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離在中國女性主流道路之外的楊麗萍,讓人充滿遐想。
62歲仍孑然一身的她,與舞蹈自然為伴,眼睛裡沒有半點雜質。
她毫不諱言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冬季。對於衰老,楊麗萍說自己早已做好準備。她不恐懼,也希望大眾不要將其神話。
6月7日,楊麗萍因自己生活視頻下面的一條評論引起熱議,有人認為她「最大的失敗是沒一個兒女,所謂活出了自己都是蒙人的.....」
除了在抖音之外,在微博上她也因為不生孩子被罵,以至於登上熱搜。
這種用生育定義女人的理論,放到現在還有近萬人的點讚,實屬悲哀。
其實在90年代,她本人就曾對媒體說過:
「我來這世上的使命,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一隻小螞蟻也是我的孩子,我的舞蹈作品也是我的女兒。」
結婚生子只是人生的選擇題,束縛不了楊麗萍追求藝術的內心,她一生都在用舞蹈的方式尋求快樂。
在大眾語境裡,楊麗萍是出世的。
可在楊麗萍眼裡,自己是最入世的。她在人間痛過,才可以做到不在乎。
當下的她毫不諱言自己走到了「人生的冬天」,在舞蹈作品《孔雀之冬》中,她用自己的肢體舞動出對生命的思考與叩問。
在楊麗萍的身上,我們看見生而為人的尊嚴與美感。
攝影:陳玲
於雲南僻靜之處,種花種草,種夏風冬雪。她不是媒體追逐的對象,卻讓人們心生嚮往。
在楊麗萍54歲那年,記者柴靜問她:「不要孩子是不是為舞蹈作出的犧牲?」
她有一段著名的回答:
「有些人的生命是為了傳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體驗,有些是旁觀。
我是生命的旁觀者,我來世上,就是看一棵樹怎麼生長,河水怎麼流,白雲怎麼飄,甘露怎麼凝結。」
楊麗萍稱自己是雌雄同體。她對於自然與事業的看法格局廣闊,從不扭捏,與小女人根本不搭邊。
可在舞台上的她,有水的靈動,也有雲的飄逸,極具女人味。
走在人群中的楊麗萍,總是那麼與眾不同。她是雲南的女兒,也有過對北京的嚮往,只是在最初,仙女也只是凡人。
楊麗萍是家中長女,在她童年時期父親就離開了家,留下兄弟姐妹四人和媽媽,生活異常拮据。取暖用火柴,照光用煤油燈。
好在楊麗萍生性樂觀,她從11歲起,就靠歌舞團30塊錢一個月的工資貼補家用。
攝影:肖全
童年生活的環境,也影響了楊麗萍日後的創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住的地方,伸手就可以摘到桃子吃,出門就可以見到清澈的河水。
有時楊麗萍躺在河邊,抬頭看流雲無窮的變化、樹影的婆娑,她的舞蹈靈感來源於自然,這是生命最本質的東西。
從小就有觀察欲的她,什麼東西都想要轉換成肢體語言。
沒有進過任何舞蹈學校,她憑藉著天賦,1971年從村寨進入西雙版納州歌舞團,九年後又調入中央民族歌舞團。
22歲那年,從雲南來到北京的她,雖然表面看似平和,但內心對舞蹈有著誰也勸不動的執拗與狂熱。
攝影:肖全
楊麗萍是大自然的女兒,一直天然生長、無拘無束,到了城市生活後,她一直在努力抗爭著,從未被外面的世界所同化。
她不喜歡大量的常規訓練,認為這些訓練過於死板,壓抑了舞蹈的靈性,就拒絕參加集體排練。
等到晚上沒人時,她就一個人到排練室通宵跳舞,每天深夜在黑暗的練功房裡忍著疼壓腿。
再看窗外,已是天明。
因為特立獨行,她也受到過批評與懲罰,被扣除營養費和練功服是家常便飯。
攝影:肖全
即使在別人眼裡看來是離經叛道的,楊麗萍也不會被外界打擾,從小就是如此。
關於舞蹈,她一直有著自己的判斷,從不屑於模仿與跟從。
終於在1986年,她用《雀之靈》拿下全國舞蹈比賽創作和表演的一等獎,也因此一夜成名。
楊麗萍表演結束後,馮小剛說:「她不是人,是精是仙。」
舞台上的她化身為一隻孔雀,盡情展露著自己柔軟的腰肢。漠然而悽美,與80年代末的火熱陽剛,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
對於這樣一個宛如傳遞著天地自然生息的舞者,人們的內心是震撼的。
當記者問她為什麼能贏時,她說:「因為我沒有對手」。
這不是傲氣,而是底氣。心中無敵,天下無敵。
那年,楊麗萍28歲。
她成了家喻戶曉的舞者,人們心目中優雅的「孔雀公主」。
許多在90年代出名的人,都選擇了繼續留在北京發光發熱。可是楊麗萍卻在2000年,回歸到自己的故鄉雲南。
在這遙遠的南方,生活著她和她的族人們,那是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繾綣風景。
