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商務旅行-日本美食與餐飲文化親身體驗-1

陶朱公 發佈 2020-02-26T16:44:54+00:00

疫情其間,閒暇較多,整理了以前在日本的商務旅行考察筆記,突然想寫一些關於日本餐飲文化和日本美食的親身體驗,想到哪裡就寫到哪裡,其實也是一種愜意。

疫情其間,閒暇較多,整理了以前在日本的商務旅行考察筆記,突然想寫一些關於日本餐飲文化和日本美食的親身體驗,想到哪裡就寫到哪裡,其實也是一種愜意。

因為工作原因,我去過日本不止一次,日常口語交流,還算過得去。回想起在日本街上找東西吃的窘境,依然印象深刻。

第一次在異國他鄉走進一家餐館時,我想誰都會心跳加快,需要鼓起勇氣。但我是多次出國的老油條,卻依然還是有這樣的惶恐,可能這就是天生比較慫吧。甚至連走進拉麵店叫一碗拉麵時也一樣。

到底在害怕什麼呢?這些年來,我曾經一次又一次像這樣走進未知異國餐館。而且對方應該也期待著我的光臨,那麼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又是什麼讓我躊躇不前?無從得知。是擔心跟店家不能良好溝通,無法點到自己想吃的東西嗎?是內心害怕進了一家難吃的店而備感失望嗎,這些當然也是原因之一。

後者的擔憂最強烈。如今,我越來越重視在外的每一餐,這也許是經歷各式各樣覓食的慘痛失敗後,理所當然具備的防衛本能。千萬不要吃太奇怪的東西了。。。


我一直憧憬那種直率、單純、爽快又大膽的用餐態度——「只要餓了就吃」。但一切僅限於憧憬,我卻無法做到,或者說是始終沒能做到。

到了飯點,我經常在陌生的街道上尋找「應該」進去的餐館,一趟又一趟在類似商店街上晃來晃去。就算有家看起來不錯的拉麵店,也會磨磨蹭蹭地自問自答:

「這兒看起來不錯啊。」

「不,等一下,又看不到店裡。」(因為日本的緊湊型小餐館特別多,而多數喜歡關著門做生意。也是本土習慣吧。)

「但各種經驗帶來的直覺在說,這白色門帘的褪色感,還有店名那幾個字的筆法,都顯示這家店很有品位。」

「可也許都是本地常客吧。」

「可能會對陌生人很冷淡。」

「大家也許都會點菜單上沒有的菜。」(日本餐館常常有很多菜單上沒有的保密菜)

「或許還有不成文的土規矩。」

「如果不那麼做,不知什麼地方就會有人不滿地咂嘴。」

「唉……」

「就算說『請來一份醬油拉麵』,店主也不會回應。」

「頭也不抬。」

「嗖嗖地走去冰箱那邊了。」

「哇,真可怕!」

「是沒聽見嗎,還是無視我?」

「被無視了。」

「好像對我有什麼不滿,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還是別選這家店了。」

「可能還有更好的店。」

「那先記住這裡,當成第一候選,再找找看。如果沒有其他不錯的店,就選這裡。」

「就這麼辦吧。」我自己一直在糾結中。

「不覺得對面有不錯的店嗎?」

「但又覺得好像沒有。」

果然一點進步都沒有。與那些大人物相比,我這就是小人物的優柔寡斷。

「吃飯什麼的,哪裡不都行嗎?味道什麼的何必那麼看重呢。這裡就挺好,好了好了,快進去快進去,猶豫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啊!」

我非常羨慕這樣的人,自己也心知肚明,確實是在浪費時間,但如果問我是否想成為這樣的大人物,答案又是否定的。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承認這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也不想成為被理性驅使、過分追求效率的大人物。

到了必須做決定的時刻,釜石的夜空已經是星光滿天。

我下定決心,選了一家面朝十字路口的居酒屋,白色提燈上字跡潦草地寫著店名。其實我已經走過這家店門前兩次了。拐角處的兩個側面各有一個入口,氛圍格外開放。木窗微微打開,從那裡可以看到乾淨利落的店堂,感覺非常不錯,很有安全感——不,這麼說太誇張了,是很有安心感。

