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復者自述:長達23年的強迫症,竟一朝自愈(上)

精神心理專家何日輝 發佈 2020-12-21T16:34:54+00:00

去年11月,有一位讀者有感而發,在留言區簡單講述了她罹患強迫症22年後,竟神奇自愈的經歷!我當時非常驚訝!精神心理障礙患者自愈的例子雖不算罕見,但比例實在很低,更何況她病史如此長,得的還是強迫症!無論在主流精神科里,還是在心理諮詢或心理治療領域,強迫症的治療難度都很大。

去年11月,有一位讀者有感而發,在留言區簡單講述了她罹患強迫症22年後,竟神奇自愈的經歷!

我當時非常驚訝!精神心理障礙患者自愈的例子雖不算罕見,但比例實在很低,更何況她病史如此長,得的還是強迫症!

無論在主流精神科里,還是在心理諮詢或心理治療領域,強迫症的治療難度都很大。很多精神科大夫甚至將其稱作精神障礙里的「牛皮癬」。關於這個話題,我們在強迫症的文章里作過分析。

所以,這位讀者的強迫症能夠不治而愈,這不僅是不易,簡直是幸運!我看到她的留言後,第一時間回復,請她分享自己的患病、康復經歷。雖然不是每一位患者都能自愈,但她的經歷至少能說明,強迫症是可以痊癒的!

她很快就答應了,並發來郵件取得聯繫。不過,由於當時她事務纏身,撰寫自述文章一事暫時擱置。

當時,該讀者在我們的文章下留言

前不久,我們再次收到了她的來信。她用數萬字講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成長經歷、患病過程,以及強迫症對其性格、婚姻、家庭和教育下一代的影響。

她甚至回溯了其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家庭背景,她父母和丈夫的原生家庭。深刻地揭示了那個特殊時代對人們產生的巨大影響,以及原生家庭的教育方式是如何對一代代人產生連鎖反應。

而且,她的文筆優美,真摯動人,令人通篇閱讀下來仍回味無窮。再者,我和她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她的經歷令我深有共鳴。無論是從個人角度還是從精神心理的專業角度,看了她的分享,我都有特別多的感觸。

在此,對於她的無私分享和用心之苦,我和我的團隊小夥伴們鄭重地表示感激!

由於篇幅較長,我們將她的自述文章分為(上)、(下)兩篇。今天的文章里,她主要講述了其上大學前的成長經歷、父母的教育方式,以及她是如何在12歲那年罹患了強迫症:

先是得了餘光強迫症(也被稱為「餘光恐懼症」);後來又得了強迫記憶,具體來說是圖像記憶強迫症。

在明天的文章中,我們將繼續分享她的自述(下)篇,揭秘她的強迫症到底是如何不翼而飛、不治而愈的!

——何日輝

(以下是本公眾號讀者、強迫症康復者丁念瑩的自述文章)

我出生於70年代,與何醫生應該算是同一年代出生的人。

70後普遍經歷過貧窮,那時候整個社會都很窮。但是70後也享受了時代發展的紅利,比如90年代我們畢業時找工作比現在容易很多,還趕在房價飛漲前以白菜價買到了一線城市的房子。總的說來,70後普遍觀念傳統,因此思想上的束縛也比較多。

言歸正傳。我想分5個部分講述自己的經歷。

一、我的原生家庭

二、12歲開始罹患強迫症

三、35歲意外自愈

四、23年強迫症對自身性格、事業和婚姻的影響

五、 我對女兒的家庭教育

01、我的原生家庭

我從小與外婆及母親生活的時間比較長。我的外婆和母親是兩類人,是各自的成長經歷造成的。

外婆出生於上世紀20年代,是那個年代罕見的獨生女,書香門第,家境優越。她從小上新式學堂,外公外婆在這所學校相識,自由戀愛結婚。

外公的家境更好,是當地望族,外曾祖在政商界都有影響,他的名字至今還在老家的縣誌上,被稱為開明士紳。所以,外婆在30歲以前過的是富家千金加豪門少奶奶的生活,無論後來怎樣落魄,她的人生底色是鮮亮的。

