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難言是惆悵……我眼中李煜和李煜的詞。

乖哦絮airport 發佈 2019-12-30T07:36:26+00:00

清宵獨坐,拾掇起宋詞。一種憂愁漸從心底升起,宋詞給我印象總是婉約大於豪放,哀愁多於爽朗。詞人中最喜李煜,也是因為他似輕卻重的憂愁。他的詞,字字珠璣,聲聲帶血,總是能夠牽動每一個多愁善感女子的寸寸柔腸,香腮雪肌,灑下盈盈粉淚。初知李煜,是在小時候書法課上。

清宵獨坐,拾掇起宋詞。一種憂愁漸從心底升起,宋詞給我印象總是婉約大於豪放,哀愁多於爽朗。

詞人中最喜李煜,也是因為他似輕卻重的憂愁。他的詞,字字珠璣,聲聲帶血,總是能夠牽動每一個多愁善感女子的寸寸柔腸,香腮雪肌,灑下盈盈粉淚。

初知李煜,是在小時候書法課上。教書法的老先生在一張大大的宣紙上揮灑潑墨,寫的就是李煜的《長相思》,簡單唯美但卻憂傷的文字,配上瘦金體,讓我有剎那間的眩暈。老先生告訴我那是李煜的詞,於是李煜這個名字便停留在我的記憶中,再也沒有離去。至今,我還可以想像出那天下午,我讀《長相思》的神情,童稚的聲音,輕輕地吟著,小聲地呢喃著,「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鞠花開,鞠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閒。」恍惚飄逸,沉浸其中。

煜,字典上解釋為光亮照耀的意思,然而李煜,一生非但沒有明媚光耀,卻充滿了暗淡的無奈。無奈生在帝王之家,過不了自己想要的隱逸的生活;無奈失去愛人娥皇,曾經比翼雙飛的神仙眷侶終究折翼孤飛;無奈失掉家國,淪為臣虜,南唐「春殿嬪娥魚貫列」的鶯歌燕舞也瞬間化為泡影。

人最難言是惆悵,苦在心,卻澀於語,唯有傾注於詩詞,這便是李煜的性格,這也成就了李煜的詞。李煜降宋後寫的詞,是我真正喜歡的。那些詞少了一分浮華奢侈,多了一分經歷過囚徒屈辱生活的厚重感。看李煜的詞,從來不用什麼注釋,因為他既不用典,也不故做深沉。李煜寫詞,只用白描,如果說還用點什麼,那就是一腔悔恨,一腔愁苦。當李煜那短暫的生命歷程即將結束時,他的詞也終於爐火純青,達到鼎峰了。《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便是其中一首。

李煜的詞總是和憂愁形影不離,即使他前期綺麗柔靡的花間詞,也由於他大起大落的人生際遇,總能讓人在歌舞昇平的詞中嗅到一絲悲傷的味道。李煜用他的一生描寫一幅「自是人生長恨水向東」千古愁苦畫卷。

古今誰有李煜的這般遭遇?生於帝王之家,坐擁佳人,曾極盡奢華,然而當宋軍的鐵蹄踏平了江南的小朝廷時,也叨擾了李煜的清夢,一覺醒來,一切早已滄海桑田,身份巨變,從天子變為臣虜,哀嘆的是,「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獨自莫憑欄」。李煜的一生似乎可以用「江河日下」四個字來形容,然而他的文學成就卻可以用另外四個字「蒸蒸日上」來詮釋。李煜用他的眼淚、熱血、生命直抒胸臆,造就了一首首悽美的不朽之作。法國詩人繆塞曾說:「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純粹的眼淚。」這說的不是李煜還會是誰?