出門在外選擇餐館的標準,必須要看這家餐館受不受當地人歡迎。因為那樣的店絕對不貴,而且當地人了解當地的美食。自然,外人想要獨自走進全是常客的店,是需要膽量的(對我而言)。

膽量。我既沒有風度,也沒有膽量。

風度和膽量——在如今這個便利店與網際網路交織的時代,這兩個詞看起來就像蒸汽機車。

「你現在真是個蒸汽機車一樣的男人啊。」如果有人這麼說,我會非常高興。我很想聽到這樣的話,不過當然不可能。

我覺得如果是這家店,似乎能吃到當地的特色料理。不是高級特產也無所謂,也不必是當地人引以為傲的特殊美味。我就是想吃當地人常吃的東西,無論是蔬菜,還是小海鮮。就算選擇失敗了,我也給自己上了吝嗇的保險:既然是居酒屋,點上一瓶啤酒外加一兩種下酒菜,就能把損失控制在最小限度,然後到酒店附近找家烏冬麵店之類的填飽肚子,這一晚就夠了。

我終於走進店裡。

戰戰兢兢,提心弔膽,縮頭縮腦,忐忑不安。「不好意思,打擾了。」

「歡迎光臨。」

店主是個看起來已過三十五歲左右的女人,膚色微黑,眉清目秀,神情堅毅,目光仿佛在說「哎呀,是沒見過的客人」。那樣的視線讓我更加誠惶誠恐,但也有种放松下來的感覺。我已經平安過了第一關。

店內有六七個吧檯座,旁邊比地面高出一截的榻榻米式座席處有兩張小桌子。裝修屬於樸素實用的民間藝術風格,但絕非刻意的裝腔作勢,而是整潔漂亮,讓人安心舒適,這種小餐館在日本非常普遍。店堂這種地方,總是能反映出店主的性格。這家店給人的感覺,我非常喜歡。

我坐到從入口數的第二個吧檯座。店裡只有一個客人,穿著西裝,坐在吧檯的最里端。從他支著胳膊的姿勢和向我這裡一瞥而過的視線可以看出,他是這裡的常客。

「歡迎光臨。」

女店主站在吧檯內,再次向我致意。她時而往冰箱裡放東西,時而把土豆放進眼前的竹屜,骨碌骨碌地晃來晃去,目光中的警惕已經消失。直覺告訴我,她肯定就是本地人。

「請來杯啤酒。」

「好的。」

我一開口,回答聲便從吧檯下方傳來,隨後笑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不好意思,請稍等啊。」她一邊忙活一邊說,「今天開店有點晚了……」

「啊,不要緊,請別著急。」旅行的夜晚,我沒什麼可急的。

吧檯上並排擺著竹屜,疊放在裡面的魚似乎是完全曬乾的沙丁魚,看起來非常好吃。如果把那個烤烤,再燙一壺當地的酒……我迫不及待地開始想像下一步。牆上貼著的紙上寫著「生啤五五〇日元」,價格也讓我放下心來,再次感受到喉嚨乾渴,雙腳也已疲憊不堪。

察覺到有什么正在接近,我朝旁邊一看,之前坐在裡面的客人(應該是本地常客)正端著一杯呼呼冒泡的扎啤走來。他把啤酒杯咚的一聲放在面前,說:「不好意思啊,老闆娘遲到了。」

他身形瘦削,顴骨突出,也許是跑業務的,皮膚曬得黝黑,看起來比我要年長,恐怕已經超過四十五歲了。一整天工作帶來的油脂讓他的額頭閃閃發光,西裝上泛著一股菸草味。

「啊,不好意思。」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老闆娘立刻回過頭。「啊,不好意思。」

真是不好意思的三人混戰。

我看了看已回到座位上的他。他面前放著啤酒桶,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有一排倒扣著的扎啤杯。果然是常客。

他舉起酒杯,問道:「你從哪兒來?來旅行嗎?」

我們之間隔著五個座位。

「嗯,從東京來的,我是中國人。」

「這樣啊。」他說完便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啤酒,又朝女店主說:「喂,這是從中國遠道而來的客人,醃菜也好,別的什麼也好,總之先給他上一些啊。」

