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電影,為何難懂?

雲納君 發佈 2020-06-19T17:09:53+00:00

商業院線不再願意為文藝片承擔風險,看不懂,不賣座,低上座,零排片,也成了文藝片傳統固有標籤。為何到了今天,文藝電影就看不懂了呢?

2013年,電影圈內發生了件大事。

中國著名導演吳天明生前執導的最後一部影片《百鳥朝鳳》在院線排片時遭到了巨大的排擠與冷漠。

製作人在直播間內下跪懇求資本市場「給我們自己的文化一點機會」——

2020年,文藝電影的生存空間還在遭受到資本市場與類型電影帶來的擠壓。

在過去的7年間,我們幾乎見不到文藝片在院線的放映。

即便有隸屬文藝題材的影片也大多包裹在商業電影或類型電影中。

例如,陳凱歌在《我和我的祖國》中所執導的片章《白晝流星》便是包裹在正劇中的文藝題材,畢贛的《地球最後的夜晚》也亦是如此。

雖然隱藏了文藝與詩意的屬性,但這兩部電影依舊迎來了巨大的口碑爭議。

商業院線不再願意為文藝片承擔風險,看不懂,不賣座,低上座,零排片,也成了文藝片傳統固有標籤。

四十年前,中國的文藝電影並不這樣。

那是中國電影的輝煌史。我們的第五代導演們帶來了《黃土地》《孩子王》《大紅燈籠高高掛》《紅高粱》《邊走邊唱》等極具特色與民族史的中國電影。

他們「颯爽英姿」,「豪情壯志」在中國電影史上任情的「揮斥方遒」——

為何到了今天,文藝電影就看不懂了呢?

洪流

這首先源自文藝電影的屬性。文藝電影,在電影理論的範疇內泛指那些不純粹以商業為目的的電影製作,也不用大製作的電影特效與匪夷所思的故事來吸引眼球。

它是以「形而上」的方式去思考著生命,人性,哲學,社會問題等電影本質與哲學為母題的電影。但是隨著上世紀90年代末——

西方的消費主義與個人中心主義的介入,階層結構與輿論話語發生了巨大轉變。

高階精英與知識分子主導的「啟蒙思想」的話語權開始失語,以市井生活為代表的市民階層開始登上主流話語權的舞台。

任何話語權的變革與革新是建立在對前者霸權抵抗的構建。正如同,第五代導演登上歷史舞台後反第四代電影的構造的電影建制一樣,具有平民意識的市民話語權也開始反第五代導演構造的電影傳統。

他們認為第五代電影與他們的生活無關。市民語境反知識分子塑造的「啟蒙意識電影」,反傳統的「形而上」的電影,他們希望能夠建立起具有人文關懷與平民視角的敘事。

這使得他們反對「詩意」電影,因為「詩意」始終是第五代電影「形式」的代名詞與電影符號的標籤,但在上世紀90年代末的語境看來,這種「詩意」中存在著某種霸權以及形而上的形式阻礙了徹底的平民化意識。

不過這裡必須指出的是,「詩意模式」並非就是落後的,它是緊隨著現代主義而出現的,我們可以把它歸類為表現現實的手段,是一種依靠主觀印象與意識的非連貫性與鬆散式結構。

它深受時代與工業轉化的影響。

影像詩意

影像的詩意,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初歐洲的先鋒主義運動,這一運動幾乎遍及了整個歐洲的文藝史。

當然先鋒主義沒有明確的科學定義,也沒有完整性的綱領文件與某種形式上的宣言,它是20世紀資產階級文化危機的產物,其中最為顯著的立場就是要與傳統的藝術形式決裂。

這場席捲整個歐洲文藝史的運動帶來了許多現代主義的流派:

  1. 視覺藝術上有:前立體主義,立體未來主義,荷蘭風格派運動,Devětsil,自我未來主義,野獸派,印象派等。
  2. 音樂藝術上有:前衛爵士,自由爵士,先鋒金屬,工業音樂,無浪潮,德國泡菜搖滾等。
  3. 文學與詩歌上:實驗文學,飢餓時代,新詩人派,賽博朋克等。
  4. 電影與戲劇上:再現代電影,荒誕戲劇派。
  5. 共通流派上:包浩斯,達達主義,表現主義,未來主義,字母主義,超現實主義

在先鋒主義的浪潮中,雖然不同的藝術家在美學,立場,創作上的理想各不相同,但是他們都共同的指向了資產階級的危機性,極端的先鋒主義在摸石頭過河,尋找到新的理想逃脫的烏托邦。

