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氣吞萬里如虎的英雄到走火入魔的假道士,看名將是如何成叛賊的

青林知青 發佈 2021-09-18T23:49:55+00:00

要說中國歷史上文武雙全之人,排在第一位的定是岳飛無疑,他不僅戰力驚人,那一首《滿江紅》的慷慨激昂,誓掃仇敵,一雪國恥的悲壯,伴著風波亭上的寒風,留給後世無盡地感慨。

高駢:恨乏平戎策,慚登拜將壇

要說中國歷史上文武雙全之人,排在第一位的定是岳飛無疑,他不僅戰力驚人,那一首《滿江紅》的慷慨激昂,誓掃仇敵,一雪國恥的悲壯,伴著風波亭上的寒風,留給後世無盡地感慨。

岳飛的底色是武將,為詩為文都是以「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豪情相伴,或是「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訴說的是壯志未酬的苦悶,中心主題是精忠報國的愛國之情。

而在唐代卻有一武人,一邊是橫掃千軍如卷席,一邊又是賞心樂事詩酒花,一派的文士風流,這便是唐末之際的高駢,與岳王爺完全是不一樣的風景。

在兒童所背的唐詩中,這高駢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最有名的大概要數《山亭夏日》和《對雪》了,但是,作為一名在大唐末世之際,一位手握重兵,理應力挽狂瀾之人,成天這花啊雪的,總是有一種不務正業之感,至少是有失國之重託的。

高駢的面目現在其實是很模糊的,他是唐末名將,也是個褒貶兩重天的人物,而且在新舊《唐書》中的評價是截然不同的。

眾所周知,《新唐書》是在《舊唐書》基礎之上,進行大力刪減而成,所添加的新概念極少,可是,對高駢卻似乎是個特例,不僅對其功過及歷史定位有很大分歧,而且後者是將其歸於《叛臣傳》,與一幫助紂為虐的軍閥為伍,帶有滿滿地不恥之意。

高駢,字千里,幽州人,晚唐名將,一生戰功顯赫,驅党項,逐吐番,敗南詔,復交趾,擊黃巢;身為武臣,卻又好文學,頗具詩才,後人評其詩作「雅有奇藻」,然晚年卻痴迷神仙之道,終為妖人所誤,身死族滅,死時年66歲。

高駢出身名門,乃「渤海高氏」一系,這一家族名人多多,我們耳熟能詳的東魏高歡、邊塞詩人高適及後來北宋開國元勛高懷德等,皆出於此,可謂是世代簪纓的豪門大族。

在高駢之時,家世數代為禁軍將領,他秉承家風,武功過人,能一箭雙鵰,故後世人稱「落雕侍御」,戍守長武時,擊破党項諸部落,「出無不捷」,並勸降吐蕃,收復河、渭二州,以功遷秦州刺史,時人稱其有「伏波之才」,在大唐後期的將領中,實為不可多得的一員驍將。

草色青青柳色濃,玉壺傾酒滿金鐘;

笙歌嘹亮隨風去,知盡關山第幾重?

這是他在此時寫的《邊方春興》,他雖身為武將,這詩卻寫得頗有盛唐邊塞詩歌的氣韻,詩中沒有徵夫怨婦的悲嘆,沒有「一夜征人盡望鄉」的淒涼,所體現的是志得意滿之豪情,在金鐘和笙歌的相伴中,於萬層關山中迴響。

他最大的功績是平叛南詔,唐亂之時,在現今雲南洱海一帶的叛唐,並攻陷交趾,今屬越南北部地區;後南詔又犯西川,朝廷遂以高駢為西川節度使,威懾南詔,南詔至此不敢犯境。

越南北部地區自古便是中國的郡縣之一,統稱為「安南」,為更有效地經營管理安南地區,唐朝在南越特設安南都護府,後將其改置為「靜海軍」,並任命高駢為首任節度使,管理交州等大片地區。

但這裡部落眾多,相互攻擊且時常有犯上作亂之舉,有所謂「十二使君之亂」發生;高駢率兵討伐,南征北戰,誅殺叛軍首領,「一戰而蠻卒遁去」。

曾驅萬馬上天山,風去雲回頃刻間;

今日海門南面事,莫教還似鳳林關。

高駢在「靜海節度使」任上的五年時間中,還是大有作為的,他以民為重,多舉善政、造福百姓,在當時有著崇高的威望,稱他為 「高王」,甚至為他建立了生祠,年年祭祀,至今不衰。

