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帝國:奪天下最難,丟天下最易

來聽小k道野史 發佈 2020-02-11T07:02:00+00:00

自公元190年起兵討董,到公元217年在漢中抵擋劉備入侵,曹操為了這大魏江山,親身戎馬27年,其中的艱辛危難,遠遠超過漢高祖劉邦、後趙君主石勒、唐太宗李世民和明太祖朱元璋等以武開國的君主。

自公元190年起兵討董,到公元217年在漢中抵擋劉備入侵,曹操為了這大魏江山(213年,封國魏公,建百官),親身戎馬27年,其中的艱辛危難,遠遠超過漢高祖劉邦(親身作戰7年)、後趙君主石勒(親身作戰20年)、唐太宗李世民(親身作戰4年)和明太祖朱元璋(親身作戰12年)等以武開國的君主。然而,僅僅二十多年之後,百戰方得的曹魏皇權就被野心勃勃的權臣司馬懿,在一場無驚無險的政變後輕輕篡奪了。危難面前,曹操的子孫們或禁足門堂、或引頸就戮,除了皇帝曹髦那必死的一衝,幾乎毫無反抗,堪稱失天下最易——以至於曹氏秉權的時間,竟然還沒曹操征戰的時間來得長,真可謂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若以純粹的政治視野來看,曹魏的結局只能歸咎於這個新帝國皇權的極度脆弱,這使得皇權本身在政治變局中軟弱無力到了極致(即便是曹魏國內僅有的幾次反司馬家叛亂,更大的可能也只是其他野心家試圖複製司馬懿的成功)。那麼,相比於其他王朝,曹魏政權為何如此不可靠呢?
事實上,一個穩定持久的權威不可能單單依賴於對武力的掌控(羅馬三世紀危機和五代動盪史表明,所謂的軍人皇權,是一種成本極高且極不穩定的力量),它更需要一個效忠自己的社會階層,以及一個塑造其統治合法性、神聖性的意識形態。
遺憾的是,曹魏政權在這兩個方面是完全失敗的。
曹魏政權的過失


儘管曹操被視為雄才大略的典型,但與中亞軍事領袖帖木兒一樣,在他活著的時候(魏王),曹操並未如周公、漢高祖、趙匡胤等大政治家般,努力塑造一種新的意識形態和利益捆綁階層。而曹丕的篡漢,以及隨即頒布的一系列政策,更讓曹魏皇權陷入一種極為尷尬的境地。
一方面,曹丕以臣子的身份,通過實力竊取漢室皇位,本身就缺乏足夠說服力,更缺乏政治神聖性。曹丕威逼漢獻帝篡位升壇之後,曾嘆道"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原來舜禹禪位,不過是騙人的而已),這句話本身就意味著皇帝的權力已經失去了漢代以來的神聖光澤,變成了有任何實力者可以攫取的尋常之物。因此,曹魏的皇權從一開始就缺乏周朝(天子權)、漢朝所具有的神性道義,它只是一個建立在實力之上的王朝——這也表明,任何有實力的政客,都可以覬覦最高皇權。因此,曹魏的皇權,從一開始就缺乏觀念的保障。
「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
——袁宏《漢紀》載漢獻帝禪位詔,表明曹丕的權力並不是靠天命,而是靠德(實力)

「帝(曹丕)升壇禮畢,顧謂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


——《魏氏春秋》
另外一方面,曹丕吸取漢朝的弊病,為了防止宦官、外戚和宗王敗壞朝政,威脅皇帝權力,下令嚴禁皇帝身邊的宦官、皇帝的母族和妻族、皇帝近親涉足權力——這使得曹魏皇帝陷入了孤危之境。
1、為了避免宦官干政,曹丕要求「 其宦人為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為金策著令,藏之石室」(《三國志 · 魏志 · 文帝紀》),不准皇帝身邊的宦官參與國事,這固然杜絕了宦官干政,但也實際上剝奪了後代皇帝,通過任命身邊可信之宦官鞏固皇權的可能;
2、為了避免皇帝母族、妻族干政,曹丕要求(九月甲午,詔曰):「夫婦人與政,亂之本也。自今以後,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後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又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以此詔傳後世,若有背違,天下共誅之」(《三國志 · 魏志 · 文帝紀》)。這固然杜絕了外戚掌權,但也使得後代皇帝無法任用自己相對可靠的母族、妻族,來夯實自己的權力;