這一年,楊麗萍到雲南採風,漸漸發現有些古老的土風舞蹈深藏在山村裡,隨著老年藝人的去世將面臨失傳的遺憾。
楊麗萍採風途中,遇到的村民
為了挽救即將消失的民間歌舞,她決定從中央民族歌舞團退休,到雲南各地山寨收集民間歌舞。
此後,她創作了《雲南映像》、《雲南的響聲》。不僅轟動一時,還成為了家鄉的象徵。
正是在這片土地,她為自己的舞蹈尋到了靈魂,也為生活找回了靈氣。
年輕時候的楊麗萍,骨子裡總散發出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睛的野性美。
曾經追尋過的美好與廣闊,變成了她氣質里的一部分。
攝影:肖全
肖全多年前曾說過:「三毛和楊麗萍都是離自然和上帝最近的人。」
80年代人像攝影師肖全鏡頭下的楊麗萍,美的厚重且蘊含力量。
1992年春天,他們爬上慕田峪長城。楊麗萍站在烽火台上,用巨大的白色絲綢裹身,黑色長髮自然飄揚,雙手舞動。
肖全被眼前的景象感動了,他單膝跪在地上,下意識地按快門,記錄下了那一刻的楊麗萍。
攝影:肖全
又過了幾年,楊麗萍成為了知名的藝術家。
在雲南拍她時,肖全哭了:「她闊達了,開屏了,就像孔雀一樣。」
攝影:肖全
她對於美的敏感,對於自然的親近,借鏡頭展示給眾人一個真實的自己。
在肖全眼裡,楊麗萍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靈氣與仙氣,這種氣息讓任何人都可以和她很近,但你又會有一種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楊麗萍作為肖全的「人像模特」,成為了那一代人影像的見證者。
楊麗萍與肖全
楊麗萍的美是完全不同於普通人的。
作為一個從來沒有在大眾視野中消失的舞蹈家,她對完美的苛求伴隨著人生中的每一場演出。
楊麗萍是用肢體說話的人,離不開自律。
其實在外界看來的「天賦」與不食人間煙火背後,是她日復一日的苦練與對某些幸福的甘願放棄。
她為了以最好的狀態呈現每次舞蹈,嚴格控制飲食。午餐僅僅是一小片牛肉,一塊蘋果,一個雞蛋,堅持不吃一粒米飯,手指甲常年嚴格控制在5厘米的長度。
到了有演出的時候,就完全不吃飯:「人不管多瘦,吃了飯喝了水,胃就會鼓出來,不好看。」
她偶爾也會獎勵自己「大吃一頓」,其實只是將一片蘋果變為一個蘋果。
排練節目的時候,五十多歲的她可以一周每天只睡一個小時。高強度的訓練,讓年輕舞者都難以承受,但她說只要有一點勁,就不會倒下。
她所流的每一滴汗水,都是對抗歲月最有力的良藥。
想到能帶來美好的東西,楊麗萍就心甘情願。
62歲的她依舊在路上,為了舞蹈事業忙碌奔波,又樂此不疲著。
在被問到還能在舞台上跳到什麼年紀時,楊麗萍笑了笑:
「這個問題在我20多歲的時候,就有人問我,但我現在還在舞台上。跳舞是我生命的需要,我把舞蹈當作是我的全部,這是我的運動方式,也是我內心的表達、情感的寄託、精神的追求。」
多年來,她也是自己舞團的大家長。
她曾走村串寨一個個挑選演員,後來成立了自己的楊麗萍文化公司。
然而這一切在起初並不順利,最艱難的時候她要靠拍廣告、接商業廣告給演員發工資,甚至賣掉了房子。
很多人覺得楊麗萍傾家蕩產,很不容易。可是她深知這是自己的責任,從不抱怨。生活本就如此,不必擰巴。
那種與世界堅硬的碰撞感,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偏離在中國女性主流道路之外的楊麗萍,讓人充滿遐想。
很多人將這位從雲南山林里走出來的舞蹈家,視為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存在,她本人可不這麼認為:
「我六七歲就知道賺錢。從雞窩裡拿出雞蛋到集市賣錢,然後買花布和食物。這是人的本能,是再自然不過的生態。"
2003年4月25日,由於非典的發生一律禁止聚會,《雲南映像》變成了一場沒有觀眾,只有三台攝像機的錄像。
在原本準備好的慶功宴上,楊麗萍拿著話筒哽咽落淚。她心疼自己舞團里的那些孩子們,他們為這場演出付出了那麼多......
那是她唯一一次,當眾流露脆弱的時刻。
五個月後非典結束,團員歸隊。《雲南映像》在8月8日正式演出,獲得成功。
楊麗萍是非常關注票房的藝術家。對此,她毫不掩飾。
她覺得人為什麼非要衝破世俗呢,世俗多好。
在60歲的楊麗萍內心,舞劇中有小我,也有大我。她希望自己不要對時間的流逝感到恐懼,能擁有一種看明白塵歸塵、土歸土的平靜。
每個人都要面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