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兒:時尚越是短暫易逝便越是完美

文匯網 發佈 2020-01-03T02:59:16+00:00

2009年上映的電影《時尚先鋒香奈兒》中,奧黛麗·塔圖演繹了一個還原度頗高的香奈兒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法國人戲稱皮雅芙的歌曲、薩岡的小說和香奈兒五號是法國三大重要出口商品。如果人們能夠了解、體會、接受這一點,巴黎便得救了。

2009年上映的電影《時尚先鋒香奈兒》中,奧黛麗·塔圖演繹了一個還原度頗高的香奈兒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法國人戲稱皮雅芙的歌曲、薩岡的小說和香奈兒五號是法國三大重要出口商品。如今皮雅芙的歌曲成為了懷舊的經典;薩岡及其小說亦化為不朽的傳奇;只有香奈兒的名字依然站在時尚的前沿,激盪著一代又一代女人們的青春夢想。無怪乎對於很多人來說,香奈兒竟成為了法蘭西的代名詞。

1971年香奈兒逝世後,關於她的傳記作品層出不窮。而保羅·莫朗獨闢蹊徑,記錄了香奈兒眾多坦誠的獨白。《香奈兒的態度》全書以香奈兒為第一人稱口吻寫就,閱讀它,仿佛是在傾聽香奈兒親自講述一生的精彩與跌宕。她的孤獨、她的事業、她的愛情、她的人生都時時引起我們或欽羨或慨嘆或敬畏的複雜情愫。香奈兒的世界仿如群星璀璨的銀河。居於時尚與藝術之都巴黎,她所交往的朋友都是那個時代可圈可點的傑出人物:畢卡索、科克多、西敏公爵……香奈兒對這些人物的評價也成為該書的一大特點。我們不能簡單地把這本書歸結為一個名人的傳記,它敘述了一段萬人矚目卻鮮為人知的人生,體現了一種睿智的思想,更勾勒出了一個時代的傳奇與神話。

香奈兒女帽:康朋街的一切由此開始

「老佛爺」卡爾·拉格斐為《香奈兒的態度》一書所畫的插圖

我在賽馬場上見到的那些女人們頭上都戴著圓麵包一樣的帽子,這種宏偉建築是由羽毛、果實和冠飾構成的,最讓我覺得恐怖的是,她們的帽子根本無法把頭套進去。(我是說我的帽子總是很深,可以遮到耳朵。)

我在康朋街租下了一間二樓的店鋪。現在這店鋪依然屬於我。在門上人們可以看到「香奈兒女帽」的招牌。在比賽看台上,人們開始談論我的驚人之處,談論我奇異的帽子——那麼簡潔,那麼樸素,仿佛預示了此時還沒有任何徵兆的一個鐵器時代的到來。逐漸有客人來訪,她們首先是受好奇心的驅使而來。有一天,我接待了她們之中的一位,她毫不隱瞞地對我說:

「我來……是為了見您。」

我是一個好奇的傻瓜,一個把窄檐草帽架在頭上、把頭架在肩膀上的小女人。

人們越是想見我,我越是會躲藏起來。這個習慣我一直保持至今。我從不會出現在沙龍里。在那裡我必須要與人交談,這使我驚恐萬分。我不懂銷售,而且從未懂過。當一位客人執意要求見我的時候,我會躲在壁櫥裡面。

我有這樣一種預感:「見過的客人都會失去。」這種預感已經經過了無數次的驗證。如果我在店裡意外地遇到了客人,我就會不停地講話。出於羞怯,我要躲到談話中去:我們總是取笑那些侃侃而談的人過於自信,然而他們之中有多少實際上只是害怕沉默的沉默的人?

康朋街的一切由此開始。

人們只有通過工作才能成名。天上不會掉餡餅,我需要親自和面做出來給自己吃。我的朋友們說,「可可所碰到的一切,她都能將其變成金子」。成功的秘訣就在於,我一直在辛苦地工作。我工作了50年,和所有人一樣努力,甚至比任何人都更努力。證券、膽量或機遇,什麼都無法替代工作。

我可以這樣回答這些遊手好閒的年輕人、這些輕佻女人的供養者:「我不虧欠任何人。」多麼瀟洒!我就是自己的主人,我只依靠我自己。

如果讓我寫一部技術手冊,我會寫下:「一件製作精良的裙裝可以適合所有人穿著。」雖然這樣假定,但是每個女人的臀圍不盡相同,肩部也是情況各異……一切都取決於肩部,如果一件裙子的肩部不合身,那麼它永遠都不會合身。身體的前部是不動的,背部則會彎曲。一個豐滿的女人背部總是很窄,而一個消瘦的女人卻往往會有寬背。背部活動的時候,至少要有十厘米的空間,必須能夠俯身打高爾夫球或穿鞋子。另外還需測量顧客們雙臂交叉的情況……