3、為了避免皇帝近親威脅皇權,曹丕不但削弱了諸王封國的治權(寄地空名,而無其實)和兵權(雖有王侯之號,而乃儕為匹夫),而且限制王室成員出行(鄰國無會同之志。諸侯遊獵不得過三十里,又為設防輔監國之官以伺察之),這使得曹魏皇家最重要的政治根基諸侯王,處於完全無權、無兵的尷尬處境。一旦皇權有難,曹魏諸王就只能俯首待死了。
魏興,承大亂之後,民人損減,不可則以古始。於是封建侯王,皆使寄地空名,而無其實。王國使有老兵百餘人,以衛其國。雖有王侯之號,而乃儕為匹夫。縣隔千里之外,無朝聘之儀,鄰國無會同之志。諸侯遊獵不得過三十里,又為設防輔監國之官以伺察之。王侯皆思為布衣而不能得。既違宗國藩屏之義,又虧親戚骨肉之恩
——《袁子曰》闡述曹魏諸王的虛弱可憐境地
因此,曹丕的政策,實際上將曹魏皇帝變成了近侍不可用,母族、親族不可用,兄弟無所依託的真正孤家寡人。以魏帝曹芳為例,他的岳父張緝雖有才幹,卻因為女兒嫁給皇帝而依朝制被免去了實權,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婿被司馬師架空而無能為力,最後被迫發動政變,試圖挽救曹芳,但也終因實力懸殊而一敗塗地:至於高貴鄉公曹髦,則因為其身邊的近侍無法參與政事而耳目全無,最後變成了被司馬家掌控在鳥籠裡面的金絲雀;而王室諸侯的影響力甚至還不如平常富家翁,完全無法與世家大族相匹敵,魏明帝曹叡曾經想召叔父燕王曹宇輔政,最後也因曹丕遺照「藩王不得輔政」而被迫作罷。
事實上,在科舉制度完善之前,由於皇帝身長於禁中,他繼位之後唯一可信賴的人恰恰就是身邊的宦官、母妻族的親屬、以及骨肉兄弟,而這也是科舉之前的歷代帝治經常出現皇帝身邊宦官、外戚和骨肉掌權的弊端,卻屢禁不止的原因。曹丕嚴禁自己的繼承者任用身邊的宦官、母族、妻族和親兄弟,實際上就使得皇帝周圍最可靠的人失去被任用的機會,這也意味著曹魏皇帝在曹魏制度下極易淪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更為糟糕的是,東漢末年以來的舉薦成風,以及曹丕推動的「九品中正」制,更讓使得世家大族們可以輕鬆通過門閥相互舉薦親信,獲得遠超過皇帝親族的政治能量。譬如司馬家族兄弟八人,各個精明強幹,在當時有「八達」之稱,其中司馬朗、司馬孚、司馬懿位高權重,身居要衝,其政治基礎並不遜於孤弱無助的曹魏皇帝。


因此,當司馬懿通過一場不流血政變控制朝政之後,無論是曹魏合法的皇帝曹芳(被廢時22歲),還是合法的皇太后郭氏(司馬師要求廢掉曹芳,郭太后不悅,但無力阻止),都沒有能力做出一絲一毫的反抗。這在中國歷史上任何王朝都是不可想像的,只能是巨大的制度性缺憾所導致的政治惡果。
在科舉制度完善之前,中國古代皇帝權力的最大人事依靠,實際上就是他所信賴的奴僕(宦官)、母、妻族和兄弟,這些人固然也有可能威脅皇權,但同時也是皇權必不可少、甚至唯一的倚靠。曹魏政權的創建者為了杜絕漢朝的弊病,完全杜絕宦官、外戚和諸王參政,事實上使得曹魏皇帝變成了缺乏政治基礎的孤家寡人。當一個孤零零的帝王掌握著天下豪強覬覦的至高權力時,其危險性就無異於一個病人背著財寶進入土匪窩,絕色美女光著身子走進墮落街,權力的易手是遲早之事。
南北朝時期,宋明帝為了鞏固自己幼弱的繼承人劉昱的權位,殺光了自己的妻族豪強和兄弟侄兒,結果使得劉昱的權位被野心家蕭道成輕輕篡奪。從這個角度看,宋明帝和曹魏開創者的政治視野遠遠不如劉邦。

