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品鑑》:觀音與孫悟空意味深長的一幕幕感情劇

秦嶺頻道 發佈 2020-02-06T22:55:48+00:00

菩薩若要依得我時,我好替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得動干戈,也不須得勞征戰,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送,唐三藏只當落空。


文|劉戈

第十七回,孫悟空同觀音一起到黑風山附落雲頭依路找洞,只見山坡前走出一個道人,手裡的拿著一個玻璃盞兒,盤內安著兩粒仙丹,往前正走,被行者撞個滿懷掣出棒,就頭一下,打得腦里漿流出,腔中血迸攛。

菩薩大驚道:「你這個猴子,不是這等放潑!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與你相識,又無甚冤讎,你怎麼就將他打死?」行者道:「菩薩,你認他不得。他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他昨日和一個白衣秀士,都在芳草坡前坐講。後日是黑精的生日,請他們來慶『佛衣會』。今日他先來拜壽,明日來慶『佛衣會』,所以我認得。定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壽。」菩薩說:「既是這等說來,也罷。」行者才去把那道人提起來看,卻是一隻蒼狼。旁邊那個盤兒底下卻有字,刻道:「凌虛子制。」行者見了,笑道:「造化!造化!老孫也是便益,菩薩也是省力。這怪叫做不打自招。那怪叫他今日了劣。」菩薩說道:「悟空,這叫怎麼說?」行者道:「菩薩,我悟空有一句話兒,叫做將計就計,不知菩薩可肯依我?」菩薩道:「你說。」悟空說道:「菩薩,你看這盤中是兩粒仙丹,便是我與那妖魔的贄見——盤兒後刻的四個字,說『凌虛子制』,便是我們與那妖魔權的勾頭。菩薩若要依得我時,我好替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得動干戈,也不須得勞征戰,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送,唐三藏只當落空。」菩薩笑道:「這猴嘴熟。」行者道:「不敢,倒是一個計較。」菩薩道:「你這計較怎說?」行者道:「這盤上刻有『凌虛子制』,想這道人就叫做凌虛子。菩薩,你要依我時,可就變做這個道人,我把這丹吃了一粒,變上一粒,略大些兒。菩薩你就捧了這個盤兒,兩粒仙丹,去與那妖上壽,把這丸大些兒的讓與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孫便於中取事,他若不肯獻出佛衣,老孫就將他肚腸,也就織將一件出來。」菩薩沒法,也只得點點頭兒。

菩薩應悟空之請變作妖道凌虛子,行者看道:「妙啊!妙啊!,這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行者心下頓悟。

這個場景中我們所看到的是觀音有情有意,行者對她隨意提要求。觀音欣然從命,又還語重心長地點撥他。而兩人之間的對話也是無遮無攔,隨意自如。

最為微妙的一個情節是第三十三回當悟空降服了金角、銀角大王之後,太上李老君趕來找他索回這寶貝時,老君解釋道:「葫蘆是我勱丹的,將瓶是我盛水的,寶劍是我煉魔的,扇子是我扇火的,繩子是我一根勒袍的帶。那兩個怪,一個是我看金爐的童子,一個是我看銀爐的童子。只因他偷了我的寶貝,走下界來,正無覓處,卻是你今拿住,得了功績」後,悟空厲聲責問道 :「你這老官兒,著實無禮。放縱家屬為邪,該問個鈐束不嚴的罪名。」老君被他問得心虛,趕快推託:「不干我事,不可錯怪了人。此乃海上菩薩問我借了三次,送他在此托化妖魔,看你師徒可有真心上天去也。」竟誰知老君為了開脫自己卻出賣了他歷來的搭檔觀音,泄露了仙機,引發出孫悟空對觀世音的一場沖天的怨恨。這太上老君如果是有意的話,那簡直是挑撥離間,太不夠意思太不講義氣了。