解放後暴風雨來了,因當時的政治原因,外曾祖被鎮壓,外曾祖母投井自盡,好好的一座大宅子被一把火燒光,我外婆常常感嘆,那麼好的一座宅子,幾十個房間,留著辦個學校不好嘛。外公本是大學高材生,此時老家不敢回,上海也不敢呆,躲到外省當司機,沒多久就生病去世了,死時只有35歲,留下3個年幼的女兒,我母親是老二。

我母親打記事起就生活在貧困之中,一家人靠著外婆做中學老師的微薄薪水艱難度日。最苦的時候,連家裡的椅子、蚊帳都要拿出去賣了換錢買食物,經歷了幾次抄家,外婆因藏了幾張過去的照片還被批鬥,差點死掉。所以,我母親從小經歷的是貧困、白眼、辛酸、無奈。她的人生底色是灰暗的。

我們懂事之後,家境已經好轉。我眼中的外婆懂吃會穿,表面謙和,實則胸藏傲氣,等閒之人入不了她的法眼。中年時的困頓又讓她的性格裡帶著銳利和堅硬。

而我母親就不一樣了。她處處謹小慎微,說話格外小心,唯恐說錯話得罪別人;人情世故也很用心,生怕禮數不周招人非議。哪怕她自己不開心,也要做得讓別人開心。她的內心敏感又自卑,在她身上缺少外婆那樣睥睨世間的氣勢。

圖片來源於網絡

不管外婆與母親如何不同,她們對我們這一代人的要求是一致的:考大學,考最好的大學。

在外婆眼裡,我們就該上最好的大學;而在母親眼裡,要藉此平復她心中那個意難平。當年她的成績足可以上清華,可是就在高考前一個月,她被取消考試資格趕出學校,就因為她的「出身不好」,必須接受勞動改造。

沒幾天她的名字就上了知青榜,留著眼淚下鄉務農去了。此後十幾年,她一直呆在鄉下,先是務農,後來做小學代課教師,直到79年鄧公上台大赦知青,她才得以回城,那時候我都快上小學了。

我母親回城那一年,恰逢縣裡組建實驗小學,公開招考教師。母親拿出當年學霸的狠勁複習迎考,最終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被錄取,自此才有了正式編制,後來因為工作出色,被調到了教育局工作。

外婆和母親對我性格影響很大。我從小跟外婆生活的時間比較長,一言一行都有標準。小時候吃飯時經常被外婆用筷子打手,不是因為手肘的位置不對,就是因為拿筷子的樣子不好。說話時不許發嗲,發嗲了要被罰站牆角;不許和街坊鄰居的小孩玩,因為外婆認為他們是三教九流的人。

寫到這裡,我腦中浮現外婆的音容笑貌,一時覺得可樂,一時又覺得辛酸。那個時代洪流吞噬了太多人,像外婆這樣堅強地活下來的每一個人都值得致敬。

我從小被外婆管束在家裡讀書寫字,童年除了表姐表弟,其它時候沒有玩伴。外婆的嚴格管教讓我成年後在儀態舉止上無可挑剔,但是長大後我卻不由自主被那些行為不羈的人吸引,比如我丈夫。他的很多行為舉止在我看來都是要挨打的,可他做得理直氣壯,一點不妨礙他社交,他的朋友們還都覺得他是個真性情的人。

我母親來往的朋友多是老師。何醫生也知道,教師子女出學霸的比例很高,但有心理問題的也很多。自打我上小學起,每年都會聽到母親說誰誰的兒子考上了清華,誰誰的女兒考上了復旦,誰誰的孩子有點可惜,只上了XX大學。

其實,這個XX大學也是歷史悠久、名人輩出,放在今天也是個響噹噹的985。但是母親的態度使我心裡逐漸形成了這樣的認知:除了「北清復交」,其他的大學都平庸。如果非要再加一個好大學的話那就是父親的母校,一所工科名校,它的建工專業在國內排前三。後面關於父親這一塊我再細說。

以我現在一個成年人的認知來看,我母親當年對於大學的看法有很大的局限性,但是我不怪她,在她的願望里,糅合了她對我未來的期許和對自己命運的不甘。何況八十年代還是計劃經濟,誰能想到30多年後社會變得如此多元,有如此多的細分領域可以讓人展示才華實現夢想。每一代人的認知都被其所處的時代限制了。

