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蓬萊任期只有短短五天,卻在人們心裡留下了一道蘇堤

新銳散文 發佈 2020-05-10T16:45:45+00:00

沈括作為宋代一位傑出的科學家在他的《夢溪筆談》里對蓬萊海市給與了這樣的描繪:「登州海中時有雲氣,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歷歷可見,為之海市。


登州,這個地名或許早已被人們漸漸遺忘了;蓬萊,倒是常常讓人們想起。一個地方的名字換來換去,其實都是歲月的烙印和時代的記憶。說起登州,也就是現在的蓬萊自古以來因海市蜃樓的奇觀和八仙過海的傳說而名揚天下,被譽為人間仙境。

最早記載蓬萊海市的是晉人伏琛。記載最為詳細的是宋人沈括。沈括作為宋代一位傑出的科學家在他的《夢溪筆談》里對蓬萊海市給與了這樣的描繪:「登州海中時有雲氣,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歷歷可見,為之海市。」登州即蓬萊。可見蓬萊氣象名甲天下。

八仙的傳說,最早見於唐代。而八仙過海的神話則始於明代吳元泰的演義小說《東遊記》。千年滄海難為水,人到蓬萊即是仙。八仙過海儘管是一個神話,但賦予了蓬萊,蓬萊便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和靈氣。其實,神話也是一種文化,更是一種精神的升華。八仙點化了蓬萊,蓬萊成全了八仙。仙與境互為映襯才有了不老的傳說與神話。

但,蓬萊於我,最為吸引和觸動我內心的卻不是它的海市蜃樓和八仙過海的傳說,更不是它的自然景觀,而是它曾接納過的一代文豪給這裡留下的翰墨詩章和赤誠的情懷。回望悠悠歲月,千年霜冷,驚濤拍岸。但一代文豪赤誠的情懷卻始終溫暖著人心,溫暖著蓬萊,直到今天還能夠讓我感受到一種溫熱的存在。

寫到這裡,蓬萊灣經久不息的濤聲似乎在不斷地向人們傳誦著這位文豪的名字:蘇軾。

是的,1085年的秋天,登州即蓬萊迎來了從黃州遠道輾轉而來的蘇軾。此時的蘇軾被朝廷重新啟用:「復朝奉郎,起知登州軍州事。」從此,登州即蓬萊與蘇軾的名字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我站在蓬萊閣上,茫茫的大海水天一色,潮起潮落,浩浩無邊。遙想當年的蘇軾,這位正當中年的一代文豪在謫居黃州五年後帶著他的「赤壁」、帶著他的豪情、帶著他的坎坷,也帶著他的感傷和苦悶一路風塵僕僕輾轉多地後趕到登州,真可謂車馬勞頓,辛苦倍矣。其實,我知道,這樣的異地任職對於當時的蘇軾來說,他早已習慣了。我粗略地統計了一下,自1071年至1080年在不足十年的時間裡,蘇軾由杭州、密州、徐州、到黃州多達四次調動。而且,隨著蘇軾調動來調動去,其任職地越來越遠,官職也越來越小。說白了,這樣的調動,對於蘇軾其實就是一種不斷地被流放。

而,這次登州任職是蘇軾的第五次異地調動。這次調動卻不同於上次赴黃州的流放。對於蘇軾來說到登州任職是遭受「烏台詩案」殘酷迫害後的一次平反,一次被重新的起用。我猜想,當時的蘇軾一定是躊躇滿懷的。一如他在杭州等地一樣,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信念充滿他的心間。為此,我查看了一些蘇軾詩文的史料,其中,蘇軾的一首《奉和陳賢良》的詩也印證了我的猜想:

「不學孫吳與《六韜》,敢將駑馬並英豪。

望窮海表天還遠,傾盡葵心日愈高。

身外浮名休瑣瑣,夢中歸思已滔滔。

三山舊是神仙地,引手東來一釣螯。」

當蘇軾得知調任登州時,他以這首詩向友人抒發了自己對事業的期待和其遠大的政治抱負。「不學孫吳與《六韜》,敢將駑馬並英豪」不被浮名所擾,不為環境和客觀條件所困,干一番事業才是英豪。「三山舊是神仙地,引手東來一釣螯」。「三山」即蓬萊;「釣螯」喻為遠大的抱負。不難看出,蘇軾對登州充滿了期待。

