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躲避瘟疫,10名青年躲到郊外講故事,結果講出了一本世界名著

張小漁煮酒論史 發佈 2020-03-25T01:02:05+00:00

近段時間,歐洲成了新冠肺炎的重災區,其中又以義大利最為嚴重。要知道,即便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因戰爭死去的人,也才占總人口的5%,可見「黑死病」有多麼兇殘。

近段時間,歐洲成了新冠肺炎的重災區,其中又以義大利最為嚴重。

把時間往前推移600多年,歐洲經歷過一次更慘烈的大疫,那就是被稱為「黑死病」的歐洲中世紀大瘟疫。這次大疫,奪走了2500萬歐洲人的生命,占當時歐洲總人口的三分之一。

要知道,即便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因戰爭死去的人,也才占總人口的5%,可見「黑死病」有多麼兇殘。

這次大鼠疫,就是我們本文的背景。

疫情之下,佛羅倫斯淪為人間地獄

1647年,黑死病席捲歐洲,義大利南部的港口城市墨西拿首當其衝,成了瘟疫登陸的第一站,緊接著是威尼斯,再然後,就是義大利中心位置的工商、文化重鎮佛羅倫斯。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義大利碰上黑死病,跟如今的新冠肺炎一樣,成了歐洲最水深火熱的國家。而當時的佛羅倫斯,就像今年的武漢,成了疫情的中心。

但,中世紀的黑死病,恐怖得多。

當時的醫學和衛生條件非常落後,別說採取什麼救治措施了,連瘟疫到底是什麼引起的,大家也鬧不明白。直到兩百多年後的1894年,引起鼠疫的鼠疫桿菌才被發現,又過了四年,才搞清楚傳播途徑是由老鼠和跳蚤傳播的。

人可以隔離,老鼠可不會乖乖聽話,何況當時還不知道罪魁禍首是這骯髒的小東西。

所以咯,中世紀的歐洲人,對這種烈性傳染病毫無招架之力,一旦感染上,多半只能等死。

這種鼠疫的症狀首先就很恐怖:

染病的男女,最初在兩腿間或是在胳肢窩下隆然腫起一個瘤來,到後來愈長愈大……不消多少時候,這死兆般的「疫瘤」就由那兩個部分蔓延到人體各部分。這以後,病徵又變了,病人的臂部、腿部,以至身體的其他各部分都出現了黑斑或是紫斑,有時候是稀稀疏疏的幾大塊,有時候又細又密;不過反正這都跟初期的毒瘤一樣,是死亡的預兆。

更絕望的是,一旦染上病,任你怎麼吃藥,都是沒救的,大多數病人三天內就喪了命。

而它的傳染性有多強呢?別說跟病人接觸了,哪怕碰到病人穿過的衣服、摸過的東西,就會感染上。

於是可怕的一幕出現了:曾經繁華熱鬧的佛羅倫斯,大批大批的人死去,無論白天黑夜,都有人在街上突然倒下去,再也沒起來。每天都有很多屍體被運出城去,更多的窮人,死後都無人理會,城裡十室九空,動物隨意地走在大街上……佛羅倫斯淪在短短几個月時間,淪為了人間地獄。

十位青年男女,躲到了郊外一座別墅

當時的佛羅倫斯,住著一位作家,我們中學的世界史上有他,他叫薄咖丘。

他僥倖在那場大疫中活了下來,至於怎麼防疫的,不太清楚,倒是他寫了個小說,講了個防疫的故事。

話說死亡遍地的佛羅倫斯,在一個冷冷清清的教堂里,有七位年輕的姑娘相遇了。其中一位提議,現在疫情這麼嚴重,我們什麼也指望不上,不如一起逃出城去,到郊外去生活一段時間。

這幾位姑娘都是高貴人家的女兒,在鄉間都有別墅,聽到這麼一提議,都欣然同意。

可是等等,她們覺得,光是幾個女人,生活會有諸多不便,還需要幾位男士來領導大家。

這時候,剛好進來三位青年男子,他們正好是其中三位姑娘的男友。災難當前,大家也顧不了什麼流言蜚語,便邀請他們一起走。

美人相邀,男士當然不會拒絕,於是大家一起來到了郊外的一座別墅生活。

別墅在一座小山上,周圍綠草茵茵,鳥語花香,有庭院,有走廊,臥室與客廳也很漂亮。

這日子,跟城裡相比,簡直是到了天堂。

可當時沒有電視,沒有手機,大家除了吃飯,散步,找不到事做,極其無聊。

怎麼辦呢?只能喝酒。用我們現在的流行語說,我有酒,你有故事嗎?