可惜,我最終考上的大學並沒有達到家人和自己的期待。大一放暑假我乘長途大巴回家。邊上的一位阿姨看我像個學生就問我是哪個大學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是大學生,我職校畢業在廠里打工。」 那個阿姨不可置信地看了我好幾眼,再也沒有跟我說話。

說實話,我自己也很吃驚怎麼會如此回答,日後想起很多次,始終不明白當時的動機。這算不算是一種心理上的自殘?就是我做不了理想中的自己了,索性毀了自己的形象。我又想到了北大軾母案中的吳謝宇,他在殺死母親之後做了好幾年牛郎,是否也有自殘的心理在其中?

再來說一說我的父親和他的成長背景。

在我10歲以前,我每年只和父親見一次面。他大學畢業以後,像那個年代的很多大學生一樣被分配到祖國的各個角落。

父親還算幸運,他工作的地點離老家不是很遠,每年春節得以與我們小聚。但即便父親回家,我跟他也很少獨處。他忙他的,我和表姐弟玩我們的。後來,父母也覺得這樣長期兩地分居不好,父親調回老家工作。

我父親這個人很有意思。喜歡他和討厭他的人一樣多。喜歡他的人多是他的學生,討厭他的人多是他的同事和下屬。

父親是文革前的老大學生,當年完全憑自己的聰明考上名牌大學。他在農村出生長大,奶奶是文盲,爺爺原先是個小有名氣的西服裁縫,主顧多為上海灘的富貴人家。解放後爺爺的客戶都走了,出於生計,爺爺跟著幾個老主顧去了香港。

爺爺開始還往家裡寄錢,但到了60年代大饑荒時卻沒了音信,後來才聯繫上。父親為此十分痛恨爺爺,因為父親成年後了解到,那段時間我爺爺和一個女人在香港同居,卻任他們母子在飢餓中掙扎。

反正打我記事起,父親和爺爺不能單獨在一起超過半小時,否則就要吵起來。爺爺因實在和父親難以相處,最後又回了香港,後來孤身一人在香港的養老院去世。

我父親智商高,專業能力強,在技術上別人都很服他。可大概是從小成長的過程比較艱辛,爺爺又常年不在家,母子常被村裡人欺負,所以父親的性格敏感、多疑,比較情緒化,內心深處還有一點自卑。在外面他又很自大,得罪了不少人。

八十年代,全國興起了一股建築熱潮。老家政府決定乘勢成立一所建築中專,專門培養建築方面的技術人才,日後可以走出去。父親被任命為第一任校長。因為父親是文革前的大學生,又是名牌大學畢業,當地政府就選中了他。

學校初創,父親除了管行政,還兼了幾門專業課的教學。他課講得好,課後誰來找他問問題都耐心解答,學生們很喜歡他,他和學生亦師亦友,友情持續了一輩子。

他的那些學生因為出道早,幾乎個個都吃到了房地產發展的紅利,成了身家不菲的富豪。父親退休後還常常被學生請去外地講課,或者是培訓技術人員,或者是幫忙解決技術上的難題。他去世時,好多學生連夜從外地趕回來,就為了送他最後一程。

父親其實是個單純的人,他做老師遊刃有餘,因為他專業精湛又待人誠懇。可是他的性格做管理卻很吃力。他說話直來直去,不懂斟酌,也不看場合,常常把人批評得下不來台。為此和學校幾個老師結下樑子,彼此在路上碰到都當對方是空氣。

這些人裡面,有我外婆的老同事,有我母親的老同學,她們為此很尷尬。尤其是我母親,那麼小心謹慎的一個人,一向認為得罪人是天大的罪過。她常常規勸父親好好說話,但是每次都以兩人大吵告終。父親覺得母親看不起他,母親覺得父親太固執,罵他剛愎自用。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母親一直拿父親做我的反面教材。她經常對我耳提面命,教育我說話要小心,「 一句話讓人笑,一句話讓人跳,不要像你爸爸那樣說話得罪人。」

