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犯罪與戰爭是男人的三大命門丨Editor’s Pick

單讀reading 發佈 2020-06-22T05:44:34+00:00

本周 Editor's Pick 當班編輯張頔,他推薦的書是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的小說《帝國遊戲》。2020 年,《單讀》尋找訂閱讀者,尋找會員,尋找榮譽出版人,進行中!

本周 Editor's Pick 當班編輯張頔,他推薦的書是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的小說《帝國遊戲》。

單讀編輯張頔的推薦語:

《帝國遊戲》是波拉尼奧的長篇小說處女作,但作者生前遲遲沒有將其發表。與日後在《荒野偵探》或《2666》中展現出的雄心勃勃截然相反,這位初嘗小說創作的波拉尼奧,正在使出渾身解數招攬讀者,尤以男性讀者為主。性愛、懸案與「二戰」歷史這三個對男性讀者吸引力最足的元素共同構成了這部小說的框架。熟女尤物、疤臉怪人與「二戰」時期的將軍們交替登場,「戰場」與床笫緊緊相鄰,戰鬥與雲雨之事作無縫銜接。與《2666》里動輒上百頁的極具催眠效果的案件調查不同,《帝國遊戲》絲毫不給你走神的機會,緊湊的文字,突如其來的變故,將讀者一步步拉入故事之中。對於一般讀者而言,《帝國遊戲》顯然是波拉尼奧作品中閱讀門檻最低的一部。

但需要強調的是,《帝國遊戲》的易讀性,並沒有折損其內容的廣度與厚度。比如,這依然是一本拉美氣質十足的小說,只是作家將拉美元素藏得很深。小說中出現的唯一的南美人,是疤臉怪人克多疤,他以在西班牙海邊租賃腳踏船為生,到了晚上就睡在腳踏船里。他孑然一身,體魄強健如牛,像南美社會一樣既貧窮又充滿原始力量。最重要的是,故事裡沒有直接道出他來自南美哪個國家。在這裡,作家顯然不希望將克多疤限制在一個被政治概念框住的國家中,南美應該是一個集體,至少應該以一個集體的身份完成復仇。故事中的西班牙本地人,則多擺出一副遊手好閒、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的樣子。而來到海邊度假的德國人,要麼是沒心沒肺的樂天派,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要麼是沉迷「二戰」軍棋遊戲,以至於廢寢忘食(想想這個人物設定——沉迷「二戰」軍棋遊戲的德國人——有多麼諷刺吧)。在小說中,人物的言語行動不僅僅代表人物自己,更是波拉尼奧眼中一個群體的縮影。

波拉尼奧

與此同時,波拉尼奧骨子裡的驕傲已隱約可見。這本《帝國遊戲》再次展現出波拉尼奧所獨具的魅力——在瑣碎斷續的敘述中,慢慢撐起一張遮天蔽日的巨網,稍不留意就將你罩入其中,最後總能再用寥寥幾語將其一劍刺破,陽光照進來,刺眼而奪目。

《帝國遊戲》

[智利]羅貝托·波拉尼奧 著

汪天艾 譯

世紀文景丨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

2020-5

(點擊封面購買此書)

失蹤者,優雅女士,與遊戲對手

(下文摘自《帝國遊戲》)

9 月 2 日

警察……我跟艾爾絲女士說我們明天就走了。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個消息讓她驚訝。在她的臉上我察覺出一絲細微的悲傷跡象,但是立刻被她用高效能職業經理人的標準微笑掩飾過去了。不管怎樣,今天有一個糟糕的開始。我頭疼欲裂,不停出汗,三粒阿司匹林加冷水澡都無濟於事。艾爾絲女士問我結果是否滿意。什麼結果?度假的結果。我聳聳肩,她拉著我的胳膊把我領到隱藏在前台後面的辦公室里。

她想知道有關查理失蹤的一切。我用平直單調的聲音把發生的事情總結了一下。說得很有條理。按照時間順序整理的。

「我今天和美岸酒店的經理佩雷先生說了話,他認為您是個笨蛋。」

「我?這件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沒關係。但是您最好做點準備……警察想審問您。」

我的臉一下白了。審問我!艾爾絲女士在我膝蓋上拍了幾下。「您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那個女孩回德國去了。這是個不常見的反應,您不覺得嗎?」

