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硬皮病日|無藥可治之下,網絡博主「薛挺貴」的自救之路

澎湃新聞 發佈 2023-11-20T23:54:35.312780+00:00

·現代臨床醫學之父William Osler爵士曾經這樣表示:「硬皮病是人類最可怕的疾病之一,像木乃伊一樣被包裹在收縮的皮膚鋼殼裡,這是古往今來的任何悲劇都不足以形容的命運。」24歲確診罕見病是什麼體驗?

·現代臨床醫學之父William Osler爵士曾經這樣表示:「硬皮病是人類最可怕的疾病之一,像木乃伊一樣被包裹在收縮的皮膚鋼殼裡,這是古往今來的任何悲劇都不足以形容的命運。」

24歲確診罕見病是什麼體驗?

網絡博主「薛挺貴」對著鏡頭說:「一到冬天我的手就會變白、變硬、發腫,最初以為是長凍瘡了,但情況越來越差,很快我全身的關節都開始疼,疼得不能動,只能睡覺,跑了幾家醫院,最終確診硬皮病。」

薛挺貴今年31歲,患病7年間,她經歷了住院、失業、與相戀十多年的男友分手,現在是一名全平台粉絲超過60萬的博主。她曾經度過了一段四個月都只能臥床的日子,「整個人像一個老舊的機器人,只能被輕輕放在那,完全不能動,一動就會散架,連上廁所都很難,因為要完成蹲起的動作,但我全身的關節都像生鏽的零部件一樣,完全使不上勁。」

6月29日是「世界硬皮病日」(World Scleroderma Day),據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皮膚科主治醫師張思介紹,硬皮病(Scleroderma)是一種以皮膚及各系統膠原纖維增生硬化為特徵的結締組織疾病,可分為系統性硬皮病(SSc,又稱系統性硬化症)和局限性硬皮病。

系統性硬皮病表現為病變四肢、全身出現長時間的皮膚變硬,同時還會造成心肺等內臟的硬化,比如,很多患者都患有肺纖維化、關節炎、食管功能障礙等,也有不少患者死於呼吸衰竭。而局限性硬皮病是某一塊皮膚出現硬化表現。「我們日常接觸到的患者以局限性硬皮病居多,早期臨床表現為皮膚紅腫,到後期皮膚呈蠟黃色羊皮紙樣,觸感較硬,就好像皮膚外層裹了一層堅硬的殼。」

2018年5月,SSc正式納入我國罕見病目錄,目前SSc主要治療藥物包括糖皮質激素、免疫抑制劑(一類對機體的免疫反應具有抑制作用的藥物,能抑制與免疫反應相關細胞的增殖和功能,降低免疫應答)、抗纖維化和血管活性藥物等,近些年還出現了如托法替布(一種Janus激酶抑制劑,可改善活動性類風濕關節炎,從而緩解關節疼痛、腫脹等症狀)等小分子藥物(化學合成的活性物質小分子,小分子成分可製成易於被機體吸收的片劑或膠囊,因體積較小,小分子幾乎可到達體內的任一目標),但這些方式只能緩解疾病發展,目前醫學界還沒有行之有效的方法根治SSc,「因此,終止、甚至逆轉SSc帶來的損傷,依然是醫學界不斷追求的目標。」張思表示。

「你沒想過去看病嗎?」

因為精力有限,薛挺貴的一天比普通人更短,除了十餘個小時的睡眠,她將大部分時間都投入了視頻拍攝等工作,視頻內容包括穿搭、日常分享等,鏡頭裡的薛挺貴笑容開朗,塗著好看的口紅,由於皮膚緊繃,她面部稍有異樣,手指蜷縮,大拇指與剩下四指間存在一個較大的「c」字形空隙,時不時有彈幕飄過:「看起來好奇怪」「有錢能先去整整牙嗎」。

面對這些,薛挺貴很坦然:「站在用戶的角度確實是這樣,刷視頻忽然刷出來一個長相奇怪的人,有疑問很正常,剛開始做視頻的時候負面評論更多,但我選擇做這件事,由此產生的影響當然要照單全收。」

不過網絡上的聲音讓她在拍視頻時更加在意外貌。「好看甚至變成我選視頻封面唯一的準則,我非常在意我的臉好看嗎,衣服好看嗎,甚至有時候我會很難過:別人都可以整容,我連整容的資格都沒有」。她將收入的大部分投入在護膚穿搭上,「我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

做視頻是薛挺貴長這麼大找到的唯一一個興趣愛好。生病前她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跟相戀多年的男友關係穩定,生活平淡且幸福,確診後一切都被打亂,她才發現原來此前的人生都被按部就班推著走,自己甚至連一個愛好都沒有,「從小到大,沒人告訴過我應該喜歡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我甚至覺得我這個人根本沒有權利去追求喜歡。我就應該一直為生計奔波,一直為贍養我媽奔波,一直要考慮照顧別人的情緒。」但拍視頻讓她真正地開心,這種開心與賺錢無關,哪怕某條視頻數據反饋不好,她也依然覺得「能想出這個創意,我可真是個天才,這是我到目前為止最開心的時刻。」