我可以這樣一連講上幾個小時,然而很少有人會對這些產生興趣,所有專家都了解這些基本常識。眾多諸如《Marie Claire》等雜誌早已把這些知識傳播到了尋常百姓家。至於美國,當我到了美國的時候,我非常驚訝地看到人們什麼都已經知道:我在哪一年開始設計長裙,哪一年又將它們裁短。我不需要解釋我的作品,它們似乎都在進行著自我闡釋。

生命中的男人:卡柏男孩和畢卡索

電影《時尚先鋒香奈兒》中,香奈兒與她唯一愛過的卡柏男孩漫步海灘

卡柏男孩有著廣闊的文化背景和奇特的個性,他最終非常清楚地了解了我。

他是我唯一愛過的人。他已經去世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他是我生命中的一個奇蹟。我遇到了一個沒有使我變壞的人。他是一個非常堅強、個性獨特的人,他生性熱情而執著。他不斷地訓練我,他發掘了我身上獨一無二的東西,摒棄了其他的特點。30歲的時候,很多人都在揮霍著自己的財富,而卡柏男孩卻已經通過煤炭運輸建立了經濟基礎。他有一支馬球隊。他是倫敦最有才幹的人之一。對我來說,他是我的父親、我的兄長、我的家。

有一次我非常任性地要求卡柏男孩放棄杜維埃俱樂部的一個宴會,要他單獨和我在那裡吃晚飯。我們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我羞澀的入場、我笨拙的舉止和一襲簡潔而美妙的白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很多年後,當時的一位優雅的知名人士曾向我提起過我幾乎已經遺忘了的那次晚宴:「當晚您給我帶來了這一生最大的震撼。」「我很清楚卡柏男孩是因為她而拋棄了我們!」晚宴上一個英國女人如是說道。她的客觀無異於火上澆油。

我的成功始於那個晚上。它首先是一次英國式的成功。我在英國人身邊的時候總是會成功,我自己也不清楚個中緣由。英國與法國的關係經歷了眾多的考驗,但是我的英國朋友們總是對我非常真誠。不久前,我的一位英國朋友向我承認:「與您相識之後,我又重新愛上了法蘭西。」

我們的房間裡滿是鮮花,但是在這種奢華之下,他依然保持著英國人的道德準則。作為一個有教養的英國人,卡柏男孩也保持著他的嚴肅刻板。在訓練我的時候,他從不會縱容我。他會品評我的舉止:「你做得不好……你說謊……你錯了。」他有著一種男性溫柔的權威,這種權威屬於那些懂得女性又盲目地愛著女性的男人們。

卡柏男孩給了我使我開心的東西,而我過於沉迷其中,以至遺忘了愛情。事實上,他想將自己生活中所缺少的快樂全部留下給我。

我與個性很強的人總是能夠相處融洽。和大藝術家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十分尊重他們,同時也非常自由。

一次戰爭期間,畢卡索住在巴黎蒙魯日。盜賊潛入他家,他們只偷走了衣服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畫。當然今天的衣服比起1915年要貴很多,但是畢卡索畫作的升值幅度卻要遠遠高於呢絨面料。任何盜賊都不會再弄錯了。如拉比什的著作中所說,「畫布有價畫無價」。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天才。說與自己常常來往的某個人是天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是我相信幾個世紀以來,有那麼一條看不見的紐帶聯繫著所有的天才們,而他絕對位列其中。

我對他一直保持著深厚的友誼,我想他對我也是如此。雖然經過很多風雨,我們之間的友情依然沒有改變。20年里,一切都充滿魅力。這其中有很多原因,但首先是因為一切都還不在公眾視野之中,因為出沒在蒙魯日的盜賊不知道畢卡索是誰。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與薩蒂和科克多一起剛從羅馬回來。他們是因為《遊行》而聚在一起的。沙特萊的舞台上,《遊行》里著名的經理人角色們穿著剪裁過的紙板有節奏地踏著步。而後他脫離了立體派和拼貼畫。我目睹了他引起的眾多革命,這些革命總是周期性地震盪著波艾蒂街。我看到他的舞台設計取得成功,而後公眾們對《三角帽》《普爾欽奈拉》產生了無限的激情。