你看那大聖聞言後的心理:「心中作念道:「這菩薩也老大憊懶!當時解脫老孫,教保唐僧西去取經,我說路途艱澀難行,他曾許我到急難處親來相救;如今反倒使精怪掯害,語言不的,該他一世無夫!」那反映是何等的強烈!分明是一個情感上受欺騙,丹心被負心女子踐踏之後的痴漢的憤激之情和憤慨心聲。倘若悟空對觀音情不到深處和摯處是不會有這般強烈的反映的。

「語言不的,該她一世無夫!」言下之意莫非是:觀音,你欲嫁夫,捨我其誰?而你卻對這唯一的丈夫人選,對那一片冰心在玉壺的痴人兒還面是背非,口是心非,當面充善人,背後又搗鬼使絆子,你還想不想找丈夫?「活該他一世無夫!」這樣的女人太可怕了,自己還是別對她心存幻想了吧。

當然這僅是悟空的一時憤激之辭,作不得數,當不得真的。而且即便是當初,他也仍未憤怒得完全失去理智而加了個很妥當的前置詞:「語言不的」。只是口頭渲瀉一下當時的憤怒而已,僅只是一個假設之詞。那孫大聖哪裡真的離得開、哪裡是真的想要離開觀世音?

又看第四十二回:那童子一聲「看槍」。便望菩薩劈臉刺來,。恨得個行者輪鐵棒要打。菩薩只叫:「莫打,我自有懲治。」卻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道:「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我往東土尋取經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未曾捨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好菩薩,將箍兒迎風一幌,叫聲:「變!」即變作五個箍兒,望著他身子上拋了去,喝聲「著!」一個套在他頭頂上,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兩個套在他左右腳上。菩薩道:「悟空,走開些,等我念念緊箍兒咒。」行者慌了道:「菩薩呀,請你來此降妖,卻如何要咒我?」菩薩道,這篇咒,不是緊箍兒咒,咒你的;是金箍兒咒,咒那童子的。行者卻才放心緊隨左右,聽他念咒。菩薩捻著訣,默默的念了幾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攢蹄打滾。

觀音菩薩的金緊禁三個箍兒一一個給了悟空,一個給了黑熊,一個給了紅孩兒。黑熊忠厚所以做了觀音的守山大神,紅孩兒小而機靈可愛做了她的善才童子,只有孫悟空,觀音用緊箍兒咒套了他,想要他為自己做什麼?作者沒交代,書中沒寫。我們不好斷言,但是不是可以根據書中所寫的一些意味意長的細節去考究一下?

要知道那觀音的緊箍咒可是深深地根植在悟空的頭腦之中的啊。即便是到了最後孫悟空成為了鬥戰勝佛完全融入到神佛世界中之後,他所說的:「『師父,此時我已成佛,與你一般,莫不成還戴金箍兒,你還念甚麼《金箍咒兒》掯勒我?趁早兒念個《松箍兒咒》脫下,打得粉碎,切莫叫那甚麼菩薩再去捉弄他人。』」唐僧道:「『當時俱為你難管,故以此法制之,今已成佛,自然去矣。豈有還在你頭上之理!你試摸摸看。』」行者舉手去摸一摸,果然無之。」這裡固然有觀音唐僧給他戴上這個箍子是「當時俱為你難管,故以此法制之」的顯性因素,難道就不存在一個女子要徹底征服和約束一個她所愛慕的男子之心的潛在因素?這裡固然有孫悟空要擺脫控制求自由的外在因素,難道就沒有他的心已經徹底臣服於觀音的石榴裙下,不再需要外外約束的內在因素?而且現在我已經成了佛了,與你是同類了,你觀音對我有什麼話有什麼要求和警告難道還要通過一個「他者」的唐僧去傳達和執行麼?當一種他律完全變成了自律時,也就是這個受約束的主體已經完全與那他律的施動者在精神上與情感上相融相匯融為一體了。觀音――緊箍――悟空,三者之間的關係正是這樣的一個互動關係。因此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什麼悟空在戴上緊箍長達十四年之後,他一旦成為了佛繫世族中的一員之後,那緊箍一下子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悟空與與觀音關係之曖昧還表現在如下一個細節里:第四十二回,觀音道:「悟空,我這瓶中甘露水漿,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可滅那妖精的三昧真火。待要與你拿了去,你卻拿不動;待要著善財龍女與你同去,你卻又不是好心,專一隻會騙人,你見我這龍女貌美,凈瓶又是個寶物,你假若騙了去,卻那有工夫又來尋你?你須是留些甚麼東西作當。」行者道:「可憐!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門,一向不干那事了。」