女店主很不耐煩地說了句「我知道」,隨後又轉向我,明快地說道:「對不起啊,我現在就去拿點好吃的。」表情中透出的自信讓我心中的期待迅速膨脹。

不一會兒,一個盛滿生牡蠣的小深碗擺到了我面前。「請用,這是今天剛捕撈的。」剝了殼的小牡蠣大約有十個,個個飽滿而有彈性。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對於飲食,我幾乎沒有什麼偏好或忌口,但前些年吃生牡蠣後拉肚子拉得天翻地覆,讓生牡蠣成了我唯一的禁忌。就算心裡想吃,一聞到那股味道,無論多麼新鮮,舌頭和胃都會出現排斥,筷子怎麼也伸不出去。

那次拉肚子之後過了很久,我曾經因為覺得不好意思,勉強吃下了壽司店端出的牡蠣,結果吃了兩個就撐得不得了,之前明明很餓,卻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這讓我對牡蠣進一步敬而遠之。

也許是看出了我表情里的為難,女店主問:「哎呀,您吃不了牡蠣嗎?」

「啊……不……那個……是的,只有牡蠣有點……」我誠實但又語無倫次地回答,冷汗冒了一頭。

看到這一幕的常客大聲說道:「看吧,不懂裝懂拿出來的東西可不行,必須要先好好問問客人啊。」

這讓我驚恐不已,沒有比這更尷尬的事了。我不由得解釋道:「不好意思,我以前很喜歡牡蠣,但曾經吃壞了一次肚子後,無論多好吃的牡蠣,身體都會排斥,都不知該怎麼形容……」

女店主恐怕也非常尷尬,表情極不自然地僵住了,一邊輕輕撤回小深碗,一邊重重地說:「這裡的牡蠣是絕對不會吃壞肚子的,因為特別新鮮。」她話語中帶著對家鄉的自豪,讓我無地自容。

我突然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債務,啤酒也無法大口喝下。小口啜飲的啤酒格外苦澀。

女店主鑽到吧檯下方,又唰的一下只露出一張臉。「這位客人,鮑魚沒問題吧?」目光中毫無笑意。

「沒問題,我很喜歡!」我毫不掩飾地露出笑容,乾脆地答道。這是實話,但是自己這副賣力想要挽回顏面的樣子,讓我在話音未落時就已經抬不起頭來。

女店主將醬油煮過的整隻大鮑魚切成薄片,盛在盤子裡端了出來。這實在太棒了。因為即使是吃壽司,我也最喜歡鮑魚,雖然我怕別人知道從不敢說。

夾起一片送入口中,順滑而柔軟,散發出高級貝類的淡雅氣味,甘甜怡人,實在美味。即使是不懂美食的人,也能感受到肉質的新鮮。

「真好吃啊!」這次我說得很直率,沒有特別賣力。顏面一下子挽回了,這就是美食的力量。

這時,一直在盯著我吃飯的常客又大聲說:「好吃的感覺很好吧。」他多少像是在戲弄女店主。

請停下吧,別再這樣欺負我了,這不是讓我進退兩難嗎?

女店主只把那句話當成了耳旁風,給我盛了滿滿一碗魚煮白蘿蔔。這比我以前吃過的煮得更爛,更有粗獷感。也許用的並不是魚,但我問不出口。不過,我正是想吃這樣的日本鄉村料理。

夾起一塊熱氣騰騰的白蘿蔔放進嘴裡,魚的味道隨即滲出,在口中緩緩擴散,仿佛直達內心,妙不可言。魚肉一經細細咀嚼,味道便會蔓延到上齶深處。這一定就是本地的味道。如果有米飯和醃菜,今天的晚餐就夠了,我一般飯量不算大。

我完全不需要大酒樓的刺身船、奶汁烤伊勢蝦、茶碗蒸蛋和蜜瓜。眼前這種真心誠意的食物,才是旅行中的妙味。選擇這家店是正確的,還好我猶豫再三。

不過,無論是鮑魚還是煮菜,都不是我主動點的,分量又如此之大,令我有些不安,而且始終都很在意店裡沒有菜單這件事。這個鮑魚到底多少錢?要是在東京的居酒屋,這個分量的白灼鮑魚就算是三千八百日元都不為過。