找到這個愛好的經過並非想像中的「臥床思考人生,最終決定破繭重生」那般浪漫和深刻,做視頻的理由非常簡單:沒錢。「當時買完藥我兜里只剩3000多元人民幣,只夠買一張回老家的機票,但我不想回去,因為我媽媽經常愁容滿面看著我,跟她在一起,我壓力更大。」薛挺貴想過去便利店打工,但收銀時要將商品二維碼對準掃描儀,還要站立很長時間,這些她都做不到,「一開始拍視頻就是為了生存,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網絡中的惡意像一顆種子,在現實生活中生根發芽。薛挺貴記得某次和別人吃飯時,由於肘關節不能彎曲,她僵直著胳膊去端水杯,對方面露驚訝之色又有點尷尬,回去後發消息問她:「你沒想過去看病嗎?」一瞬間,薛挺貴想起很多惡評。

「我怎麼會不看病?我每天都吃藥,但這個病就是無藥可治。」薛挺貴說。

張思向澎湃科技介紹,由於目前硬皮病的病因尚不明確,且發病機制複雜,所以臨床沒有非常奏效的治療方式,「我們主要以激素治療為主,再輔以其他藥物治療。最常用的就是注射糖皮質激素,它可以減輕SSc早期或急性期皮膚腫脹,但這只能減緩疾病惡化程度,不能阻止,甚至逆轉器官硬化」。且隨著疾病不斷加重,用藥劑量也會逐漸增加,而對於有氮質血症(血中的尿素氮或肌酐等非蛋白氮超出正常範圍,會造成腎臟功能逐漸衰竭)的患者,糖皮質激素可能加劇腎功能衰竭,因此此類患者要避免大量使用糖皮質激素。「也有患者會採取置換血漿的方式,但這也治標不治本,而且費用也不低,所以臨床上比較少用此方式。」

在診斷標準方面,目前臨床上常用的診斷標準是2013年美國風濕病學會(American College of Rheumatology, ACR)和歐洲抗風濕病聯盟(EULAR)共同制定的SSc新分類標準,採用積分制,當1個指標中包含≥2個子指標時,此指標的分值只按其中分值較高的子指標分值計,總分值最高為19 分,如果≥9分可診斷為SSc。

硬皮病分類標準及分值。圖片來源:中華風濕病學會微信公眾號

定一個小目標

薛挺貴的一條視頻記錄了她某次發病經歷。為了抵抗疼痛,她給自己定了小目標:努力從床上爬起來,去樓下買一碗壇肉吃。整個視頻不到3分鐘,但實際需要花1小時左右,「起床,穿鞋,出門,遲緩地完成一個動作後我都需要歇一歇。」由於東北天氣寒冷,容易刺激病情惡化,薛挺貴在2022年底搬去了三亞。

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面臨的困難更多,但在薛挺貴看來,這些問題每個異鄉人都會碰到。「大家都一樣,你只能挺著,或者把自己變得更強大。」薛挺貴不怕這些困難,她更怕別人把自己當成怪物,陌生人迴避又異樣的眼神讓她抗拒與人結交。

不過一切似乎有轉好的趨勢,相比最初完全靠激素治療的方式,近些年出現了小分子藥物療法,張思表示:「從目前的用藥情況來看,相較傳統治療,小分子藥物的藥效還是更好一些。比如我去年接觸的一個系統性硬皮病男性患者,來就醫時全身的皮膚都硬了,而且病情發展較快,半年左右肺功能就出現明顯衰退,結合他的情況,我們在治療方案中加入了巴瑞替尼小分子藥物,口服給藥,一天一片,目前看來病情控制得還不錯。但小分子藥物也只能起到控制作用,根治此病依然是長遠目標。」

「硬皮病研究和其他罕見病研究一樣,面臨著理論研究體系性不足等問題,像腫瘤等較熱門的研究領域,已經形成了一定的理論基礎,可以用理論指導實踐,但專業研究硬皮病的臨床醫生偏少,所以我們一般是臨床碰到什麼問題就研究什麼問題,讓實踐指導理論。」張思說道。

醫學技術一時難以取得突破,但人生還得向前,回想起曾經不斷給「自殺熱線」打電話的日子,薛挺貴形容就像一個人走在曠野上,沒有盡頭。她靠自說自話度過難捱的時光,現在她的小紅書簡介是:「我感覺我挺值錢的,所以叫挺貴」,還給自己定了新目標:在三亞買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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