。

在印廠監印的鐵雄(右)與同事。(圖/漫編室)

對於普通讀者來說,看漫畫是一項娛樂消遣,但編稿子卻是一件磨人又耗神的工作。「編輯階段需要非常仔細地閱讀,很慢,要較真到每一個字、每一個斷句的氣口和標點的字體字號上。」

除了出版編輯常有的忙碌外,鐵雄還有漫畫編輯獨有的挑戰。簽下第一批漫畫作品的引進版權後,鐵雄環顧四周,沒找到一位懂得做漫畫的編輯,只能一點點摸索。

從翻譯格式、字體字號,再到書名選取、logo位置,一本紙質漫畫,被拆解成千萬種排列的選擇題。為了找到最適合的開本,鐵雄把各種漫畫書翻出來,放在桌面、書架上和拿在手裡反覆掂量。

為了給第六彈的作品選擇合適的紙張,多位專業人士聚在一起比對和討論。(圖/漫編室)

敲定了各種細節後,鐵雄遭遇了一個讓她頭禿的難題:網點仿佛長了腳,一印刷就突然跑丟,出現任性的堆積紋路,總是無法均勻排布在紙上。

網點是日本現代漫畫的特色之一。大小、灰度不一的網點,可用來表現陰影、雲彩,甚至花朵紋樣。「沒有電腦的年代,網點相當於手工業時代的筆刷。」鐵雄解釋道。

鐵雄希望實現清晰的網點效果。(圖/漫編室)

面對層出不窮的網點印刷問題,鐵雄去請教最優秀的圖片編輯,找了最專業的印務,又問了最老練的印廠技術人員。他們都說,只能先試試。

回想起守在印機前手足無措的深夜,鐵雄說:「起初我感到很無措也很崩潰。偌大一個行業,一群厲害的人怎麼連個網點也搞不定?」

一群專業人士反覆測試,試著轉換圖片格式,試著調整印刷參數,還試著把每一頁的網點放大,手動一點點重新P上去。「漫編室推出的《海獸的孩子》,是連原版的網點問題都一併修復的。能做到這個程度,來自每個環節的努力和堅持。」

嘗試各種各樣的網點印刷曲線。(圖/漫編室)

一個成熟運轉的行業里,優秀的漫畫作品會一浪接一浪地湧現。無論是哪個年齡層的讀者,都可能從漫畫中找到精神和情感的滋養。

日本著名少年漫畫雜誌《周刊少年JUMP》於1968創刊,讀者的平均年齡已四十多歲。這本雜誌刊登的作品有數百部,包括《海賊王》《灌籃高手》《銀魂》《鬼滅之刃》等,早已成為幾代人的共同回憶。

為了繼續抓住更年輕的讀者,《周刊少年JUMP》也創刊了漫畫APP《少年JUMP+》,與新一代漫畫家合作,連載能真正吸引當下少年的作品,像近年大熱的《電鋸人》和《間諜過家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可以說,《少年JUMP+》在讀者和創作者的疊代外,也進行平台與傳播媒介的疊代。

《間諜過家家》重新定義了「優雅」。(圖/豆瓣)

儘管在國內做漫畫困難重重,但鐵雄依然認為現在是一個漫畫發展的「好」時機。看漫畫長大的一代人開始成為各行業的中流砥柱,其中喜歡漫畫的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來影響漫畫的發展。

每當人們對漫畫存在價值提出質疑時,鐵雄會將漫畫與優秀的電影、小說和遊戲進行類比。在《當漫畫開始被人類寄予厚望》的文章中,鐵雄寫道:

「你沒有辦法對著《辛德勒的名單》說,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有電影;沒法對著《我的天才女友》說,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有文學改編劇;也沒法對著《動物森友會》說,這個世界為什麼要有遊戲。我希望漫編室選擇的作品也是,每一部都不會讓你說『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有漫畫』,而是『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漫畫』。」

漫畫作品本身的魅力,才最有說服力,沒有之一。

撰稿 小 樂

編輯 王中中

校對 向 陽

排版 郭芷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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