不行,如果是日本傳統浪人,即使身無分文,也應該穩如磐石。我得學一學,那麼只有順其自然了,這就是旅行,也可以說是人生。

吃到鮑魚還剩兩片、煮菜還剩一半的時候,我又要了一杯啤酒,這次是女店主倒給我的。

醉意在體內轉了一圈,我慢慢從雙腳的疲憊和獨自旅行的緊張感中解放出來。啤酒已經不苦了,鮑魚和煮菜正在慢慢消解牡蠣帶來的精神債務。喝一大口新上的冰涼的啤酒,再嚼一片鮑魚,這就是旅行的幸福時刻。

這時,吧檯對面遞來了一個可以用來喝湯的深盤,裡面盛了將近二十塊剝掉殼的貝肉,看起來和貽貝差不多。

「這也是在附近捕撈的,樣子不怎麼好看,但味道不差。」

女店主剛說完,常客就接茬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叫似貝,因為和某個東西相似呢,對吧?」他一邊語氣下流地說著,一邊看向女店主,但女店主毫不理會。

我真希望他今晚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比起這點,我第一眼看到就覺得量真多。試著吃了一個,放進嘴裡一嚼,豐富的口感噗的一下破裂開來,比鮑魚更加狂野的潮水,瀰漫著香氣和貝肉與醬油煮在一起的獨特風味迅速在口中蔓延,舌頭上的味蕾開始迅速的奔跑,樸素的味道鮮美無比。

好吃是好吃,不過這麼多真能吃完嗎?畢竟還要吃其他東西。但為了挽回牡蠣的負面影響,我連一個都不能剩下。算了,慢慢來吧,夜晚還很漫長。

「老闆娘,你也很不會做生意啊,一聲不吭就往外端菜。要想讓客人嘗嘗這裡的特色,得慢慢跟人家介紹啊。」常客不知何時在面前放了一瓶威士忌,正兌著水壺裡的熱水喝。

女店主第一次對他發出了抱怨:「我知道啊,你就給我閉會兒嘴吧,我正做菜呢。」

膽怯似乎又捲土重來了。我一邊想著「不行不行」,一邊一口氣喝乾了剩下的啤酒,又要了日本酒,然後加了一句:「不好意思,有醃菜嗎?」這是我這天第一次點下酒菜,平淡無奇。

「好的……有是有,茗荷你能吃嗎?」

「可以,我很喜歡。」

也許是因為牡蠣的失敗,逐一確認讓我感到異常煎熬。我是真的很喜歡茗荷,茗荷富含蛋白質、脂肪、纖維及多種維生素等。茗荷有特殊的香氣,素有「亞洲人參」之美譽,是日本,韓國等國家、地區喜食的菜餚。



醃菜是鹽漬黃瓜和茗荷,同樣盛了很多,旁邊搭配的黃色雛菊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那個客人一直在變著花樣戲弄女店主,就像全日本各地的居酒屋每晚都會發生的一樣。我聽得一清二楚,時不時也會跟著微微一笑,然後女店主就會沖我說道:「這種人請無視就好。」這種保持距離與相互接近的方式真是日本人獨有的。

溫得恰到好處的日本酒滲入了身體。我不知道酒的名字,卻感到這酒已經完全與這家店、這條街市以及這片土地的空氣、話語和時間融為一體,讓我不由得想說一句「好喝」。

這時再來點茗荷就再好不過了。取出完整醃漬的茗荷,唰地用刀切成兩半,和黃瓜盛放在一起,這樣水潤的美味鮮嫩爽口,香氣撲鼻。黃瓜看起來也是淡醃的,但黃瓜本身就很好吃,所以充滿了與生食截然不同的深層味道。啊,真好吃!我不禁又想,要是有米飯和味噌湯就好了。

此時,女店主用略微柔和的聲音說:「今天的比目魚也很好吃。」

既然這麼說了,我也不得不回答:「那,請給我來點。」這樣一來,我感到自己和這家店之間的氣場對比終於均衡了。不過我還是憂心忡忡,真是笨蛋,這樣的我離自己心中描繪的日本浪人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是炸還是烤?」

