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世 相 故 事 -
在沈璐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才知道催吐之後帶來的就是暴食，吐了多少食物就能吃下去它的三倍甚至六倍。因為身體總是在飢餓的狀態，所以可以一直進食，胃也都麻木了。就連吃什麼好吐，他們都有經驗交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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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沈璐進醫院了。
剛下班的我接到電話後，急急忙忙趕過去。沈璐的家人也大老遠買了車票在趕來的路上。
這不是沈璐第一次因為節食進醫院了，但是這次最嚴重。
醫生說，沈璐的催吐已經影響到腸胃的正常消化和吸收，具體病情還得進一步做檢查，除了病理性的，醫生建議康復後帶她看下心理醫生，做些心理層面的疏導。
我進去看沈璐的時候，她已經醒了。沈璐看到我進來像是抓住唯一信任的一根稻草，急忙拉住我，焦慮地小聲說，「這可怎麼辦，我都說好了，今天晚上有直播，我不能放人鴿子啊。」
看著她蒼白的面孔和薄弱的骨架，我既生氣又心疼，也不敢說些重話，只能輕輕握住她的手。
「不急，等咱調養好了再播。」
-2-
我和沈璐大學期間是同院生，她學新聞，我學中文。專業不同的我們恰好分在學院唯一一個混合宿舍。
我和沈璐都是北方姑娘，來南方上學之後，身邊多數都是嬌小的姑娘。按沈璐的話，就是說我們北方姑娘都吃了骨架大的虧，穿得再少也顯壯。
我見證了沈璐無數次的減肥，確實成功過那麼幾次，但是沒多久就會反彈回來。
沈璐不止一次把原罪怪到自己的父親頭上，她說自己一家子骨架都格外的大，男生倒也沒什麼，但是在現在以瘦為美的時代，這就是女生逃不掉的宿命似的折磨。
我常常安慰沈璐，畢竟她個子高，1.7米的個子還沒有130斤，這體重也算是勻稱。沈璐跟我說別人還好，但是新聞系的女孩兒總免不了上鏡，這一上鏡，瘦的人都顯胖，更不用說本來就胖的人。
運動減肥、節食減肥沈璐都試過，學校周邊的健身房她幾乎都趟過水。減來減去，沈璐的體重永遠都是減下去10斤左右就開始反彈，主要怪在她那張貪吃的嘴上。
沈璐本來就是一個喜歡美食的人，她寧願把腿跑斷也不願意少吃一粒米，所以每當偶爾掉下去幾斤她就會獎勵自己一頓大餐，成功地把掉的幾斤又補了回來。
大三下學期就要面臨實習，出鏡記者一直是沈璐的夢想。為了出鏡，沈璐從上學期就下定決心控制自己的體重。那段時間，400米的操場每天跑10圈是她正常的運動量，這還不算上她在宿舍里做的瑜伽，還有跟著健身軟體做的定量運動。
這次沈璐徹底告別了她最愛的食物，連食堂都不怎麼去了，每天頓頓靠著黃瓜、西紅柿還有玉米度日。每次我從食堂打飯回來，她都要去操場躲躲，她說怕自己克制不住吃飯。這次她達到減肥史上最低的體重，低至105斤。沈璐對自己的變化非常滿意，而在我看來，一下子消瘦了不少的沈璐更像是一個大頭娃娃，連走路都是全憑一口仙氣吊著。
當然，這種超量運動和過度節食讓她付出了不少健康上的代價，比如，沈璐停經了，大姨媽遲遲晚到一個月，最後因為經期紊亂還去看了醫生。
但是比起這些，都抵不上變瘦給沈璐帶來的喜悅。周圍同學的吃驚、誇讚、羨慕都讓她頗為滿意，甚至一下子讓她成為焦點，不僅變得自信了，平時潛水的朋友圈都有了不少更新。
沈璐在朋友圈裡曬著自己的鎖骨和小蠻腰，感嘆自己以前的衣服全都成了男友風，收穫了滿滿的點讚和祝賀。
不僅如此，沈璐還收穫了一份愛情。而所有的轉折點，都是從這份愛情開始的。
-3-
瘦下來的沈璐成功地搭上了一個體院的男生。