然而,「賴有公來官五日,三山萬古重蓬萊。」蘇軾在登州的任期之短卻非常出乎我的預料。蘇軾 「復朝奉郎,起知登州軍州事」自其到任至離任只有短短的五天。短短的五天!這讓我感到有些困惑:

其一,這樣的任期在歷代官任上是不多見的,真可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況且,那麼遙遠的路途。

其二,這樣極短極短的任期,是皇帝的猶豫還是皇帝的善變?任職的詔書剛剛發出,調職的詔書就草草而就,讓人匪夷所思。

其三,這樣短的任期,就有一個問題出來了:在短短五天的時間裡,蘇軾作為一個地方官會做些什麼呢?

對於前面的其一和其二,在這裡不做討論。

對於其三,我想還是有必要用些筆墨。在此,請蘇軾老先生恕我不恭,面對登州即現在的蓬萊,面對短短的五天任期,我不能不產生這樣的疑問和追問:五天的任期,蘇軾會有什麼作為呢?

按理說,蘇軾初來乍到,人總要休整一番。尤其在這仙境般的地方,面對浩瀚的大海,品一品登州的海鮮,游一游登州美景,碰巧或許還能看到海市蜃樓的奇觀,也藉此機會喘一口氣,歇息歇息,讓疲憊的身心放鬆一下,此乃人之常情,理所應當;即便是蘇軾到任五天後接到朝廷一紙詔書回京,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既順理成章,又輕鬆得很,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對此,別人甚至是皇帝老子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什麼政績業績之類的期許,五天,能做些什麼呢?不能強人所難。

但是,登州的史料告訴我,其實不然。蘇軾就是蘇軾,他沒有委頓在「烏台詩案」的劫難里,沒有陷於「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黃州五年里,儘管從杭州到黃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難忘,卻不糾結,也不抱怨;到任登州後更沒有遊山玩水沉浸在仙境之中。

在登州短短的五天任期里,蘇軾可謂忙矣。他忙什麼呢?

首先,在五天的任期里,蘇軾的第一腳,第一眼就投向了民間。按現在的術語就是深入到了基層。深入民間,察民情解民憂,掌握第一手資料。蘇軾工作做得很細,問題看得很準,而且抓住了主要矛盾。通過實地調研,蘇軾即刻給朝廷寫了一篇《乞罷登萊榷鹽狀》。

這篇《乞罷登萊榷鹽狀》和蘇軾許多的議政文論一樣,針砭時弊,言簡意賅,切中要害。當時的登州為宋朝的邊陲之地,交通閉塞,經濟落後。沿海一帶的百姓以煮鹽為生。按當時的榷鹽政策造成了百姓所產之鹽只能賣給官家,再由官家賣給百姓,買低賣高,其結果是鹽戶紛紛破產逃往他鄉。蘇軾到任後,了解到這種情況,當即寫下了《乞罷登萊榷鹽狀》。向朝廷如實反映民間疾苦和榷鹽政策的弊端,提出了整改措施。其中有這樣幾句話:「欲乞朝廷相度,不用行臣所言,只乞出自聖意,先罷登萊兩州榷鹽,依舊令灶戶賣與百姓,官收鹽稅……」句句可謂情真意切,赤誠感人,無不彰顯了一代文豪的拳拳之心。這篇奏狀很快得到朝廷的批准。自此,登州百姓解除了榷鹽政策中一些不合理的負擔,減輕了百姓的壓力,使民生得以喘息。尤其是蘇軾提出的罷榷鹽政策在登州即蓬萊一直從宋朝延續到清朝。對此,當地的百姓對這位體察民情,關心民生疾苦的蘇知州除了感激以外並給與了極高的評價和禮遇。蓬萊閣上的蘇公祠就是歷史的銘記和印證。《增修登州府志·職官》也有這樣的記述:「在郡未一月即內召,士民感化,深惜其去之速也,後立祠祀之,並祀名宦祠。」蓬萊閣作為與黃鶴樓,岳陽樓、滕王閣齊名的古代四大名樓之一專門修建蘇公祠以示懷念,真是應該!

