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不該成為「完美受害者」

胡辛束 發佈 2020-02-05T03:03:33+00:00

很多人跟發調侃,朋友小魚在朋友圈看到這個段子後,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甚至生氣,因為排在她微信運動第一位的人是她的爸爸,我們縣城人民醫院感染性疾病科的主任醫生。



1月26號大年初二,網絡上一個關於微信運動的段子突然刷屏了朋友圈,大致意思是:打開你的微信運動,警惕那些排在前幾位的朋友,千萬把微信運動第一的人隔離。


很多人跟發調侃,朋友小魚在朋友圈看到這個段子後,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甚至生氣,因為排在她微信運動第一位的人是她的爸爸,我們縣城人民醫院感染性疾病科的主任醫生。



只是在醫院內行動,微信步數粗略統計出小魚的爸爸工作時間走了17519步。


網上所有的信息中,讓人最在意的,依舊是一線的醫護工作者,作為醫護工作者的直系家屬,相比陌生人單純的關心,他們的感受,更複雜。


以下為小魚口述:


在所有人都被叮囑在家呆著不動的日子裡,我爸走了1.7w步,那天下午3點前,我爸幾乎一直和我在一起,忙到半夜才回家,也就是說,這將近兩萬步,都是在醫院走出來的。


如果換作以前,我只會感嘆,爸爸好辛苦啊。可是2018年他出了車禍,腿做了大手術,去年夏天才扔掉拐杖,走路已經不太利索。


大概是1月21號,武漢還沒有封城,我們吃午飯的時候,新聞里正放著鍾南山的採訪,爸爸是感染科的醫生,憑藉經驗判斷,說這次疫情不太簡單,可能要比03年更棘手,那天午飯他沒怎麼吃,中途接了好幾個電話,很快就回了醫院。


緊接著,在供電局上班的舅媽說單位貼通知了,縣裡所有發熱症狀的人要主動聯繫人民醫院發熱門診主任,後面是爸爸的電話。接下來的幾天,縣裡所有人應該都收到了群發提示簡訊,上面的聯繫人是爸爸,也就是說,這次防疫仗里,他已經站在一線。


他要接收所有發熱問診,同時作為橋樑還要和上級領導溝通匯報。號碼公布後,他每天要接要打幾百個電話,那天手機直接打到沒電。吃兩口飯就有電話進來,因為家離醫院比較近,開始他還回家吃飯睡覺,到最近幾天,他就不回來了,醫院安排了賓館。


前面幾天,他回家吃飯我就感到心安,也不多問什麼,每天還能喊一聲爸爸吃飯,他回應,我就知道又是平安的一天。這幾天他不回家了,我也不敢打電話去詢問情況,不想浪費他的精力,打擾他,因為如果有事的話,他會和我們說,我們很信任他,沒有聲音,就是在給我們報平安。


其實作為醫護工作者的家屬,過年見不到幾面是很常見的事情,往年也是一樣,他們常年無休,吃個飯他們就要去值班了。只是今年,見不上面的時間裡,總讓人感覺緊張。


03年非典時期,我才10歲,唯一的印象是爸爸好久都不在家,最後還是在電視上看到他,因為他的眼鏡是棕色的很好認。爸爸經歷過非典,那會兒三十多歲,現在17年過去,又來一輪,他已經半百了,我特別相信他的專業,唯一擔心的是他在高強度工作下,會力不從心。


前幾天他還回家吃飯的時候,到家後就坐在沙發上,我就是轉頭端個菜的功夫,他就睡著了,想叫醒爸爸吃飯,又不想叫醒,後來電話響,扒拉幾口飯就回了醫院。


那幾天網上都是武漢前線醫護工作者物資極度缺乏的新聞,我們當然也怕啊,醫生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人群,但我相信我爸,他會用自己的專業保護自己保護我們,所以我也不必多問,過度關心反而會讓他們心裡更不安吧。


印象比較深的是那次,全縣排查外地返鄉人口,那天他很晚才回來,我還沒睡,一般我都會坐在客廳等著他回家再睡,回來後他一句話沒說,直接去了衛生間洗澡換掉全身衣服,出來後跟我媽說自己到另外一個房間睡。


那晚我第一次感覺到慌,他這明顯就是在自我隔離,晚上各個微信群里都在傳謠哪個小區有救護車,誰被確診,消息來源不明,人心惶惶。

第二天中午吃飯,他笑著問我,外面是不是傳瘋了,我嘴上說還好,心裡卻打著鼓,他夾了口菜,說沒事,也沒具體說別的,就說了沒事,我心裡的石頭就放下來了,爸爸說沒事,那就是沒事。

面對無法遏制的謠言,同樣無奈的是,在這種全國醫療資源都告急的時候,依舊無法避免資源的浪費。

國家下通知感染新冠狀病毒的患者可以免費治療,難免會有看準「免費」二字而謊稱自己感染的人,裝備齊全派120過去,結果不是,於是這一趟所有的防護服醫療物資,幾乎都被浪費。


醫患關係無解的,醫生覺得病人不理解自己,病人覺得醫生不作為,我爸爸當時看到眼科醫生被砍的新聞時,是真的心寒了,他每次講到這些事都很激動,因為無法想像光天化日之下這種事就這樣發生了。

爸爸是個急性子說話很直,自從有醫生被砍的事件後,他現在說話的語氣完全變了,很無奈,我們現在不僅要擔心他們被病毒感染,同時還要擔心他們不被患者傷害。

可即便是這樣,我也從來沒有過不想讓爸爸當醫生的念頭,每份工作都很辛苦,我很尊重憑自己本事吃飯的人,並且爸爸讓我很驕傲,不說偉大,但我還是希望他們可以得到他們應得的善待和尊重。

昨天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說,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完美受害者」的,醫生就是「完美受害者」,他們幹著救死扶傷的活兒,從死神那裡搶來一條又一條的生命,另一隻手卻要被活著的人腐蝕,要承受惡意,要忍受傷害。


阿飄後記:當我快寫完這篇採訪文的時候,小魚發來信息說,我們縣城有一例確診了,那人現在就在我爸爸那裡,我也是看官方通告才知道的。


確診的那個人似乎是隱瞞了自己的武漢工作史,讓一個小縣城變得很緊張。小魚的語氣沒有太激動,只是和我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到我爸回家了。


每次在微博上看到大家哀悼犧牲在一線的醫護工作者時,我總是覺得那根蠟燭很刺眼。大家哀悼他們,讚揚他們,歌頌他們,致敬他們,稱讚他們是偉大的人。


這個社會需要偉大的人,可那麼一小部分人,他們只需要一個可以工作完,回家吃飯的普通人。


插圖 / 小魚

頭圖 / Aaren阿仁


「今晚22:22的報時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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