兩個人順利交往，但是約會成了沈璐最頭疼的問題。
「哪有小情侶出去約會吃飯，只看著男朋友吃的。但是我不能吃啊，反彈了怎麼辦？」
沈璐日夜為這個問題憂心，前幾次的約會都是男朋友點了一桌美食，沈璐只能抱著沙拉「吃草」。幾次之後，沈璐的男朋友也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滿。
為了不讓男友失望，沈璐只能不再忌口，結果沒幾天就發現自己長了三斤肉。這又讓她重新陷入焦慮，直到有一次她約會回來直接衝進了廁所，我聽到了她嘔吐的聲音。
開始我以為她吃壞肚子了，但是後來發現每次約會回來後，她都會去廁所吐。我問沈璐最近是不是胃不舒服，她也都含糊過去。後來她才告訴我，她怕自己吃了那些東西再胖回去，只能吐出來，已經體會過瘦的快樂，她不想讓快樂這麼快的結束。
到這兒，我才明白沈璐在催吐。
我斥責她這樣對身體不好，沈璐說其中的利害她都明白，她就吐那麼幾次，等感情穩定下來就不再用這個方法了，還是健康地去保持體重。
「你也明白的，我吃一點就會胖。我可不想因為變胖失去男朋友。」
可是，沈璐的這份戀情維持了不到三個月。她男朋友在戀愛期間又勾搭了藝術學院的一個女生，兩個人在商業街吃飯還被我倆撞見了，那天我幾乎是拖著痛哭的沈璐回到學校的。
失戀的沈璐開始暴飲暴食，體重一下子飆升。室友們都看不過去了，跑到學校的貼吧罵男生是劈腿渣男。本以為這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但沒想到某天公開課開始前，渣男的新女友主動到班上找到了沈璐。
去茶水間接完熱水回來的我，剛好撞上了這一幕。
「在貼吧罵我男朋友的人是你指使的吧。肥婆你也不照照鏡子，誰會喜歡一頭豬，你自己的一廂情願可別往別人身上潑髒水。」
我急忙上前把沈璐拉回教室。女生衝著教室大喊，「死胖子，你別讓我發現再有下次。」
我不敢相信那天透過櫥窗看到的，那個嬌滴滴的瘦小女生竟然還有這種判若兩人的面孔，比起失戀這件事，出自小三嘴裡的「死胖子」，讓沈璐更受打擊。班上同學憐憫的目光，讓之前沈璐受到的光彩加倍地重擊鞭打回她身上。沈璐埋著頭在公開課上哭到發抖，回到寢室之後，就開始不吃不喝。受到羞辱的她，這次徹底立志要將體重降到100斤以下，並且重新定製了自己的人生格言——要麼瘦，要麼死。
沈璐減肥的力度比以往更大，一天僅靠一根黃瓜和一個西紅柿，操場成了沈璐第二個寢室。習慣了這樣的飲食，沈璐甚至聞不了油煙的味道，聞到都會不自覺地反胃，室友們都懷疑她得了厭食症。
眼看著沈璐的精神狀態一天不如一天，最終撐到期末考試結束之後，沈璐在宿舍暈倒了。
大三下學期整個的實習期，沈璐都因為在家調養身體而耽誤了。最終她的實習報告也只是拜託母親朋友的公司在實習資料上蓋了一個章。
大四學校的課程設置特別少，同學們都回校報導之後又回到了自己的實習崗位繼續工作。身體修復好了的沈璐經過這麼一番折騰，確實瘦了不少。大概是因為自己沒有切實去實習的原因，同學們聊起實習的經歷，沈璐總是不好意思地擺弄手機不去參與。
我的實習是接受了校方的安排，在學校當地的一個報社做文字工作。學校離報社比較遠，所以實習期間我就在報社附近直接租了一個房子。
「我能和你一起合租嗎？我實在從學校待不下去了。」
就這樣，我和沈璐開始了合租生活。
-4-
現在想起來，沈璐的異樣都是有跡可循的。
因為工作加班，我總是回家比較晚。沈璐的新打算是考研，所以她說想利用大四這段時間去充分的複習。
早出晚歸的工作里，我一直以為沈璐白天就在家裡學習，直到有次下班路上我不小心崴了腳，不得不在家休養幾天。那幾天我發現沈璐每到傍晚總會出去，說是和朋友約好一起吃飯。
但是我總在她回來後，聽到衛生間裡的嘔吐聲。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廳，衛生間的房門鎖著我也進不去，只能在外面敲敲門詢問她的情況，沈璐說自己吃的食物可能不太乾淨，胃有點不舒服，沒什麼大事兒。