母親用心良苦,她的本意是希望我未來的社交順利,少走彎路,可實際的結果卻是弊遠大於利。

中學時還看不出來,因為那時人人埋頭刷題沒有什麼社交。進了大學,我和同學的差距立刻顯露出來。在一群青春活潑的人堆里,我是最寡言沉默的那一個。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經常要在肚中打腹稿,斟酌話怎麼出口才能面面俱到、不得罪人。

可還在我猶豫的時候,別人的話題已經轉向了,我打好的腹稿沒了用處。我當時已被強迫症症狀拖累,反應比較慢,加上出口前要斟酌,十次里有九次我插不上話。次數多了,我自己覺得尷尬,別人覺得我無趣。我越發害怕人多的場合,班級活動能躲就躲,只和少數幾個同學來往。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直到我母親去世,且我和丈夫共同生活了十幾年之後,我慢慢受他影響,才有膽量在人群中開口。

我讀高中的時候,母親大概是覺得我懂事了,常常向我傾訴婚姻的不幸。總結起來就兩點:他們的結合是時代所迫,他們彼此不合適。現在回頭看,母親這話也對也不對。他們兩個在精神層面上其實是匹配的,兩人都喜歡讀書學習,博聞強記,可以一起談古論今。

我記憶中和父親一起生活的那幾年裡,一家三口常常在餐桌上討論各種問題,我對歷史的興趣就是那時候受父母影響形成的。有一陣我迷上了地理,父親就給我買了兩張地圖掛在家裡,一張中國地圖,一張世界地圖。

那是80年代,縣城的新華書店裡都買不到地圖。父親因為做校長的緣故和文教印刷廠比較熟,硬是從人家廠里截胡了兩張。對地理的愛好也伴隨我至今,前幾年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還成了生活里的一帖解藥。

母親對父親的怨恨大概源自父親的性格,父親是個理工直男,不會花心思取悅女人,不僅不會,而且不屑。他理解的好丈夫就是努力掙錢上交給老婆,在外面不和女人眉來眼去。

而我母親對情感的要求比較高,她理想中的丈夫應該是那種在家溫柔體貼,在外頂天立地,天塌下來都有豪氣頂著的男人。而我父親不溫柔、不體貼,又老是在外面得罪人,有些人路子野,衝到我家門上找父親拚命。

每次父親都害怕地躲在房裡不敢出來,只能母親出頭去安撫那些人。雖然每次都能靠母親的巧言機敏平息事端,但是身為女人,她對父親這一點非常失望。她曾經在我面前評價父親是色厲內荏。我父親沒能滿足她對丈夫和婚姻的期待。

還有,他們的婚姻有一個很糟糕的開場,跟那個時代有關。母親擇偶時只有一個要求:男方必須是大學生,而且是正規高考錄取的大學生,工農兵大學生不要。

這個要求不低,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經人介紹,母親認識了父親。兩下一拍即合,原本是一齣喜劇,結果兩邊的長輩竟然都看不上對方家庭。

那個年代講出身,我奶奶是貧農,當時是很硬氣的階層,雖說家裡有港台關係,但爺爺是手藝人,那也是勞動人民,可比被公開處決的 「 惡霸」 高多了。

我外婆這邊呢,本來就壓抑著一腔悲憤,聽說對方這樣看輕自己的女兒,更是氣得渾身發抖,門不當戶不對:你們搞搞清楚誰配不上誰?當即就要退婚。

這場退婚風波鬧得滿城風雨,雖然後來在眾人的調停安撫下平息了,父母也結了婚。但是雙方家庭結下了梁子,以後幾十年的歲月里一直磕磕碰碰,給他們的婚姻製造了很多麻煩。

我母親說他們的婚姻是時代所迫,大概是指如果不是解放後乾坤大挪移,她這個千金小姐能上最好的大學,能有更多的擇偶選擇,憑她的容貌才華找一個門當戶對的才俊不是難事。

正因為解放後被打入下層,她又心懷執念只嫁大學生,可選的人寥寥無幾,漸漸拖成了大齡青年。父親正好在那時出現,所以無奈之下只能接受這唯一的選擇。

父親的人品其實很好,只是性格上有一些缺陷。他背後的家庭價值觀、在行事風格上又與母親這邊的家庭多有碰撞。如同光腳穿一雙內里粗糙的鞋子,腳被磨出了血泡;雖然時間久了會結痂,也能穿著這雙鞋四處走路,可這其中痛苦也是真真切切的。