「高駢在我交南,破南詔以拯一時之生靈,築羅城以壯萬年之都邑,其功傳矣。」這是18世紀越南史學家對高駢的評價,而「今國中婦孺能言之。前後牧守皆不能及駢,蓋駢之功獨盛也。」可見他在當地是享有盛譽的。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為了解決當地物資補給運道不暢的困局,組織民力開通河道,這就是被稱作「天威徑」的潭蓬古運河,使得廣州至安南的水路暢通無阻,「舟楫無滯,安南儲備不乏,至今賴之。」功莫大焉。

豺狼坑盡卻朝天,戰馬休嘶瘴嶺煙;

歸路嶮巇今坦蕩,一條千里直如弦。

他對這一功績也很是自得的,這首《過天威徑》詩是他離職時所作,「終古濟物意」的成就,在這首詩中盡得展現,其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接下來的他,歷任天平、西川、荊南、鎮海、淮南等五鎮節度使,在保境安民方面是作出重大貢獻的,《舊唐書》僅稱「治鄆之政,民吏歌之」,他的功績由此可見一斑。

在這一時期,他對唐王朝還是雖然說不上是忠心耿耿,但還是奉為正朔的,以至於唐僖宗後來會將東南賦稅之地交由他來管轄。

高駢是名將,也可以說是名義上依附唐廷的地方軍閥,自安史亂後,唐中央的凝聚力大幅下降,留下的是藩鎮割據,全國大大小小的勢力擁兵自重,但是,在中央的努力下,經過武元衡、裴度等鐵血宰相所採取的強硬政策下,有了極大的改善,至少在表面上有了點中興之氣象。

但是,中唐後期的土地兼併現象嚴重,農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基本生活資料,社會百孔千瘡,民不聊生,於是,農民起義此起彼伏,最後是形成了以黃巢為首的農民大起義,將唐王朝最終埋葬。

在黃巢橫行之時,這高駢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勢力,但他卻並沒有全力參加平亂,致使兩京淪陷,僖宗出逃成都,所以,在這一時期高駢的作為,是被後世痛加指責的。

但是,不得不承認,從某種角度上,他也是為朝廷背了黑鍋的,因為,兩京失陷的責任並不能全部推在高駢的身上,我覺得,他最大的責任,是想獨吞剿亂之功,未能將黃巢一舉撲滅,終釀大禍。

當時的他被朝廷授權坐鎮江南,保障唐廷最基本的賦稅來源,可以說是維持著唐王朝的半壁江山,而當黃巢攻至江南時,他迎頭痛擊,將不可一世的黃巢打得潰不成軍,幾成絕滅之勢。

但是,正如同後世李自成在盧象升、洪承疇和孫傳庭等人的打擊下,僅乘18騎逃去商洛山中,卻沒有進行最後一擊,導致後來死灰復燃,將大明王朝推向覆滅的深淵一般。

高駢也正是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他一方面向朝廷奏報已剿滅了黃巢,一方面又對黃巢的乞降認識不足,養虎為患,及後來黃巢復起之時,他又未能及時行剿滅之事,給了黃巢喘息之機,遂釀成大禍。

此時的他早已不將唐王廷當回事了,來往書信還,辭氣傲慢,甚至與朝廷鬧翻,不再向朝廷繳納貢賦,將自己放置於朝廷的對立面一邊。

《新唐書.叛臣.高駢列傳》載,「當此時,昭義、武寧、義武兵數萬赴淮南,駢欲專己功,即奏賊已破,不須大兵。有詔班師。巢知兵罷,即絕駢請戰,擊殺潾,乘勝度江攻天長。」

更嚴重的是,當黃巢攻兩京之際,他擁重兵而不奉詔勤王,導致唐僖宗又一次效法先祖成了「唐跑跑」,所以,這皇帝是將高駢恨到了骨子裡了。

高駢對黃巢的放縱而不置其於死地,其實是有著他自己小算盤的,失去了黃巢這個對手,自己就會失去同朝廷討價還價的籌碼,就如同當年司馬懿同諸葛亮的關係一樣,正是他這一小心眼釀成大禍,放虎歸山,長安失陷。

罷職、削兵權是當然之事,但僖宗做得還算是厚道,他用明升暗降的方式,對高駢作了加爵削權的冷處理;不動聲色地由罷相王鐸統領其兵,結果,正是這被高駢一萬個看不起的王鐸收復了長安,由是,高大將軍臉面盡失,昔日的威望降至冰點。

夜靜弦聲響碧空,宮商信任往來風;

