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失業者的2019:這並不是最糟糕的生活,我不會認命

職場 發佈 2019-12-30T08:20:06+00:00

2019,我這一年過去一年,網際網路經歷裁員潮,一位36歲的遊戲公司高管年初離職,失業八個月。對他而言,這不僅僅是事業的重啟、生存的保障,更是人到中年後,對人生更多可能性的努力探索。


2019,我這一年

過去一年,網際網路經歷裁員潮,一位36歲的遊戲公司高管年初離職,失業八個月。他把餐費壓縮到一周30塊、嘗試開滴滴、在找工作頻頻受挫的過程中體會到中年危機。職業困境還激發了婚姻中潛在的性別壓力,他和妻子的關係也一度走到了解體的邊緣。

面對接連襲來的困難,他想方設法,努力從自我懷疑的困境中跳脫了出來,在新城市找到了新工作。對他而言,這不僅僅是事業的重啟、生存的保障,更是人到中年後,對人生更多可能性的努力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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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業之後,有段時間我突然關心起街上各式各樣的人。橋下的流浪漢、街邊擺地攤的,好奇他們是怎麼活的,是不是有天我也需要這麼活。一次走到小區門口,看到一個女人弄個小車在炒田螺,看年齡跟我差不多。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我上學要經過一個菜市場。路過商販時我暗下決心,我以後一定不能成為一個賣菜的。

現在看著她炒起來很認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我突然有點難受,覺得自己不如她。


過去7年,我在一家遊戲創業公司做高管,月薪一萬五,以為隨著公司發展,財務遲早會改觀。今年2月,我最後一次去上班。人走空了,因為公司欠了債,辦公室也被封了。我得去工位上取走我的東西,只好跟著搬運工從貨梯上了樓。


回到家,我算了一筆帳,郊區的房貸4000,自己交社保1700左右,這兩項是硬支出,還不算吃飯的錢。過去幾年,我負擔著兩個人的家庭生活成本,沒存下錢,生存壓力一下子來了。


爸媽決定每月支援我五千塊。他倆退休金加起來六千多,幾乎是拿出積蓄在幫我。我太太給了我一萬三,讓我把信用卡欠款抹平。我今年36歲,本來應該養他們,有時想想感覺無顏以對。


我不能再吃一頓30塊的外賣了,自己做飯,30塊的食材能吃一周。我家樓下有個農貿市場,七點關門,我一般六點多過去,那時候快收攤了,能趕上賣相差的菜正傾銷,10塊錢就能買一堆。


我還想過去開滴滴,幾天下來賺了五百塊。可我的車油耗大,去掉油錢只剩兩三百。後來又想去送閃送,研究了一下,發現還要穿它的衣服,面子薄,就不好意思去送了。



那一陣我的狀態特別差,夜裡失眠,天亮了才睡著,醒來發現太陽已經落山了。買菜、做飯、吃飯、收拾屋子、上床睡覺,又睡不著,刷手機,醒來天又黑了。遊戲曾經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那陣子我連遊戲都懶得打。時間過得比從前快,今天和明天也沒差別。你覺得自己沒做什麼,幾小時就過去了。

夜裡我放音樂,聽朴樹的《活著》、《平凡之路》。手機上看全球新聞、國際局勢,看多了內心會獲得一點滿足。雖然看這些沒法解決當下的問題,但我勸自己,你從不同層面獲得的知識,也是個人成長的一部分。我們不是為了工作而生存,我們是為了更好的認知這個世界去生存的。

終於睡著之後,我常常做夢,夢見自己從糟糕的狀態里走出來了,生活是一個新的生活,工作也是新的工作。這比現實有趣多了,我都不願意醒過來。

這些話我都沒有地方說。這些事情你怎麼去跟別人說,說我現在混的很差。何況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你跟他講你的難過,是在給人家倒垃圾。

除非是你這個情況,你來做一個採訪,願意去傾聽,對我來說是一個療愈的過程。我可以了解一下你的作息嗎,會打亂你的生物鐘嗎,最近兩次其實都聊得蠻晚的(編者註:主人公講這句話的時間是凌晨4點30分)。


我在遊戲行業,2019年,因為種種原因,行業不是太景氣,很多業內的朋友都轉行了,我也想試試。通過一些人脈溝通,我去見了幾個不同領域的老闆,都是網際網路在不同產業的落地,有做教育的,有做智能物業的。有些看了簡歷,就沒再深聊。我在遊戲這行做太久了,用人單位會優先選擇有經驗的,人家怎麼能通過簡歷相信你能做呢?