父母雙方家庭的衝突便塑造了我的另一部分性格。小時候去奶奶家,奶奶和姑姑會打聽外婆這邊的情況,邊聽邊彼此交換不屑的眼神;回到外婆家,外婆和姨媽也會跟我打聽鄉下的事情,接下來當然都是不屑的評價。

對一個孩子來說,無論在哪一邊,聽到對對方的評價都很難受,那是一種被撕裂的感覺。血濃於水真的不是說說而已,那是真實的心靈感應。哪怕我從小和外婆生活在一起,與奶奶他們接觸甚少,但是聽到對他們的評價,我依然覺得難堪,仿佛身體的一部分被暴打。

可是這樣的衝突又不是我一個孩子能夠化解的,面對衝突我覺得自己很無能,不能去維護誰,也不能去貶低誰。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仿佛刻進了我的身體,儘管成年後有所好轉,但是面對衝突需要我去調停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依然是逃跑。

實在逃不開了,我想的也是哪怕讓我自己掏錢,損失一點自己的利益,只要能平息衝突,我吃虧就吃虧吧。這種思維在職場無異於在自己的額頭上寫:我是個無用的老好人。這種性格令我日後在職場上受了不少上司的斥責。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足夠聰明,情商足夠高,那麼像我奶奶、外婆之間的衝突可能會讓我成為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高手。說到底還是自己資質不夠高啊。

我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受母親的影響對父親抱有敵視的態度。母親去世後父親再婚,與繼母生活在老家,我們彼此之間的聯繫也不多。我真正從心底接納父親是他去世前一年。

那時我已人到中年,為母多年,遭遇諸多挫折,我看人看事的心態也與以往不同。看到父親被疾病折磨得蒼老遲暮的面容,回想過往,他帶給我的竟然都是美好的記憶:

他站在地圖前和我討論時事,偷偷給我買昂貴的文具,大熱天跑去印刷廠截胡地圖,為了給我治病去借債,為了還債一個人在他鄉工作。

哪怕我敵視他,他也從沒有給過我半分臉色。寫到這裡我不禁淚如雨下,我對父親的接納那麼遲,在我生命的前期,那麼多年裡,竟然錯過了那麼好的父親。

02、12歲開始患病

我初中時就讀於當地一所省重點中學。那個年代小升初還是全縣統考,我考了全縣第一。呵,何醫生是否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沒錯,過早、過多的讚揚,反而讓一個孩子的精神變得脆弱。

加上,上面提及了我外婆、母親對讀書高標準、嚴要求,使得我從小就過著如今「00後」孩子的生活:讀書,作業,補課……沒錯,那時候雖然社會上沒有補習班,但是我外婆,我母親親自上陣,督促我的學業。

初中以後她們的知識儲備不夠了,於是我母親利用她在教育局上班的便利,請到不少名師來我家補課。說實話,我對自己補課深以為恥,因為別人都不補課。但是當年的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一邊羞恥,一邊乖乖上課。

我們這一代人承擔了母親和外婆兩代人的期望,這也讓我背負了比別人更重的心理包袱。

自打進入初中,我就被老師看得死死的,當然這背後有我母親的功勞。每一次小測驗的成績,我母親可能知道得比我更早。這次數學比上次退步了5分,那次英語聽寫沒有全對……做尖子生的心理壓力遠遠超過差生。

何醫生您這些年接觸的病患中,可能尖子生的比例不小吧。關鍵是,很多尖子生其實是「人造尖子」。如同當年的我,原本智力平平,不過是比別人多學了一些,就以為自己能力超常,家長也懷揣高於實際的期望。

我從小學到初二之前,一直都是校籃球隊的隊員,每周花很多時間訓練,還代表學校去外地打比賽。同時能保持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小升初的時候還考了全縣第一名。