「是啊……哪種更好吃呢?」

「這要看個人喜好……但我還是更推薦烤吧。」最後的「吧」有種莫名的嫵媚。

「那就烤吧。」

我已經稍微適應這家店了嗎?不過,如果拿出一條像團扇那麼大、肉質肥厚的比目魚,我真的能吃完嗎?似貝也還剩了一些,煮菜和醃菜也一樣。

醉意漸濃。我一直在吃東西,所以醉意來得十分舒緩,但腦中已經有了漸漸麻痹的感覺,只有獨自喝日本酒時才會這樣。

如果超過兩個人在一起邊聊邊喝,那感覺就像原本應該啪的一下綻放的花朵始終保持著花蕾的狀態,一邊成熟一邊膨脹。當然,獨自喝酒的感覺並不壞。

也許是為了烤比目魚,貌似叫「小慧」的女店主走進了吧檯內側的深處。而那個似乎叫「高田先生」的常客開始滿臉通紅地跟我搭話,他的額頭和臉頰比之前更顯油亮。

「不好意思,你為什麼要進這家店呢?」他的語氣和戲弄小慧時完全不同,已經醉得不輕了。

「呃,覺得很容易進……在陌生的城市走進陌生的店,總覺得會害怕呢。」

他聞言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這裡,選對了,正確無誤。這一帶沒有比這更好的店了。」他眨了眨因醉意而濕潤的眼睛。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客人始終就只有他和我兩人。

隨後,高田先生一口氣講了很多事。他三年前因工作調動,從故鄉盛岡來到了這裡。十幾年來,這座城市都異常凋敝,這裡的居民不擅長宣傳自己,只是默默地看著年輕人離開,稅收也因此減少,形成了惡性循環。

「啊。」「哦。」「這樣啊。」「是啊。」我再次陷入了如燃氣泄漏般極度曖昧的附和中。

「久等了。」

就在這時,比目魚被端出來了。很小,這真是太好了,而且

香氣四溢。雖然烤過了一遍,但那姿態仍然像活魚一樣生動。

「哇——」我發出了自己也判斷不出的聲音,不知是在回應高田先生的話,還是在感慨眼前的比目魚,總之筷子已經伸了出去。

用筷子尖挑開鬆散的魚肉,夾一塊放入口中,實在是輕盈溫和的美味。香噴噴的魚皮帶著黏糊糊的嚼勁,同樣美味。美味到讓我真不想用「美味」的漢字來表達。

這個加上米飯和味噌湯,再加上這裡的醃菜……又來了。我似乎已經形成了這樣的思維模式,不過能夠立刻進入這種模式,恐怕也是因為醉意已然纏身。

我又要了一瓶日本酒,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剩下的菜。肚子幾乎已經裝滿了,要是更能吃就好了。何況今天是獨自一人,更難以全部吃完。

「還吃點刺身嗎?」

聽到小慧詢問,我脫口而出:「不,已經夠了的。」連「了的」都說出來了,嘴真是笨。


高田先生就像跟小慧無理取鬧一樣,繼續說著這座城市的壞話,但與其說是無理取鬧,不如說更像撒嬌發嗲。這也是日本居酒屋裡典型的畫面,女老闆就算年紀輕輕,也會被逼著扮演男客人的母親這一角色,其實我並不太喜歡這一點。

「啊,知道啦知道啦。」

看到小慧漫不經心的態度,我深感她果然是釜石生、釜石長的人。

高田先生口中甚至已經飛出了宏偉的城市振興計劃:「在我看來啊,就該把那個工廠遺址啊,那樣一下,再這樣一下,把那個熔爐切成兩部分,用樹脂封住截面……」

在這樣的背景音下,我一邊一點點地、不聲不響地、拚命地、像個馬拉松跑者般地咀嚼消化面前剩下的菜餚,一邊喝酒。我的胃一定很小。

就在目標即將達成時,小慧從裡面端出了一個紅漆大碗。看到她徑直向我走來,我不由得考慮到底該怎麼辦。不過當碗放到我面前時,我鬆了口氣。那是用大翅鮶魚的雜碎煮的清湯,上面漂浮著蔥白絲和薑絲。喝日本酒的時候,最後能來一碗這樣的湯是再好不過的了。