平靜的夜,打開李煜的詞,處處充滿了詞人的才和情。「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這是他亡國之後的《破陣子》,不僅展示了後主亡國之時的悲苦情懷,而且追悔了自己當年的安逸生活。「幾曾識干戈」,這一短短的五字,飽含了心中多少的悔恨、懊喪,儘是懺悔和自責。「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啊!痛苦絕望的他頻頻回望故土,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倒盡了心中無限的淒清與愁怨。縱使那些春花秋月,玉砌雕欄還在,但他卻再也不能擁有,再也沒有機會與它們相伴相依。此時的他,十分渴望有一個能讓漂泊的心靈停泊的精神港灣。

這也是一種怎樣的憂愁?他渴望安定的生活而偏偏不能,他渴望自由卻也不成。於是,他質問:人生為什麼這樣變幻無常?這疑問、悲愁、哀怨使得他不堪重負,只得在那月明星稀的夜晚,獨倚小樓,發出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深嘆。

而「林花謝了春紅」終究「太匆匆」,更寄寓了他無限的失意悵恨,眼前狼藉殘紅,只留下傷殘的春心和破碎的春夢。而在無言的西樓之上,舉頭見新月如鉤,低頭是桐陰深鎖,想那堂堂的南唐天子卻也落得北方幽囚,這愁、這苦、這傷又有幾人能懂?於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無言的悲哀,當勝過無數的痛泣!不免讓人為他神傷。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引尼采的話說:「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他讚揚李後主的詞,認為是以血書。我在想,經過了這般的悽慘遭遇,筆下之文字怎麼會不是血書?他的筆蘸的不是墨,而是鮮血啊!西方有句話叫做「悲憤出詩人」,外在的磨難,致使內心的極度痛楚,於是撕心裂肺,悲天愴地,當所有的悲苦都在內心糾結,它終將像地下的岩漿一般,經過高溫的灼燒,四處涌動,噴薄而出。如果李煜沒有從帝王到囚徒這一滄桑巨變和痛苦,他又怎能寫出這一字一淚、一字一珠的絕妙佳章呢?是亡國的深仇巨痛成就了他的事業。正所謂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吧。

其實,李煜是個很簡單的人,他的一生閱歷很淺。生於帝王之家不是他所願,淪為臣虜亦不是他所願,他最初的夢想是幻想著和自己的愛人歸隱田園,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然而上蒼的戲弄,卻是李煜的命運逆道而行。他不懂得治國安邦,當宋軍兵臨城下時,他居然是讓全宮殿的人都跪下,一起默念「南無阿彌陀佛」,祈求佛祖的保佑。這荒唐嗎?荒唐!李煜的信仰的佛終究救不了他,沒有人救得了他,命運的大手強悍得將他從雲端拽下,跌落到凡俗之中,淪為階下囚,除了趙匡胤賜給他的那一幢小樓,他便無處可去,權利、地位、財富、甚至心愛的女人,都不能夠緊緊地擁有,除了藝術,李煜便一無所有。於是他的整個生命便別無選擇的交給了藝術、詩詞歌賦。

李煜是性情中人。他對生命的憂患,對故國的沉思,對命運的無奈,讓他夜不成寐,「無言獨上小樓」,如鉤的月色,寂寞的梧桐,觸到了他敏感的心,讓他體會到生命過程中失落和惆悵,然後將這種瞬間涌動易失的情緒譜寫成凝固的詞章。

後主的詞千百年來打動過無數的人。就數量而言,他不過只有28首詞,就身份而言,他不過是個政治上無所作為的亡國之君。但他以藝術家深邃的靈魂去觀照人生,以自己慘痛的遭際去體悟生命,洞幽燭微,用詞寫盡了人生種種的痛苦與無奈,深刻地表現了人類那細微幽深、柔軟敏感、難以言狀的內心,表現了一般人所無法表現的人類情感的奧秘。他不自覺得將個人溶於社會,用小我去展現大我,用自己命運的起起落落去演繹整個社會的風生水起、悲歡離合,使自我情感與人類的共有的情感得到了最完美的統一,也使個體的生命具有了永恆的意義,這正是他的詞具有獨特的審美特徵的關鍵。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後主詞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這便是充分肯定了後主詞中所蘊含的、普遍的人性價值,即從李後主的痛苦、困惑、人生缺陷中可以感受到人類共有的痛苦、困惑和人生的缺陷。

千年一去,曾經綺麗繁華南唐早已化為一縷青煙,不知所蹤,生活上的失敗,卻成就了李煜「詞中之帝」的美譽。以「國帝」的失敗,換來「詞帝」的成功,代價昂貴,但青燈古佛下,李煜輕輕重重最難言的惆悵,卻是千年來最難忘的絕唱,雖幾經歲月的錘鍊,卻越發的迸發出奪目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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