別的學生和家長都覺得我很神,母親外婆為此十分自豪,她們經常對別人說我的了不起的經歷,而且是當著我的面說。

其實我之所以成績好,跟母親和外婆在家中的輔導分不開。但是她們的當面誇讚,別人的羨慕,無形中讓我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夠做好,而且應該做好。

對自己的高標準一旦形成,就會慢慢吞噬自信。別人考80分就對自己很滿意了,我卻因為沒有考到100分而自責;別人進了前十名就很開心,我卻因為從第一名退步到第四名而懊惱,總達不到自己設定的要求,總也沒有開心的時候。負面的情緒越積越多,人真的越來越不自信。

孩子從小被頂在尖子生的槓頭上,天長日久,原本父母的期望被內化成孩子對自己的要求,生生給自己套上了枷鎖。一個人身負枷鎖原本就跑不快,卻要強迫自己跑在前面,時間久了精神軀體不堪重負,定然要出問題。

我第一次犯病是在初一下學期。班上有個女孩子小芸成績和我不相上下,長相甜美又能歌善舞,在班裡人緣比我更好,可能是因為她的狀態更加輕鬆快樂吧。她的父母每天在麻將館度日,從來不管她的學習,所以她沒有背負我那種來自家庭的心理負擔。我對她的情感很複雜,羨慕嫉妒恨都有。

不知從哪天起,我上課時總忍不住要看她,看她在做什麼,看她能否回答老師拋出的難題。看了又馬上責罵自己不專心聽講,擔心上課效率低要影響學習成績,告誡自己不能再看了,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再看,再罵。

思維的死循環一發不可收拾,這就是我強迫症的由來,這個症狀現在好像有個專門的名詞叫做「餘光恐懼症」。知乎上搜一搜「餘光恐懼症」,能搜到不少人絕望的求助帖子。

八十年代,中國尚未有心理諮詢的概念。我在二十多年以後,才從媒體上了解到自己那些舉動被稱之為強迫症,我當年就是覺得自己不對勁,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自己為自己羞恥。

當年如果有心理諮詢師和我聊聊,告訴我這一切沒什麼,也許我能很快放下心結輕鬆上陣,我的人生也就完全不一樣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精神上,我備受強迫症狀的折磨;在軀體上,高一時我因一次意外而大腿骨折。由於手術後的恢復期長達半年,我不得已休學在家,偶爾也會翻翻閒書打發時光。

有一天我在書櫃里發現了一本薄薄的冊子《全腦記憶》,好像是姨媽搬家時送給我的,放在角落裡吃灰好幾年了。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真希望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本書。因為這本書開啟了又一個潘多拉盒子,使我發展出了又一個強迫症----強迫記憶。

寫強迫記憶這一段經歷比寫餘光恐懼症更難,剛才我下意識地跑去廚房吃了好幾塊甜食,仿佛甜食帶來的多巴胺可以稍稍減低那一段記憶的痛苦。

人的記憶力是天生的。我從小記憶力很強,需要記憶的學科如語文、英語、歷史等都學得很好。鬼知道我怎麼會翻開那本《全腦記憶》開始照方練習。大概是因為自己當時身體仍在康復中,不能長時間學習,所以想走捷徑。

全腦記憶,說起來神秘,其實就是把需要記憶的點在腦海里具化為圖像,因為圖像更容易被記住嘛。用圖像記憶的好處是,可以記住一些彼此沒有關聯的東西。而圖像記憶的壞處就非常壞,比如:

原先可以靠邏輯記住的東西全部轉成圖像,日後需要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的時候就要慢一拍,因為大腦習慣先想圖像。

圖片來源於網絡

原本我的大腦出生時給配置的是高速計算機,瞬間就能夠自動聯結前後知識點;現在生生被我自己降低了配置,先要手動處理圖像,再去和原先的知識點聯結。

原先大腦依靠聽覺處理信息的能力大大降低。

從小學到高一休學之前,別人對我的評價是反應敏捷,幽默風趣。幽默是什麼?就是大腦瞬間處理信息並輸出的能力,一語雙關,類比、反比……比如別人說去松江太遠,你說又不是去松花江,能有多遠?別人說你珠光寶氣,你說自己只有氣,沒有珠寶……