辯證法:時尚一旦遍布街頭便會自然消亡

1960年代街頭,時髦女郎們身著香奈兒粗花呢套裝

因為擔心記者們在時裝發布會時感到無聊,也因為擔心那些外國記者們不懂我的創意,有一天我決定為他們印製一份提要,對我的時裝系列進行闡釋,並且給每件裙子編號,在每個號碼前面標明價格等內容。開頭的幾句話是整個提要的關鍵所在。總之,是一些引導性的評論文字,也是為記者們做好了準備工作,悄悄幫他們寫好文章,當晚就可以電報發出。這個提要獲得了成功,時裝買手和編輯們都很感激我。其他服裝設計師們也急於效仿這種做法。為了更加考究,他們開始自己撰寫說明:他們不僅僅是藝術家,還是作家,有時甚至是思想家。報紙則只需小修小改,評論注釋一番。

這樣,一種荒謬的抒情誕生了,被我稱為「時裝詩意」的狂熱由此形成。這是一種昂貴卻又貧乏無用的廣告。

談論起時尚時,應該帶著滿腔熱忱,而不應狂熱,更不應充滿詩意或文學色彩。一件裙子並不是一部悲劇,也不是一幅畫。它是一種充滿魅力而又轉瞬即逝的創作,而不是永恆的藝術作品。時尚應該能夠消亡,並且迅速消亡,由此商業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創作是一種藝術的饋贈,是時裝設計師與時代合作的產物。時裝設計師們並不是通過學習製作裙子而獲得成功的(製作服裝和開創時尚是截然不同的)。時尚不僅僅存在於女士服裝中,更瀰漫在空氣里,時尚乘風而來,我們感受到它,呼吸著它,它遠在天際,又近在街頭。時尚無處不在,它源自創意構想、風俗習慣甚至某些特定事件……

例如家居便袍,也就是保羅·布爾熱和巴塔耶筆下的女主人公們愛穿的teagowns,它之所以銷聲匿跡,或許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幾乎沒有家居生活的時代。

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我一直在創造著時尚。為什麼?因為我知道怎樣表達我的時代。我為我自己發明了運動裝;不是因為其他的女人們要做運動,而是因為我自己要做運動。我不出門應酬是因為我需要設計時裝,而我設計時裝只是因為我要出門,只是因為我是第一個享受到這個世紀的生活的女人。

存在著香奈兒的優雅、1925年或1946年的優雅,但是一個民族的時尚是不存在的。時尚具有一種時間的意義,但是不具有任何地域意義。就像雖然有墨西哥菜或希臘菜,但是沒有這些地方真正的烹飪法一樣,地區的著裝習慣是存在的(如蘇格蘭格子花呢披肩,西班牙開襟短背心),但僅此而已。巴黎是時尚的發源地,幾個世紀以來,所有人都在這裡交匯。

「老佛爺」卡爾·拉格斐為《香奈兒的態度》一書所畫的插圖

時尚是一個速度的問題。在時裝品牌推出新系列前的一段時間,您是否曾經去工廠和設計車間參觀過?在新的系列還沒有下市的時候,我便會發現我在展出之始所做的一切已經過時。三個月前的一條裙子!一個時裝系列只有在最後兩天才能成形,從這方面來看我們的職業類似於戲劇,戲劇不也同樣是在練習和帶妝彩排之間才能體現其意義嗎?顧客進門前十分鐘,我還在添加蝴蝶結。下午兩點鐘的時候,模特們還在試穿裙子,這讓試衣間的主管感到絕望,因為他還要指揮這些美麗的表演者們進行隊形變換。

有人說,如果時裝設計師的角色被您簡化成這樣微不足道的東西,簡化為膚淺易逝的、捕捉時代氣息的藝術,那麼若有別人做同樣的事情,抄襲您、從您的觀點裡獲取靈感,就好像您的靈感是來自於巴黎空氣中四散飄浮著的東西,您會以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但是確實如此:一項發明一旦創造出來,就是為了消失在默默無聞之中。我不能夠將自己所有的想法都發展起來,那麼由別人來實現這些,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有的時候比我自己親自動手還會讓我快樂。這也是為什麼我總是遠離我的同行們。幾年來,他們所認為最大的悲劇是抄襲,而對我來說抄襲是不存在的。

秘密地工作、晚上離開工作室時對工人們進行搜身、關於抄襲的訴訟、商業間諜、丟失的貨樣、人們像爭奪原子彈程式一樣爭奪的樣衣模版等等,所有這些都是無用的、幼稚的、低效的。起初,我每年推出兩個系列。我的同行們推出四個系列,以便有時間抄襲我的式樣。(「我們做得更好,」他們說。有時候他們也是有道理的。)

多麼僵化,多麼懶惰,多麼官僚主義啊!他們對創造如此缺乏信念,對仿製又是如此害怕!