「哪個女孩?」

「死者的那個朋友。」

「我剛才跟您說了,她厭倦了這樣的混亂,她有自己的問題,一千件事要操心。」

「好吧,但是死者是她男朋友啊。她至少應該等到搜救結束。」

「這您跟我說沒用……所以我必須在這裡等警察來嗎?」

「不用,您做您想做的事。我要是您我就到海灘上去。警察到了我會派個員工去找您。」

「英格褒也要在場嗎?」

「不用,一個人就夠了。」

我聽從了艾爾絲女士的建議,我們在海灘上待到下午六點,這時候報信的人來找我們了,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男孩,穿得像個乞丐,讓人不得不好奇他怎麼可能在一家酒店上班。英格褒堅持要和我一起去。海灘呈現深金色,仿佛停滯在時間裡。說實話我寧可待在原地。身穿制服的警察等在酒吧吧檯,正在和一個服務生說話。雖然沒必要,艾爾絲女士還是從前台把警察等我們的地方指給我們看。我記得我們走過去的時候,我想到他們可能永遠不會轉過身來面對我們,而我得像敲門一樣拍拍他們的背。不過因為服務生的目光或者其他什麼我不知道的原因,那幾個警察應該是感覺到我們來了,所以我們還沒走到他們面前,他們就站了起來把手舉到帽檐敬了個禮向我們問好,這個動作令我惴惴不安。

我們在旁邊一張桌子坐下,他們直奔主題:漢娜離開西班牙的時候知道她是在做什麼嗎?(我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二位和查理是什麼關係?(朋友。)她為什麼離開?(我們不知道。)她在德國的地址是什麼?(我們不知道——這是個謊話,英格褒記下來了—但是他們可以去巴塞隆納的德國領事館查問,我們覺得漢娜把個人信息都提供給他們了。)漢娜認為,或者說我們認為,查理是自殺嗎?(我們當然不;至於漢娜,誰知道呢。)就這樣,還有其他一連串無用的問題,直到訊問結束。整個過程中他們都站得筆直,離開的時候又敬了個禮。英格褒對他們微笑了一下,但是一等到只剩下我們倆她就說她迫不及待想要回斯圖加特了,遠離這個可悲腐敗的村子。我問她「腐敗」是指什麼,她站起來把我單獨扔在了餐廳。她正要離開,艾爾絲女士從前台出來朝我們走過來。她們兩人都沒停下腳步,不過艾爾絲女士在擦肩而過的時候對英格褒笑了一下。我很確定英格褒沒有回以微笑。無論如何,艾爾絲女士並不在意。她走到我旁邊,想知道訊問進行得怎麼樣。我承認說漢娜的離開讓整個情況更糟糕了。艾爾絲女士覺得西班牙警察很迷人。我沒有反駁她。有一瞬間我們沒再多說別的,沉默卻別有深意。然後艾爾絲女士像之前那樣拖著我的胳膊領我穿過一連串走廊,途中她只開口說了句「你不必難過」。我想我是點了點頭。我們在廚房隔壁的一個房間停了下來。那個地方像是酒店的洗衣房,從窗戶看出去是樓內的水泥院子,擺滿了木籃子,蓋著一塊巨大的綠色塑料布,下午的光線基本透不進去。一個女孩和一個老人在沒有空調的廚房裡洗中午的碗碟。這時,艾爾絲女士毫無預兆地親了我。事實上我並不吃驚。這是我一直渴望並等待的。但是,說實話,我一直覺得沒有可能。當然了,她的吻非常符合整個場景值得擁有的灼熱。我們沒做什麼特別的事。有可能被廚房裡的洗碗工看見。過了五分鐘我們分開了,兩人都坐立難安,一言不發地回到了餐廳。艾爾絲女士握了握我的手告辭。我簡直無法相信。

