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文輝 來源：百年巨匠

1943年劉海粟從米斯脫的日本人控制下逃了出來，經愛國華僑熱心幫助，5月間回到了家中。

「家和！」海粟在門外叫了一聲，室內寂然。走到門廳，四壁空空，他放下手提箱，走進客廳，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只有梁啓超寫的對聯掛在暗處，幾隻紅木椅子面壁排列著，就像剛剛搬過家一樣。

廚師福全從底層走上來，冷冷地說：「太太沒上南京去，還在上海，恐怕要離婚了！」

海粟此刻才看到桌上放著周佛海夫婦的放大照片，旁邊題著：「家和仁姊惠存，佛海、淑慧敬贈。」

「這是真的？」海粟覺得頭腦一陣發暈。

「前半個月陳公博、周佛海、蕭乃震還來吃過飯呢！」福全端上茶來。

「知道了，美專還在辦嗎？」

「王遠勃、宋壽昌幾位先生還在辦著，學生都到後方去了，沒剩下多少人。」

「打電話請他們來一下。我在這裡等著。」

一會兒，王遠勃、宋壽昌、黃啟元三位先生來到了存天閣，對美專師生的現狀作了簡要說明。遠勃心直口快，將成家和近來同周佛海往來，蕭乃震更是常客，弄得滿城風雨的事，如實告訴了海粟。

海粟心中狐疑，妻子與蕭某並無風流韻事，能夠以德自守當然很好，如果萬一他們之間已經產生了愛情，那也應當尊重其獨立人格，強扭的瓜不甜，捆綁不成夫妻，只有聽其自然了。

談判離婚

福全送來律師金雄白名片，遠勃料是談判離婚一事，便勸海粟上樓休息，由他和壽昌代為會客。

當夜，海粟倚牆而坐，未用晚餐。他怎麼能超脫現實呢？

家和是頗有才幹的，如果專心繪畫、演戲都會有些成就，何必去攀附漢奸？

記得1932年，美專成立20年校慶會上，她主演董每戡先生寫的三幕話劇《C夫人肖像》，飾C夫人一角，感情能夠舒捲自如，形象很美，表演出色，顯示了虛榮心與才華的混合。

後來，《晶報》上登出無聊短文和大幀照片，稱之「美專校花」「美專皇后」「藝術大師之藝術夫人」，格調很低，海粟很反感，家和嘴上雖也說「討厭」，可眉梢總有喜色。歐行和南洋籌賑畫展中，家和很愛在大庭廣眾面前出風頭，但這並沒有引起海粟的重視。當年家和給海粟當模特兒時那種穩健淳樸的氣質，逐漸在交遊應酬之中消失了。想起這些，海粟真有些噬臍莫及，悔之晚矣。

午夜，海粟扭開電燈，看著從南洋帶回來的照片，她似舊笑得很嫵媚。這照片曾經撫慰過遠行人的鄉愁，在刺刀面前給過囚人以力量。夫妻共硯千秋少，比翼齊飛之夢，化作鏡花水月，難道不該給兒女留點情面？

海粟決計從藝術追求中尋找精神出路，這樣，他感覺輕鬆了很多。

在暗無天日沒有法律的淪陷區，所謂「律師」只能是一個諷刺。律師金熊白在次日上午10時，受成家和委託，自稱以朋友的立場，而不是從法律的角度來勸慰海粟同意離婚，並告訴他：成家和辦完離婚手續就與蕭乃震結婚。

海粟已有思想準備，對此並不驚奇。他只希望蕭某對家和要負責到底，不要始亂之終棄之，至於法律條款，海粟一向陌生，全部信賴律師，不會跟家和為難。

對海粟的藝術和人格，金熊白表示尊敬。

律師把這一切告知成家和，她羞愧而痛哭。當然，哭過之後還是要離婚的。

《踞虎圖》 1943年

5月28日，離婚手續辦好，金律師請海粟簽了字。海粟請他帶了一封信給成家和。

翌晨，蕭乃震來見海粟，首先聲明：「我沒有參加南京方面的組織。

「很好，你不辜負朋友的期望。」海粟在一月之前還寫信給他，「感謝你對家眷多方照拂」，現在演變成這樣，講的政治，對方也誤會到三角關係上去了。」

蕭乃震提出，為了家和的事，他異常不安，似乎不應扮演這種角色。「朋友妻，不可欺」，希望海粟與家和破鏡重圓，以減少他良心上的重荷。

海粟認為他出語輕率，應對女方負責到底，不應當讓她再添憂煩，祝福他倆白頭偕老。

賓主默坐，好不尷尬，一刻鐘後，蕭乃震冷汗滿額，手足無措，只好告辭。他和家和迅速同居，後來同奔香港，生下子女各一。女兒是頗有名氣的電影明星蕭芳芳。

離婚後難以排除的情懷，注入毫端，繪成《英雄落魄圖》一幀，用的是霸王別姬這一題材，畫捐給了救災義賣展覽會。題畫七言古詩一首，是海粟1949年以前詩歌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