同時,蘇軾作為軍州事,在到任登州的五天內,他還深入兵營,視察海防並由此寫下了《登州召還議水軍狀》。對加強海防建設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在此,我們暫時拋開蘇軾的文化身份。僅此透過他寫下的《乞罷登萊榷鹽狀》和《登州召還議水軍狀》兩篇奏狀,我們不但看到了蘇軾體察民情、解民疾苦,忘我工作的精神,看到了他的執政能力和水平,更看到了他作為一個地方官員的良心和赤誠的情懷。寫到這裡,我的內心裡不得不由衷地敬佩蘇軾的另外一個身份:一代名臣良吏。

除了上述《乞罷登萊榷鹽狀》和《登州召還議水軍狀》作為行政報告外,蘇軾作為一代文豪,在短短的五天裡,還先後為登州留下了十多篇詩文佳作和難得之墨寶。現存於蓬萊閣刻有蘇軾《海市詩》和蘇軾手跡《書吳道子畫後》楷書的碑石也從另一個側面展示了一代文豪非凡的才華和筆力。同時,也印證了蘇軾在登州五天任期的匆忙和辛勞。

在臥碑亭,由於遊人很少,這裡顯得格外的安靜。安靜中,一塊長方形的石碑靜靜地臥在其間。我站在碑前,眼前的這塊臥碑正是蘇軾《書吳道子畫後》的楷書。只是這幅楷書看上去書寫得有些獨特。我緩緩蹲下,細細看來。蘇老先生楷書前半部分的字跡十分規整統一,字體也很小;而到了楷書後半部分的字體卻漸漸放大,字跡筆勢也跌宕起伏起來。這說明書寫的速度越來越快。咋一看,頗有些行草的味道了 。

有人說,蘇軾《書吳道子畫後》楷書的後半部分是由於蘇老先生酒喝多了所致,字體才由規整變得自由奔放。對此,我卻不為同意。這篇題與友人的跋,除了蘇軾對藝術發展規律的獨到見解外,我透過楷書前後的變化仿佛還看到了兩個字:匆忙。你想,在登州五天的時間是多麼緊迫,公務又是多麼繁忙。也許蘇軾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又有了新的公務不得不匆忙而就;也許在深夜的孤燈下,燈花越來越小,燈光越來越暗,或許還有更多的公文需要處理才有了這樣的筆墨;也許蘇軾在剛剛寫完前半部分的時候恰巧接到了離職的詔書。當然,這些都屬猜測。但是,我想對於作為宋代書法「四大家」之首的蘇軾來說留下這樣獨特的墨跡,或許匆忙這兩個字是對其最好的解釋和回答。

同時,匆忙,我以為不但體現了蘇軾這位地方官在登州的日理萬機,嘔心瀝血和勤勉敬業,而且也與他的任期只有短短五天的時間相吻合。真可謂百務纏身,時間緊迫,唯有匆忙。

五天的任期匆匆過去,蘇軾走了。臨別之際,蘇軾給登州留下了另一首詩:

「身世相忘久自知,此行閒看石黃腄。

自非北海孔文舉,誰識東萊太史慈。

落筆已吞雲夢客,抱琴欲訪水仙師。

莫閒五日匆匆守,歸去先傳《樂職》詩。」

詩中「莫閒五日匆匆守」除了讓人感動外,更讓人看到了一代文豪的操守和謙虛。當然也有蘇軾身不由己的無奈和壯志未酬的遺憾。但不管怎樣,蘇軾的登州五日,我們不能要求蘇軾太多,不能要求他一如杭州任上的政績斐然,不能要求他也為登州留下一個「西湖」、留下一個「蘇堤」。但是,我想短暫的任期也難掩蘇軾赤誠的情懷。蘇軾匆忙的腳步,飛逸的詩文更是讓人們清晰地看到了一代名臣良吏,一代文豪憂國憂民,關注民生,解民疾苦的良心。

一篇《乞罷登萊榷鹽狀》其實就是一道搭建在人民心中的「蘇堤」。這道「堤」不但擋住了因榷鹽政策造成百姓流離失所的腳步,也護住了百姓安居樂業的港灣。登州五日,我以為僅此一篇《乞罷登萊榷鹽狀》就已足夠了。

「莫閒五日匆匆守」,登州承受不起,人心也承受不起……

作者簡介:李建國,河北唐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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