這觀音嚴厲防範悟空與他身邊的侍女偷情,是不是有些個妻子防範丈夫與侍女偷情的意味?而且這凈瓶還可以說是個物,可以用東西作抵押,可那龍女卻是個人啊,又能用什麼東西可作抵押?這是不是一個情人或妻子對於意中人的一種赤裸的警告與警示?

你看孫悟空回答的:「可憐!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門,一向不干那事了。」像不像一個受委屈受冤枉的丈夫在悍妻與多心之妻面前的分辨?意思是不是:自打我跟了你後,就再也沒幹過那背叛夫妻感情的「那事兒了」。當然,丈夫的過去妻子還是知道的,丈夫的本性妻子還是了解的,所以悟空不為自己的過去辯護,所以對他「秉沙門」之前事是存而不論,而觀音也未予深究。

(5)第五十七回悟空因打殺了幾個毛賊和楊老兒的強盜兒子為唐僧所逐無處可投,忽然省悟道:「這和尚負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岩告訴觀音菩薩去。」悟空之所以不找別人而只找觀音是事出有因的。

首先,「大聖惱惱悶悶,起在空中,欲回花果山水簾洞,恐本洞小妖見笑,笑我出爾反爾,不是個大丈夫之器;待欲要投奔天宮,又恐天宮不容久住;欲待要投奔海島,卻又羞見那三島諸仙;欲待要奔龍宮,又不伏氣求告龍王;還真是個無依無倚,苦自忖量道:『罷!罷!罷!我還去見我師父,還是正果。」

悟空是經過遍察周詳的思慮的,要想成就大業,回歸主流社會,實現人生理想和價值還是只有依附於師父唐僧所代表的取經事業,其次,要想回去還得要找一個有面子與師徒兩邊都關係好二人都信賴的人去說合說合。觀音――這個自己的心上人來充當這個角色是最適合不過的了。於是就出現了下面那精彩而又意味深長的一幕。

行者望見菩薩,倒身下拜,止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菩薩教木叉與善財扶起道:「悟空,有甚傷感之事,明明說來。莫哭,莫哭,我與你救苦消災也。」行者垂淚再拜道:「當年弟子為人,曾受哪個氣來?自蒙菩薩解脫天災,秉教沙門,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經,,我弟子捨身拚命,解救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裡奪骨,蛟龍背上揭生鱗,只指望歸真正果,洗業除邪,怎知那長老背義忘恩,真迷了一片善緣,更不察皀白之苦!」菩薩道:「且將那皀白原因來我聽。」行者即將那打殺草寇前後始終,細陳了一遍。卻說唐僧因他打死經許多人,心生怨恨,不分皀白,遂念《緊箍兒咒》,趕他好幾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特來告訴菩薩。菩薩道:「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為僧,決不輕傷性命。以你有無量神通,何苦打死許多草寇!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怪獸,鬼魅精魔不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但祛退散,自然救了你的師父。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悟空噙淚叩頭道:「縱是弟子不善,也當將功折罪,不該這般逐我。萬望菩薩,舍大慈悲,將《松箍兒咒》念念,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仍往水簾洞去罷!」菩薩笑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當年差我往東土尋取經人,賜我三件寶貝。乃是錦襴袈裟、九環錫杖、金緊禁三個箍兒。秘授與咒語三篇,卻無甚麼《松箍兒咒》。」行者道:「既如此,我告辭菩薩去也。」菩薩道:「你辭我哪裡去?」行者道:「我上西天,拜告如來,求念《松箍兒咒》去也」菩薩道:「你且住,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行者道:「不消看,只這樣也不祥彀了。」菩薩道:「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