***

下午剩下的時間我都跟克疤多在一起。我先上樓回房間,沒有找到英格褒。我猜她大概去購物了。海灘呈現出半荒蕪的狀態,克疤多沒什麼生意。我發現他坐在一排全部面朝大海的腳踏船旁邊,視線緊盯著唯一一艘租出去的船,這時候看起來離海岸很遠。我像他的老相識一樣一屁股坐到他旁邊,沒過一會兒就在沙灘上畫了一幅阿登戰役(我的專長之一)或者按美國人的叫法是突出部之役的作戰圖,把作戰計劃的細節解釋給他聽,按照各作戰單位的出現順序,沿途的公路、河口,拆橋建橋,第十五軍的防禦啟動,派佩爾戰鬥群實際和推演中的滲透,等等。然後我用腳抹掉地圖,踩平沙子,又畫了斯摩棱斯克地區的地圖。這裡,我說,1941 年古德里安裝甲軍團展開了一場重要戰役,至關重要。我每次都能贏。當然,用德軍贏的。我又抹掉地圖,踩平沙子,畫了一張臉。這時克疤多笑了起來,注意力短暫地從消失在遠處的腳踏船上移開。我微微打了個寒戰。他臉頰上的肉—兩三條胡亂癒合的傷疤—戳了出來,有一瞬間我害怕他可能用手術遺留下來的能力(我無法想像是其他來源)催眠我,把我的一生完全毀掉。克疤多自己的聲音救了我。他像是從遙遠到無法抵達的地方說:你覺得我們能處得好嗎?我反覆點頭表示肯定,很高興擺脫了他畸形的面頰施出的魔咒。我畫的那張臉還在那裡,基本是張草圖(我得說我畫畫還不錯),突然我驚恐地意識到那是查理的肖像。這個發現讓我說不出話。像是有人引導我的手畫出來的。我趕緊抹掉它,立刻畫了一張歐洲、北非和中東的地圖蓋住,並且用許多箭頭和圓圈突出我用來贏下《第三帝國》的關鍵性戰略。我想克疤多什麼都沒看懂。

晚上的新鮮事是漢娜的電話。此前她已經打了兩回但是英格褒和我都不在酒店。等我回到酒店的時候,前台把留言交給我,這個消息並不讓我高興。我不想和漢娜說話,所以只能祈禱英格褒在她第三次打電話來之前回來。我在房間裡沮喪地等著。英格褒回來以後我們決定改變計劃,不去碼頭上的那家飯店吃飯,而是留在德海酒店等電話。我們的決定很英明,我們剛坐下準備對付我們的便飯——比基尼三明治和炸薯條——漢娜就打電話來了。我記得服務生過來找我們,英格褒從桌邊站起來說我們不用兩個人都去。我跟她說沒關係,反正食物也不會涼。在前台我們看見了艾爾絲女士。她穿著一件和下午不同的連衣裙,看上去是剛洗完澡出來。我們互相笑了笑,想聊兩句天,而英格褒背對我們,儘可能站得遠遠的,低聲說著「為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太噁心了」「老天啊」「該死的豬」「你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之類的話,我沒法不聽見這些話,它們慢慢讓我的神經越來越緊張。我也感覺到每說一句英格褒的背就更蜷縮一點,最後變得像只海螺。我很同情她,她受了驚嚇。艾爾絲女士兩隻手肘撐在櫃檯上,臉龐光彩照人,和英格褒形成鮮明對比,擺出一個經典雕塑的姿勢:她只有嘴唇在動,坦蕩地說著幾小時前在洗衣房發生的事。(我覺得她是在說希望我不要抱有虛假的期望;我不確定。)艾爾絲女士說話的時候我一直保持微笑,但是我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英格褒說的話上。電話線好像時刻準備纏住她的脖子。

漢娜說個沒完。掛掉電話以後,英格褒說:

「好在我們明天就走了。」

我們回到餐廳,但是沒有碰我們的食物。英格褒不懷好意地評論說艾爾絲女士不化妝的樣子讓她想起女巫。然後她說漢娜瘋了,說自己完全沒聽懂她在說什麼。我移開了視線,用叉子敲著桌面;心想,不認識她的人一定會覺得她最多十六歲。我的胃裡對她升起一種無法抑制的柔情。然後,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悽厲: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我驚呆了,擔心她會在還留在餐廳里的人面前大鬧一場,英格褒像是讀出了我的想法,突然又笑了,說她不會再見到漢娜了。我問她漢娜跟她說了什麼;沒等她回答,我搶先說漢娜有點瘋也是情理之中。英格褒搖搖頭。我錯了。漢娜比我以為的聰明多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冰川。我們沉默地吃完甜點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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