有的,十位男女想出了一個消遣的辦法,每天大家圍在一起,每人講一個故事。

他們一共講了十天,這十天講的100個故事,組成了一本小說——《十日談》。

就是這部小說,成了歐洲文學史上的第一部現實主義巨著,繼但丁的《神曲》後,拉開了歐洲文藝復興的大幕。

沒看過的朋友要奇怪了:這十位青年男女都講了啥?我們平時一起吹牛,聊聊也就過了,他們怎麼還吹出了一部世界名著?

接下來我們就來講講它的偉大之處。

《十日談》,一部散發著人性光輝的巨著

《十日談》第四日開篇,當天主持故事的男子發了一通感慨:

我天生是個多情種子、護花使者,從我小時候懂事起,就立誓要把整個兒心靈獻給你們——我怎麼能禁得住你們那明亮的眼波、甜蜜的柔語呢?只有那種喪失了人性的傢伙,不懂得、也感受不到熱情的力量,才會這樣遣責我;對於這種人,我不屑一顧。

這段話,讓我想起《紅樓夢》里的賈寶玉來,身處百花叢中、天生多情、最愛姑娘,思想離經叛道。

《十日談》中,就是講了一群離經叛道的世間男女,他(她)們解放人的天性,徹底放飛自我,勇敢追求愛情,設法滿足自己的慾望。

而這些人的對立面,就是文中所說的「喪失了人性的傢伙」——封建教會。他們真的沒有人性嘛,不,這些傢伙滿口神明戒律,一肚子男盜女娼。

要明白《十日談》有多偉大,得先知道中世紀歐洲的社會形態。

  • 教會統治下的黑暗中世紀

提到歐洲的中世紀,歷史學家通常用一個詞形容:黑暗。

當時的歐洲,處在基督教的封建統治之下,教會建立了一套等級森嚴的制度,上帝是絕對的權威。一切的生活、文藝、哲學,都必須遵照《聖經》教義,誰要是膽敢違背,就將受到宗教法庭的制裁,甚至處死。但丁就是寫下了《神曲》,反對教皇獨裁,被永久流放,甚至連他的兒子們,也被判處死刑。

封建教會還奉行「禁欲主義」,否定人性,否定自然生理,大家老老實實侍奉天主,祈禱懺悔以贖罪。

在教會的管制下,中世紀的歐洲萬馬齊喑,死氣沉沉。

而另一方面,資本主義開始在歐洲的義大利萌芽,新興的資產階級興起,我們非常熟悉的一個外國人——馬可·波羅同志,就是當時的威尼斯商人,來中國旅遊了一圈,回去寫了本《東方見聞錄》,讓當時的西方人大大開了眼界。

資本主義的出現,城市經濟的繁榮,使得商人、作坊主、市民更相信個人價值,於是一場思想爭奪戰上演了,人們迫切希望擺脫教會束縛,追求個人自由。

黑死病疫情的發生,為這場思想爭奪戰添了一把火。

由於醫學落後,當時的人無法解釋這種讓人聞之色變的疾病,教會只能籠統地稱為「天譴」。按照天譴論的說法,這是上帝對人類的懲罰,大家只能通過祈禱、懺悔,來洗脫自己的罪孽,從而擺脫瘟疫。

可是人們很快發現,祈禱懺悔根本沒有用,人還是成群死去,連很多教士也染病身亡,大家開始懷疑宗教神學的絕對權威。

在慘狀面前,薄伽丘就驚呼道:「天主對人類殘酷到了極點!」

於是,一場反抗封建神學、提倡人性解放的文藝復興運動,如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

薄伽丘的《十日談》,就是對封建教會扔出的一把匕首。

  • 對天主教會的辛辣諷刺

看過《十日談》的諸位就知道,這部小說沒有什麼華麗的辭藻,也沒有什麼高深晦澀的理論,只有一個個辛辣諷刺的故事,很都點看魯迅的感覺。

開篇第一天第一個故事,就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一個叫恰潑萊托的人,平生弄虛作假、搬弄是非、謀財害命,用書里的話說,從古以來找不到一個這樣的壞蛋了。可是這傢伙臨死前,找來一個教士,編造了一通懺悔,把這教士講得大為感動,不但把他迎到修道院安葬,還到處宣揚他的美德。於是,生前無惡不作的人,死後成了人人追捧的聖徒。

這潛台詞是在說,鬼知道你們這些教會的聖徒們,是不是編出來的呢?