作為19世紀末才誕生的「第七藝術」自然也被納入到了先鋒主義運動的浪潮中來。

早期的記錄電影伊文思的《橋》和《夜》,維爾托夫的《在世界六分之一的土地上》,讓·維果的《尼斯印象》都屬於先鋒時期影響的產物,但它們又不同於純粹先鋒浪潮的是,它們削弱了實驗性,把現實世界中的敘事作為了詩意化表達的框架。

我們的第五代導演便亦是如此,他們所構造的東方美學的構圖絕不僅僅在於「美學」上的震撼,而是在藉以一種「美學」上的形式來傳遞出某種律動感或者某種意境。這種「詩意」感,在《說文解字》中曾如此解釋:詩,志也。而必須要指出的是,這個「志」並不是單純的「志氣」之意,它應當被理解為「記錄」,它也是最早的神話幻想,敦煌的莫高窟內雕刻著的詩痕跡便是最好證明。

浪潮湧動

早期的「詩」的存在是為了更方便的記述,它是藉以詩所營造的律動性與立體空間,來完成知識的傳承或者是故事的講述。直到印刷術的發展與工業革命,「詩」失去了「紀實」的功能並逐漸轉化為某種「情感」流露性的語言表達方式。不過「詩」所具備的超現實主義的虛擬空間,使它思想功能從未褪色。

當紀實的方式沒有再辦法導演所表達的思想情感的時候,這種敘述自身詩意的造型手段,便能夠帶領觀眾們進入一個「詩意」的領域內,在這個領域內,觀眾們能夠看到導演不斷傳遞的思想情感,人們的情緒也在這裡得到了升華,那些現實的,功利的,消極的,理性的都在這裡被推向了「感性」的聖地。

正如同,在克洛德·朗茲曼的《浩劫》中,那輛緩緩駛進奧斯維辛集中營的蒸汽火車,它完全不需要像《辛德勒的名單》那樣用以「製造偶像」的形式去創作奇觀,那個被塑造的「死亡營」就應當沉溺在「沉默」的震撼上。

在《黃土地》中,顧青沒能像他名字那樣,等來晴天霹靂。那場盛大的求雨儀式,種子最終沒能改變它的貧瘠土壤,但是在這片貧瘠的土壤上卻依舊埋藏著綻放希望的種子。

因此我們不難發現,詩意化的結構設定使得我們很便能產生情緒上的共鳴,但問題在於「詩意」本身具有的鬆散與散漫是局部性的,它的本質上是還是一種虛擬的,非及時性的內容。

它在傳遞思想情感的同時也在考驗著觀眾的文化藝術修養,但是對於人來說又怎麼可能隨時隨地都能夠肆意的在詩意地中棲居。

在現代的生活下,房貸,車貸,教育供學早已是大多數人生存的壓力與動力。人本身就活在一個極度庸俗與物質的世界,「詩意」般的環境是生存空間的奢侈品。

電影遊戲

哲學家海德格爾曾提醒人們要從本質上去面對「詩」的態度:

詩意的形象乃是別具一格的想像,不是單純的幻想和幻覺,而是構成形形象。

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所對應的便是東方文化中的「境界」與「意境」。詩意般的作品是需要提供一個具像的有意的空間,這個具像的空間不是紀實般的提供客觀的影像,而是用以主觀創造的意境空間去與觀眾建立距離的朦朧感。

這朦朧感模糊了人的視覺,但是卻在意境的空間內進入了自由的領域,在這裡面包含了人生哲學與遼闊的詩意空間,哲學與生命在這裡達到了和解。當時詩意電影的出現是進步文化的表現。

今天的大眾之所以排斥詩意感的電影,不是說大眾的沒文化,而是在於那層模糊的空間從局部走向了全部,絕對的內在性虛構的內容淡化了詩意所營造的空間環境。那個具像的有意空間被拋離掉了,它脫離了完整性的表達與故事。

詩意電影屬性中隱藏著的強烈「作者中心論」,又使得導演極具強烈的表達慾望變成了影像與精英意識的遊戲。正如同畢贛的《路邊野餐》的故事與長鏡頭,他的過度表達始終營造了封閉式的自我宮殿,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這種畸形的演變下,「文化需求」成為了「作者宣洩的藉口,文藝電影越發靠近「知識分子的遊戲」,忽視了社會的凝視能力,並逐漸與大眾脫離——

大眾在得不到想要的需求下,便迎面走向地攤電影。

詩意,隨浪潮湧起,也終隨浪潮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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