我幫沈璐接了杯熱水放在茶几上，她放在茶几的手機恰好在QQ上彈出來的新消息卻一下吸引了我的目光。
群組彈出的消息談論熱烈，都在問：大家生了嗎？
我一度懷疑沈璐是不是走了什麼歪路。
過了段時間，沈璐問我，她有沒有天分去做一個主播。
「我想做吃播，你也知道，我喜歡吃，食量還大。」
我沒怎麼在意，反問她，不是在準備考研嗎？做什麼主播，沈璐說就當是學習之餘的放鬆了，還能掙點零花錢。
看著她對食物重振信心，原本以為這是一個新的起點好的開始，我是鼓勵她嘗試的，但要分清主次。可是沒想到，噩夢真的來了。
沈璐在家搞起了直播，不露臉全程只有嘴巴吃食物的畫面，據她說還挺順利的，觀看量、粉絲量都穩步增長。
有次外賣上門，正好我開門去接。讓我愕然的是，沈璐竟然點了六份飯。我問她，能吃得了嗎？沈璐不好意思笑笑回，今天格外餓，然後回了房間。
半夜我又聽到了熟悉的嘔吐聲。
我開始警覺起來，盤問沈璐是不是又開始催吐了。可能是覺得自己瞞不住了吧，她選擇了承認。
她告訴我，她是從家的時候就開始催吐了，家裡的人讓她調養身體沒少給她吃各種補品。眼看著自己又要重新胖回去，她無奈之後選擇了偷偷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後來，她發現每次吐的過程中胃酸給喉嚨的刺激為她帶來了愉悅，後來演變成上了癮，自己控制不住地想催吐。
沈璐也知道自己的狀態非常恐怖，又不敢跟家人說，所以她上網搜了搜知道了一群特殊的群體：兔子。
「我看到了一個貼吧，叫催吐吧，大家在裡面交流催吐的經驗。裡面的人都對自己的體重焦慮無奈，試過很多次減肥的方法，最後還是催吐來的管用，兩根手指往喉嚨里一放，所有吃進去的東西都不會被吸收。而且他們也享受吐的過程，高潮的狀態，他們懂我的愉悅。」
在沈璐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才知道催吐之後帶來的就是暴食，吐了多少食物就能吃下去它的三倍甚至六倍。因為身體總是在飢餓的狀態，所以可以一直進食，胃也都麻木了。就連吃什麼好吐，他們都有經驗交流的。
「在這個貼吧里，我認識了很多朋友，我們在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小群，我偶爾也會和他們進行線下的聚會。有些吐的久的現在已經成功當上了大胃王主播，而且也不會發胖，我突然發現這不失為一種成功的方法。」沈璐興奮地同我分享著她的新大陸，顯然這個秘密快把她憋壞了。
「替我保密好嗎？拜託了。」沈璐雙手合十，我看到了她右手食指上，因為催吐留下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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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璐光明正大地成了催吐的吃播，我知道之後也不再迴避我了。因為吃相比較好還吃的多，再加上不露臉的神秘，吸引了很多粉絲。甚至有些公司想挖她過去做美食主播。
沈璐在收穫了不小的成功之後，說要請我吃飯。說實話，自從知道她催吐的這件事之後，我總是對和她在一個桌上進食有些排斥。「那你答應我這次你就正常吃，不要吐。」沈璐笑著點點頭。
飯桌上，沈璐給我講了她們這一行很多有意思的事兒。