好菩薩,端坐蓮台,運心三界,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道:「悟空,你那師父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成了正果。」孫大聖只得皈依,不敢造次,侍立於寶蓮台下不題。

這段妙文,首先是孫悟空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漢如同一個飽受委屈的孩子在母親面前汪汪哭訴。而且一問一答間純然是一派母教子,子訴屈,母愛深厚,子意依依,母子情深的感人情景。

其次是悟空想撂挑子不幹了,這也意味著他要離觀音和觀音為他所選定設置的取經事業而去了。而作為一個年輕女子在一個年輕男子面前又只有心裡著急而口頭上還不便說出什麼挽留的話語來。那觀音只得繞個彎子,說是為他看看祥晦而先行個緩兵之計來穩住這隻急性的猴子。竟誰知這猴子一下子還沒心思去體察女子之心曲與情意,一口回絕「不消看,只這樣也不祥彀了。」使得她一片芳心大為受挫,因而她的話里也帶了上明顯的對這不識好歹的傢伙的情緒:「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意思是你管我什麼事,你是我的什麼人,我看的可是取經聖僧聖的祥晦。前面明明是說為悟空「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一經悟空不識好歹地拒絕她又馬上改口為「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了。這前言不搭後語,前後自相矛盾的語言錯位折射的其實是一位年輕女性在所戀面前的心理變化流程。


第三,菩薩到底是菩薩,神仙畢竟是神仙,她馬上意識到這話不對頭,這情緒不妥。如果把這隻從來不服管拘的猴子弄倒毛了的話,他隨時都會撒手而去。於是她立刻將錯就錯真的為唐僧預測起未來的祥「晦來」了。而且她也早知道唐僧西天取經必定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如今是半數未滿。他肯定就會臨難的,這樣她就有了順難而至的挽留住心中的「白馬猴子」、英雄大聖的藉口了。

果真如此,她的慧眼所至看到了「你那師父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的後事。並即時加以利用:「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成了正果。」這可是錯中錯所錯出來的一個令她設計都設計不來的一個意外的好結果:不僅把個大聖給留在了自己的事業上,而且還能把這個長期餐風露宿,櫛風沐雨,備嘗艱辛,令她無限牽掛惦記的意中人留在自己身邊好好休整幾日,養養精神,補補身子,恢復恢復體力;更為難得的是還能與他好好單獨相處幾日;又還為他避過假悟空的風頭,為後來顯示大聖的本事,以及為悟空重返唐僧身邊作好鋪墊;真是一舉數得。

(6)第四十二回,孫大聖十分歡喜,請觀音出了潮音仙洞。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岩上。菩薩道:「悟空過海。」行者躬身道:「請菩薩先行。」菩薩道:「你先過去。」行者磕頭道:「弟子不敢在菩薩面前施展。若駕筋斗雲啊,掀露身體,恐菩薩怪我不敬。」菩薩聞言,即著善財龍女去蓮花池裡,劈一瓣蓮花,放在石岩下邊水上,教行者:「你上那蓮花瓣兒,我渡你過海。」行者見了道:「菩薩,這花瓣兒,又輕又薄,如何載得我起!這一翻跌下水去,卻不濕了虎皮裙?走了硝,天冷怎穿!」菩薩喝道:「你且上去看!」行者不敢推辭,捨命往上跳。果然先見輕小。

這一幕也耐人尋味,孫悟空不管走到哪裡,歷來都是雲來雲去的。可是這一次他卻不敢翻他的筋斗雲了,為何?怕羞也。「若駕筋斗雲啊,掀露身體,恐菩薩怪我不敬。」但是一個男子既在一個女子面前害臊怕羞,卻又能夠說出口來,這男女間的關係不是很有意味的麼?且觀音也果從其願,叫孫悟空「你上那蓮花瓣兒,我渡你過海。」這二人之間的無遮無攔,心照不宣,大方坦然究屬什麼關係?孫悟空是個敢經如來佛的手板心裡撒猴尿的潑猴,也是個敢在三清像前端出男根來撒尿給妖精喝的辣貨,可是他在觀音面前卻一反常態,難道僅僅因為觀音是個女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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