更狠的還在後面,第四個故事中,小修士勾引了一位良家姑娘,然後被修道院的院長發現了。為了逃避懲罰,小修士將自己房門的鑰匙給了院長,假裝說要出門砍柴。結果這院長去房間見了姑娘,自己也沒忍住,占有了她。這被小修士抓了把柄,兩人互相包庇,將姑娘悄悄放走後,又多次找機會召回。

哼,說好的禁慾呢,說好的持戒呢,呸,騙子。

再說一個最著名的故事,很多朋友應該聽說過。話說有一位天真無邪的富家姑娘阿莉白,一心虔誠信奉天主,於是離家出走,跑到沙漠裡去找修道士。結果這修道士見了姑娘,多年修行,一朝破功。為了得到她,他騙阿莉白說,天主有個死對頭,那就是魔鬼,幫天主把魔鬼關進地獄,就是對天主最好的侍奉。而自己身上就有個魔鬼,姑娘身上有座地獄,要把自己的魔鬼關到姑娘的地獄裡去。阿莉白信以為真,於是兩人開始天天玩關魔鬼的遊戲。

哦,你們這幫修士就是這樣侍奉天主的?

類似的諷刺故事還有很多,限於篇幅,我們就不多講了。總之,每一個故事,都會讓人覺醒,讓教會臉紅。

  • 對自然人性的熱情謳歌

與諷刺教會相反的是,薄伽丘對自然人性熱情謳歌,對自由愛情極盡頌揚。

《十日談》中講了個「綠鵝」的故事:一位男子死了妻子,心灰意冷下,帶著只有一歲的兒子到山野的木屋中修行。他生怕世俗污染了兒子,所以一直與世隔絕,不見外人。兒子長到18歲時,請求父親帶他到城裡看一看。到了城裡,兒子見到一群穿著鮮艷衣服的姑娘,於是問父親,這些是什麼東西呀?父親嚇壞了,謊稱她們是「綠鵝」。沒想到兒子說,那讓我帶一隻綠鵝回去吧。

這故事有點像我們熟悉的那首歌,《女人是老虎》。小和尚下山去化緣,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結果小和尚暗思揣,為什麼老虎不吃人,模樣還挺可愛?

是呀,一個與世隔絕的孩子,見了異性也會心動,這就是自然的人性,不是誰能禁錮得了的。

文藝復興的核心,就是要看到個人,解放人性,正視人的正常需求。

在這方面,連修女犯戒,作者也不持批判態度。

在第九天第二個故事中,一個犯奸的小修女被女院長懲戒,女院長當著全體修女的面,拍手頓足、聲色俱厲。可是小修女抬頭一看,發現女院長的頭上竟掛著兩條吊抹帶,不住地在晃動,心裡頓時明白,這位道貌岸然的女院長,原來暗中也在幹這些好事。於是用一句話就打落了她的威風:「請你先把頭巾紮好,再跟我說話吧!」

我們可以看出,薄伽丘並沒有譴責小修女的意思,因為這是人的生理天性。倒是那位將冷酷戒律強加於人的院長,被狠狠嘲笑了一番。

除了肯定自然人性,對愛情的歌頌,更是占了《十日談》很大的篇幅。

舉個例子,在第四日第一個故事中,唐克萊親王由於太愛獨生女,在女兒喪夫回家後,再也不打算將她再嫁,將她禁錮在城堡里。但女兒體驗過男女之愛,難忍寂寞,於是愛上了父親的侍衛。後來兩人偷偷約會,越愛越深,單不幸被父親發現。親王處死了侍衛,將他的心挖出來送給女兒,哪知道女兒剛烈,自盡殉情。

薄伽丘對愛情不可抗拒的力量極盡渲染:第二天故事之八,年輕王妃說,「我無法抑制身體的衝動和愛情的力量。它們太強大了,休說是柔弱的女人,即使堂堂男子漢往往也抵擋不住。」

第十天故事之八甚至說:「愛情的力量大於一切。它非但能摧毀友誼,而且能打破神聖的倫理準則。」

這些離經叛道的世間男女,正是以自己的勇敢,挑戰著腐朽的封建教會。

最後的結語:哪裡有枷鎖,哪裡就有開鎖人

一場大瘟疫,讓十位青年男女躲在郊外講了十天故事。

這些故事中的人物,形形色色,上到國王后妃、教會修士,下到販夫走卒,共同組成了一副人間百態。

在薄伽丘的犀利筆鋒下,「神聖的」封建教會顯了原形,一篇篇嬉笑怒罵,都是對封建統治者發起的衝鋒號。

有人將《十日談》與但丁的《神曲》對比,將其稱為「人曲」。這兩位大師之後,文藝復興在歐洲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高潮,達·文西、拉斐爾、米開朗基羅、莎士比亞……一群文藝英雄,接連橫空出世。

像中世紀封建教會這樣,一味鼓吹虛妄的神,忽視每個活生生的個體,試圖為人戴上一把精神枷鎖,那麼,總會有薄伽丘一樣的勇士站出來,充當開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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