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移將別調中。

這時他感覺朝廷對他大有猜疑之時所作,名為《風箏》,亦是一首借物詠嘆自己心情的詩作,他感到自己就如同風箏一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由放飛之人作弄不定,而其中的曲調依稀,或又被移植於別調之中,這是一種無奈的呻吟,也帶有些許世事難以捉摸的禪意。

後來的他似乎有些昏頭了,當邠寧節度使朱玫擁立李熅為嗣襄王,以圖裂國分疆之時,他竟然上表勸進,也許他想著反正當今朝廷視已為棄履,還不如擁立他人,以圖進階之資,重振雄威,正是這一有失臣節的舉措,直接被掃入叛臣之列中去了。

李熅叛亂自是一番鬧劇,而高駢自己亦時時對未能建立剿滅黃巢,建立不世之功而後悔不已,黃巢雖已敗滅,但天下稱兵,四海分崩,他雖擁有東南重鎮,卻已不被朝廷所倚重,又不敢擁兵自立,於是,日益消沉,以致後來篤信神魔鬼怪,養了一幫術士在家裝神弄鬼,痴迷其中而不能自拔,最終是被部將囚殺,甚是可惜。

至於說他是「大閱軍師,欲兼併兩浙,為孫策三分之計」,當是不可信的,他至始至終也沒有打出分裂的旗號與中央分庭抗禮,所以,將他歸於叛臣一列,我還是有些忿忿不平的。

高駢雖是武將,卻頗具文采,是真正意義的儒將,在唐代詩人排序中,是能排在第三級一層的,至少比起皮日休、杜荀鶴等人是毫不遜色的,他最著名的詩是《山亭夏日》,讀來很有韻味。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此詩粗看並非新奇之處,似乎有些平淡,但是,繁茂濃密的樹陰匝地,池塘倒影中的樓閣,都展現一種閒適的靜,隨著陣陣微風吹過,那水晶簾發生叮噹的響聲,這是攝人心魄的動,繼而,花香撲鼻,薔薇艷麗,借著這水光瀲灩,將一座靜謐的山莊,靈動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作者將各種色彩進行了巧妙地搭配,從而構成了一幅色彩絢麗的風情畫,全詩雖然沒有山亭和詩人自己,但卻能從中看到,那位在山莊中閒適自在的詩人身影,給讀者以一種寧靜的美感。

在《唐詩紀事》中,對他的評價是「雅有奇藻」,他「位冠侯藩之右,名兼卿相之崇」,作為武人底色,他亦是一位胸有大志之人,對社會上的醜惡之事,也是有著憤憤不平之感,下面這首《對雪》,正是他這種心情的直接展現。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

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歧。

高閣遠眺,大雪紛飛,世界一片銀色,「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作者借景抒情,有感而發,通過對飄雪的嘆羨,表達自己剷除人間罪惡的美好願望。

全詩簡潔自然,毫無做作之感,語出一位領兵征伐的將領,這在唐代是極為少見的,而有此襟懷者更是難得,由此我們也能看出,高駢雖不屬正宗的文人墨客,但是,他以我筆寫我心,其儒將風采盡得展現。

高駢在唐末之際實在是個異數,他雖為武將卻似文士;雖為朝廷倚重卻又招皇帝不滿,一邊將黃巢打得大敗,一邊又放縱叛軍橫行,他是高官卻又喜道樂隱,在亂世之中,一邊金戈鐵馬,橫掃千軍,一邊又高歌「惆悵仙翁何處去?滿庭紅杏碧桃開。」嚮往著心中的桃花源。

他留下的詩作並不多,約五十首左右,但卻是難得地清麗,明暢通曉且韻味十足,「漁竿消日酒消愁,一醉忘情萬事休」,這是隱者的高傲;「酒滿金船花滿枝,佳人立唱慘愁眉」,這是公子的瀟灑;「便從席上風沙起,直待陽關水盡頭」,這是壯士的豪情;「花枝如火酒如餳,正好狂歌醉復醒」,這是儒將的風采。

然而,他虎頭蛇尾的人生,將一手好牌最後是打得個稀爛,最後是求仙覓道,直到躺在那發黃的功績簿上昏昏地睡去。

「不將真性染埃塵,為有煙霞伴此身」,一位曾經「氣吞萬里如虎」的射鵰英雄,竟蛻變成了一個走火入魔的假道士,最後還被史家歸於叛臣賊子之列,歷史上很多不可思議之事,竟在高駢的身上得以展現。

想想他先人高適的低開高走,與自己高開低走的走勢相比,他怕要腸子都會悔青的,好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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