她們把吐叫做「生」，「生」了幾斤幾兩就是吐了多少。「生」要拿水或者其他飲料當潤滑劑，可以邊吃邊喝，也可以飯前或者飯後喝。有些食物不好「生」，比如糯米製成的食物，奶油類的甜品是最好「生」的，本身就滑。經驗老道的人能吃進15斤左右的食物，吃完之後肚子隆起，確實像懷孕三四個月的肚子。而且他們這樣完全不用擔心自己在發胖，越「生」越瘦。吐的多了手指放在喉嚨就不敏感了，所以就藉助管子吐。長期催吐對聲帶和臉型都有影響，所以需要定期養護。好多大胃王其實都是兔子，內行人一看就能看出來。
「你……『生』的時候不會痛苦嗎？」
「哪有，爽極了。不過最近確實不太好『生』了，打算入手管子了。」
沈璐右手食指上的傷口已經磨成了一塊繭子。聽著她日漸沙啞的嗓子，我問她現在這嗓子可怎麼辦，以後怎麼做出鏡記者。
沈璐低下頭搖了搖，又抬頭沖我一笑：放心吧，有了管子會好很多。
一周之後，我見到了她所說的一根大概30厘米長的塑料管子。
有了工具的輔助，沈璐「生」的更順暢了，吃的也更多了，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體重早就跌破了100斤，眼看著就要跌破90斤了。除此之外，她還有了嚴重的脫髮。
單位餐廳里，同事們習慣在午飯時間點開大胃王吃播下飯。我看了卻異常反胃，同事們也有聽過大胃王都是催吐的說法，但都認為無妨，只要看他吃的過程下飯就好了。
沈璐的直播也並不容易，哪怕大姨媽期間也要按照環節吃下一堆冰淇淋，喝幾大杯冷飲。慢慢地，沈璐開始在某直播平台上小有名氣。看著她的狀態一天不如一天，我也提醒她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她每次也都口頭答應著。
直到這次我接到醫院的電話。
知道了這一切的沈璐的母親埋頭痛苦，埋怨自己在家的時候就沒有發現孩子異常。醫生的建議還是要從心理方面入手，現在吐成了慣性，當務之急就是讓她少吃點，吃進去。
醫院裡伯母每天守著沈璐，我也抽空熬點養胃的小米粥給沈璐送到醫院去。但可笑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要放多少米，我已經摸不清她能接受的食量。
去醫院的地鐵上，坐我旁邊的小姑娘正和朋友看著大胃王的視頻，兩個人在根據大胃王吃的食物討論著晚上她們也要吃哪個。快到站的時候有個醉漢沒忍到下地鐵，直接吐到了車廂里，兩個小姑娘晦氣得看了一眼，起身換了個車廂，邊走邊嘟囔：「真噁心，胃口都被攪沒了。」
看著她們倆穿過人群的背影，我笑了笑，真諷刺啊。
-6-
回學校領畢業證書的時候，我又偶遇了那個藝術學院的女生，差點沒認出來。她整個人胖了不少，特別是腰身很像一個派大星。聽說是生了一場大病，藥物里的激素讓整個人都胖了起來。
渣男已經和她分手了，其中緣由不知，不過他在貼吧又被掛了好多次，已然臭名昭著，而叫囂最狠的就是那個藝術院校的女生。
沈璐家裡聯繫了北京的醫院，接她去北京接受更好的治療。聽沈璐說，她狀態好了很多，能吃進去點東西了。阿姨也是整天守著她，甚至盯著她上衛生間。
因為突發的這場意外，沈璐也不得不推遲了自己的考研計劃。
我最後選擇回到家鄉就業，在整理行李的時候，無意中翻出了大二時和沈璐的合照，那是我們學院剛體測完800米，每個人都面無血色，恰好輪到我們寢室去器材室還籃球。照片里所有的人都慘兮兮，只有120多斤的沈璐還能有精神地對著鏡頭笑著比「耶」。
那時候的她，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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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楠，溫暖的小事常伴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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