看到小慧開始收拾空了的餐具,我想幫她一把,便送上裝比目魚的盤子說道:「我吃飽了,每道菜真的都很好吃。」

「啊——不行不行,怎麼能這麼浪費啊。看,還剩下不少好吃的呢。」

聽到她嚴厲的語氣,我慌忙把盤子拿回面前。我很不擅長吃魚。讓人看到比目魚的頭、皮和骨頭散得不成樣子,實在是難為情。我再次羞紅了臉。

看了看高田先生,他滿臉通紅泛著油光,正在打瞌睡,醉酒的終極形態已經完成了。

我就像給魚做手術一樣,一邊小心翼翼地剔除魚骨和魚皮,將剩下的魚肉送入口中,一邊小口地喝著酒,啜著湯。到了這時,我已經遊刃有餘了。

小慧瞥了一眼高田先生。「那人總是那樣,但他並不壞。」

嗯,我明白。我在心中點了好幾下頭。

看了看鐘,時間還不到八點。我已經吃完了,也喝乾了酒壺中的酒。「我吃飽了。」我再次說道。這頓飯到底要花多少錢,我有點沒底,但旅行初期的錢包里多少還是有富餘的。

「好的,正好五千日元。」小慧爽快地笑道。

小慧回答得過於麻利,我一時不知道是貴還是便宜,只是覺得還可以。再一想,吃了這麼多美味,這價格在日本簡直便宜得驚人,感覺對方真是給了我不少優惠。

也許是注意到我要準備離開,高田先生睜開了眼。通紅的臉龐上,一雙眼睛也是紅的。「啊,要走了嗎?」他似乎在裝傻充愣。明明剛才一直在打鼾,最該離開的是他才對。

聽到他「嗚嗯」一聲,我以為他要伸個懶腰,結果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下子趴到水泥地上。我嚇了一跳,不知他要做什麼,結果他突然做起了伏地挺身。

看到高田先生的奇怪舉動,小慧既沒有發笑,也沒有指責,也許已經見怪不怪了吧。

我背起挎包,又說了一遍「多謝款待」。這時,高田先生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那個啊,你們旅行的人喜歡拍照啊,有個東西無論如何都想請你拍呢。從這家店出去,向右走兩百米,那裡有座寺廟。嗯,你一看就明白,在那座寺廟裡,有個東西想請你務必拍下來。」

「高田先生,客人已經要離開了。」

高田先生對小慧的話充耳不聞,繼續道:「那個啊,在盛岡啊,那個有名的,我想你也知道,有棵石割櫻,對吧?」

「沒錯。」我一無所知,但又怕麻煩,便如此回答。

「大家都在嚷嚷,說那太罕見啦,太珍貴啦,可是這裡有和那個一樣的呢,就在那寺里。我啊,去年春天找到那裡,就跟和尚說:『啊,這不就是那個嗎!』」

「現在又不是櫻花季,就算拍下照片不是也很無聊嗎?」小慧潑了一盆冷水。

「你閉嘴!這個城市就是因此才不行的啊……那裡的和尚也是,聽到我說裡面有石割櫻,他也只是『哦』了一聲,就像睡糊塗了似的,完全不頂用啊,真的……」

「哈哈哈哈哈!」突如其來的伏地挺身之後就是認真的抱怨,奇怪的行為仍在繼續。我故意大聲笑了笑,這也是表示「我要回去了」的意思。隨後我稍微提高聲音說了句「明天早上回去前,我能去的話就去一趟,謝謝」,便走出店門。

室外的冷空氣撲面而來,在日本酒的作用下灼灼發熱的臉頰格外舒服。向夜空吐出一口氣,立刻成了白霧。

計劃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對於喜歡睡懶覺的我來說,似乎不可能去看石割櫻了。說出「能去的話就去一趟」這種輕率的話,我多少有些自我厭惡。如今,我已經不會再說那樣的話了。

肚子已經填得滿滿當當,但在這樣一個旅途中的夜晚,就這麼回去實在無趣,也心有不甘。

過了那麼長時間,小慧和高田先生怎麼樣了呢?那家店還在嗎?我想就著那道煮鮑魚喝日本酒,想就著那道烤比目魚吃米飯。

即使歲數再大一些,恐怕我還是會帶著對日本浪人的憧憬,空著肚子在街上彷徨吧。要是不再彷徨,那樣的未來一定會很寂寞。


待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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