自從學了圖像記憶,由於記憶時過分倚重圖像,少了邏輯記憶的支撐,我的思維開始變得僵化,不能像以前那樣觸類旁通。再者,由於缺少聲音的記憶,我的語言能力也開始退化。我接不上別人的話,變得寡言木訥,這深深地影響了我後來的戀愛和婚姻。

練全腦記憶一年左右,我發現了上面這些問題。我決定放棄,可是卻怎麼都回不去了。圖像記憶如同植入電腦的病毒一般在我腦中泛濫,我無論學習什麼,腦中第一反應就是先畫圖像。我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圖像了,可是沒用!大腦已經不聽我使喚了。

武俠小說里,常常有人練功走火入魔,好好的一個人最終練成廢人。我學習全腦記憶,最終改變了記憶方式,學習方式,說話方式,思維方式,原本還算是個有靈氣的人,最終變成個木訥寡言的「老實頭」。真是徹徹底底走火入魔。

再回到學校,我每天的生活如同在油鍋里翻滾。強迫記憶似幽靈般如影隨形,無論上課寫作業還是考試,我都在苦苦和腦中的圖像搏鬥,希望它們滾蛋。可它們就像病毒一般的存在,根本就趕不走。

除了腦中的圖像,我還要和原本就有的餘光恐懼症對抗。

那時,我餘光恐懼的已經不是某個特定的同學了,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引起我的注意。今天張三在課堂上大聲咳嗽,明天李四寫作業的幅度大了些,都可能引起我的注意。

兩種強迫症交織折騰,加上省重點高中緊張的學習氣氛,讓我身心俱疲。高二下學期,我發現自己每天情緒低落。看到別人開懷大笑,我忍不住想,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一絲絲的快樂呢?現在才知道,那時候我已經陷入抑鬱了。

當時的我,如果來到現在的社會環境裡,沒準跳樓了。對於心理不堪重負的人來說,陌生人自殺的消息會成為他們自殺的推手。所以,我慶幸那時的自己生活在一個信息不發達的時代。

而且「70後」年少時,普遍生活在多代同堂的大家庭里,受傳統的孝道影響,習慣把親人的感受置於自己的感受之上。一想到自殺後親人會傷心,就很難邁出這一步。

時光流逝,我終於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高考。時隔多年,如果要找一個詞形容我高考3天的狀態,那只有兩個字:夢遊。

第一天考語文,我根本讀不懂卷面的閱讀文章。臨收卷只有15分鐘,我的作文還一個字沒寫,手都顫抖了,最後東拼西湊寫了幾段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交卷了;

第二天考數學,我第一遍看題,發現一道題都不會,差點放聲大哭。好不容易穩住心神做題,最後兩道大題根本來不及做。

到第三天才好似魂魄歸寧,找回一點狀態。最後的總分僅比一本的分數線高了一分。這個分數驚到了所有人!

高中幾年我雖然艱難,但是成績一直在班裡的前十。班主任早早把我的目標定在了北大,因為北大有不少他的學生,去了也有照應。所以我的分數一出來,班主任驚掉了下巴,第一反應是搞錯了,連夜拉著我媽趕去省教委查分數。

結果查到我的語文不及格,數學僅比及格線高3分。沒人相信我考成這樣,只有我自己知道,照我那三天的表現,能夠踩到一本的分數線已經是燒了高香了。結果我被調劑到省屬的一所師範大學。

九十年代大部分地區的高考政策是先填志願後高考,而不是先考試再根據分數填報志願。所以當年我們的高考暗含賭博的成分。

發揮正常的,歡歡喜喜被志願學校錄取;發揮失常的,就要懇請各路菩薩幫忙。不然即使上了一本線,也有可能滾到大專甚至中專。我最終能上那所一本的師範大學,全憑了老天護佑。

(自述文章上集完)

因為頑固的強迫症和繼發的抑鬱症狀,丁念瑩最終高考失利。上了大學後,她的病情仍沒有緩解。但轉機出現在大學畢業後。

到底是什麼獨特的經歷,令她的強迫症不治而愈?後續繼續分享。

#學問分亨官# #強迫症真是一種病# #精神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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