時尚越是短暫易逝便越是完美,人們不必去保護已經逝去的東西。

我只喜歡自己創作的東西,我只有在遺忘的時候才去創作。

「老佛爺」卡爾·拉格斐為《香奈兒的態度》一書所畫的插圖

十年以來,大時裝設計師們組織起來形成了一個名為PAS(季節性藝術保護組織)的「專屬權俱樂部」,這個組織以反抄襲聯盟的形式出現,是一個托拉斯組織。通過不給45000個小時裝設計師活路來保證20幾個大時裝設計師的特權,這樣做真的有必要嗎?

那些小設計師們如果不是通過闡釋大師的創作,又怎麼能生存下去呢?

為一條裙子或是一張設計圖申請專利,就像是給速射炮安裝剎車,我反覆地說這是反現代、反詩意、反法國的。世界曾受益於法國的發明,而法國也曾受益於其他民族創造的理念和設計。存在不過就是運動與交流。時裝設計師們自視為藝術家,如果確實如此,那麼他們應該明白在藝術方面是沒有專利的,埃斯庫羅斯並沒有任何版權,而波斯的國王也並沒有起訴孟德斯鳩仿作。東方人複製,美國人模仿,法國人再創造。他們已經將古典進行了多次的重新創造:龍薩的希臘並不是謝尼埃筆下的希臘,貝蘭描繪的日本也不是龔古爾所描繪的日本……

一九二幾年的某一天,在威尼斯麗都島遊玩時,我厭倦了赤腳走在沙灘上,而且沙子滾燙,幾乎透過皮涼鞋燒到我的腳掌,我請扎特雷的一個鞋匠把一個軟木削成腳掌狀,然後我在上面系上兩條細帶子。十年之後,紐約Abercrombie&Fitch(A&F)的櫥窗里擺滿了軟木底的鞋子。

我覺得一直拿著手袋很累,又怕弄丟,因此一九三幾年的時候我在上面加了一條肩帶,然後把它斜背在肩上。從那以後……

我對珠寶店裡的首飾毫無興趣,因此我請弗朗索瓦·雨果按照我的想法設計別針、胸針以及其他所有仿真的服飾珠寶,現在我們依然可以在皇宮附近的購物廊或是里沃利街的拱廊購物街看到這些設計。

假使這些小東西如今都標有商標,我會覺得很遺憾。我發明了這一切,如果我曾想過要保護自己,那麼我可能會因此而喪命。

我在想為什麼我會進入到這一行業中,為什麼我會在其中以一個革命者的形象出現?我並不是為了創造我喜歡的東西,最重要的是為了使那些我不喜歡的東西馬上過時。我把自己的天分當作炸藥來使用。我有完美的批評精神和批評眼光。正如儒勒·雷納爾所說,我「有明確的好惡之分」。我看到的一切都令我生厭,我要將它們清除出我的記憶,把我所記得的一切都趕出我的思想。我還需要把自己完成的和別人正在進行的工作做得更好。我命中注定是一個工具,要做必要的清理工作。

在藝術方面,我們總是應該從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開始。如果我去建造飛機,我開始便會建造一架太過漂亮的飛機。而後我們便應該進行刪減。從最美的東西出發,我們可以過渡到簡潔、實用、廉價;我們可以從一件手工精緻的禮服裙過渡到成衣製作,但是反過來是不可能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時尚一旦遍布街頭便會自然地消亡。

我經常聽說成衣製作扼殺了時尚。時尚是需要被扼殺的,它生來便註定如此。

廉價只能從高價而來,為了使得廉價時裝店存在,就必須先有高級定製服的存在。數量並不是質量的疊加,它們本質上是不同的。如果人們能夠了解、體會、接受這一點,巴黎便得救了。

有人說「巴黎不會再產生時尚了」,紐約在製造時尚,好萊塢在傳播時尚,巴黎在深受其苦。我不相信這些。的確,電影在時尚界引起了原子彈效應,電影院裡播放的動態影像,其爆炸式的影響及於全球。我也是美國電影的愛好者,我也在等待著電影工作室能夠倡導某種線條、某種顏色或某種著裝樣式。面孔、側影、髮式、手、腳趾甲、移動吧檯、客廳里的電冰箱、電波表,好萊塢能夠成功地表現人類所有的外延部分和無價值的裝飾。但是好萊塢從來無法成功地觸及身體的中心問題,它還沒有征服這一人類內在的戲劇性,而這正是偉大的創作者以及古老文明的特權。

至少今天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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