因此,無論曹魏帝國的開創有多麼艱難,其滅亡也將疾若流星。這並非後繼者無能的問題,而是開創者自身的短見所致。

以中國歷史上持續最久的周天子權威為例,其權力實際上有三根支柱,第一根為周王室的土地和軍隊,這代表著周天子權威的實力;第二根為血緣、功勳為紐帶的分封貴族;第三根為禮法觀念,這代表著周天子權威的神性和道義,即天子的權力不是諸侯可以覬覦的。這三根支柱,形成了周天子政治力量的根本。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之後,周天子的實力一墜千丈,血脈勛親的諸侯亦因數百年分割而逐漸疏離,天子的實力變得不堪一擊。但是,由於禮法觀念的深入人心,周天子依然具有著無可替代的道義權威,而齊相管仲之所以勸齊桓公對周天子使者行禮,就在於他看到了周天子政治權威的巨大號召力;而孟明視之秦軍路過周天子城,未來得及行全禮,則顯示其士兵缺乏紀律;同樣,哪怕是擁有強大軍隊、挾勝而來的楚莊王,也不可以詢問「鼎之輕重」,原因就在於周天子的權力是神聖的,非單純的實力強悍者可以觸摸。


楚莊王八年(前606),楚攻陸渾之戎,至洛,陳兵於周郊。周大夫王孫滿奉周定王命前往勞軍。楚王問周鼎的大小輕重,意欲代周,他答以:「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終使楚軍退去。
禮法的觀念紮根於當時的人心,其塑造了周天子權威在大眾心中的神性和正確性,使得實力衰微的周天子竟能在春秋時期處於超凡的境界,也只有到「禮樂完全崩壞」的時候,周天子的權威才可能完全終結。因此,當忠誠於周天子的孔子發現,堂堂天子禮「「八佾」竟被僅為卿大夫的季氏公開使用,這位聖賢就開始意識到,周天子的威嚴恐將蕩然無存了。
按周禮規定,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季氏是正卿,只能用四佾,他卻用八佾。孔子對於這種破壞周禮等級的僭越行為極為不滿,因此,在議論季氏時說:「在他的家廟的庭院裡用八佾奏樂舞蹈,對這樣的事情,季家都忍心做了,還有什麼事情不忍心去做呢!」(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周天子權威不僅僅在於實力,更擁有強大的社會階層和意識形態基礎,所以,制定這一統治體系的周公,無愧於首屈一指的大政治家

漢高祖劉邦滅秦破楚之後,不僅僅致力於消滅異姓王,更致力於夯實漢政權的政治根基。
一方面,劉邦迅速建立了強大的、與漢政權利益捆綁的軍人階層、劉姓諸侯階層。在《高帝五年詔》中,劉邦對自己軍團的所有士兵,皆授予大夫及以上爵位,使其享受根據爵位應有的土地、田宅等待遇,並減免了所有軍人及家屬的租稅徭役,建立了一個利益捆綁特權階層——如同蘇聯的工人、金氏政權的平壤市民;與此同時,劉邦在關東地區分封了一批強大的劉姓諸侯,作為劉氏政權的屏藩,儘管這一措施在後來顯露出諸多弊端,但在當時皇室幼弱、功臣和外戚強大的現實背景下,乃是確保劉氏皇權安全的必備舉措。
通過高帝五年詔,劉邦為漢朝政權建立了強大的功勳利益階層,以確保任何外姓對漢室皇權的篡奪,都將遭到這一利益集團的猛烈反擊
另一方面,在當時針對民眾的教育之中,劉邦通過神化自己的身份和際遇,從而將漢政權「天命所歸」的觀念紮根於人心。


與曹操、石勒等人不同,在起兵早期針對追隨者的宣傳之中,漢高祖就將自己塑造為「龍的兒子」,《史記》中所謂「劉媼夢與神遇……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遂產高祖」的記載,在今人眼裡,不過是荒謬之語,但在當時相對憨朴的民眾眼裡,則意味著劉姓皇族血統的非凡和神聖;而劉邦斬白蛇起義的反覆宣傳,更讓普通人對漢家權威的「天命有歸」深信不疑(劉邦最早製造這種政治神話,效果也最好)。更重要的是,劉邦死後,漢政府隨即在全國範圍內建立漢高祖神廟,命令全國民眾如同祭祀神靈般對其按時膜拜,從而使得劉姓皇權的合法性和神性紮根人心——這種觀念對於劉玄、劉秀和劉備等漢室皇族的事業,有著相當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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