正常來說,到我現在這個階段,該做的是創業,否則就會回到一個螺絲釘。可是就遊戲行業而言,過去幾年它發展的非常快,經歷了一波資本熱潮,那時很容易拿到錢,立個山頭開始做,但現在熱潮過去了。

我在一個招聘網站買了會員,可以把簡歷發給平台上的大部分獵頭。很快有十幾個獵頭給我打電話,但是一聊就會有點尷尬。上家公司的七年,作為高管我做的是整體上的把控。但獵頭招人,招的是企業需求的一個螺絲釘,或者某一個面向。

我上拉勾看招聘崗位,大部分都只需要3到5年的經驗。也就是說,需要是一個年輕的、幹活的人。我理解網際網路是一個很前沿的行業。對於新事物,它一定要有新鮮的腦。到了35歲,人的心態普遍變化,同時還要承擔養家、照顧孩子的社會責任,這些都會占據能在工作中投入的精力。從企業角度來說,為什麼不招年輕人呢?年輕人便宜、熱血、有體力、好管理。

當然,不是說經驗對這個行業不重要。年輕人擁有的是「抖動能力」,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很強,而有經驗的人會通過統籌安排,讓他們按合理方式抖動,實現最大效益。可是,所有人都在變老,統籌的位置卻沒那麼多。

常有人好奇,網際網路公司的中年人都去哪兒了?從我身邊的情況來看,一些人在35歲前創業成功或者項目成功,實現財務自由,或者做了老闆或創始團隊的核心成員。也有人留在大廠或創業失敗,這一類人普遍壓力都很大。也有轉行的,看什麼能掙錢,賣保險,或者開個奶茶店。

但你去跟年輕人說,做網際網路35歲是個檻啊,你不能這麼跟他說,他也不會信。因為網際網路帶來的就是變數。有些行業很穩定,未來是可以想見的。網際網路是高風險高收益,畢竟它很有可能給你超過預期的回報。


我有一位事業有成的女性朋友。一次她寬慰我說,現在社會開放了,大不了把家務做好,讓你太太養你,沒什麼不好。我說我畢竟是個男人,這樣的事我接受不了,我想我太太也不行。

過去在創業公司,工資偏低也不見漲,我太太就勸過我,薪資和實力不匹配,這樣下去不行的。她說你看我們公司那個誰,你知道他拿多少錢嗎,你覺得你比他差嗎?

在普世價值觀里,男人到了這個年齡是該做成一些事。前段時間過生日的時候,我就問自己,你現在已經是這樣一個年齡了,接下來的時間是很寶貴的。你35歲到40歲,你想把這五年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實現什麼效果呢?你的選擇會決定你後面的路。

剛失業不久,我談到一家公司,對方開出了三萬二的薪資,還有兩萬多期權,我覺得能接受。回去跟我太太一說,她覺得還是低了,最少要有三萬五,叫我先別答覆對方,再商量一下。過了一個周末,對方告訴我窗口期過了,這個機會就沒了。

爸媽給我打電話,會隨口勸一句,不行就回家。我家在山東,我確實做過最壞的打算,比如真的因為這些原因,離婚了或者怎麼樣,我把郊區的房子賣掉回老家,你會有一種很強烈的安全感,過安穩的生活。

在我內心最深處,這是我最想做的選擇。可我不能這麼做。因為它就徹底把你所有的經歷劃了句號,把你和你過去的一切徹底割裂了。你可以說那我以後再回來,但是安穩的感覺一旦落地,你就很難再改變。它有點像是說,OK,那我認命了。但我的社會屬性決定了,我是不能認命的。


失業兩個月後,我太太帶回一隻貓,朋友送給她領養的。她說你一個人在家,可能很孤單,給你找個伴吧。後來她叫我帶貓去剪毛、看醫生。到了結帳的時候,我有點不知所措。我不能跟人家說,這個錢不是我來付,我讓我太太付給你。我回家也沒法跟我太太說。她可能不會意識到,我作為這個家裡的男性角色,養貓的壓力還得由我來承擔。

我和我太太在一起六年了,她是北京人,在網際網路公司上班,月薪兩萬多。家裡出首付給她買了房,她自己還房貸。我想我不能白住,也要做貢獻,就承擔了裝修費和家庭生活的共同開銷。一起生活,雙方會天然有一種價值觀,就是男生對女生要包容,要去做那個有所犧牲的一方。

有次她半開玩笑地問,為什麼你不給我錢啊,你看別人的老公都會給女生錢。我說我不是一直在花錢嘛,我說我給你算算帳啊,接著拿紙筆列了一個單子:超市採購、外面吃飯、車險、修車費、物業水電、出國旅遊、各種網購消費...她一看,說還真是這樣,就沒再跟我提過這事了。

從前我不認為這樣的經濟分工有問題,失業以後卻不一樣了,我會對一些小事特別敏感。有時候我做完飯,她沒吃好,會再點個三四十塊的外賣,比我一周做的都要貴。可她用的是自己的錢,不過是想吃更好一點。困境是我遇到的,我不能拉著別人一起過苦日子。

失業七個月後,她有了一個假期,要去菲律賓考潛水執照,希望我能陪她去。一聽到這個,我頭好痛啊。我覺得我作為一個男人,其實蠻自卑的。我都這樣了,有什麼資格高消費?但你要讓她一個人出國嗎?難道不應該陪著她嗎?最後我還是去了,可是內心一直處在一種很奇怪的狀態,一面很有壓力,一面又因為這種壓力而更想獲得逃離感。

到了當地,她去做訓練,我騎著摩托車閒逛。經過一座長橋的時候,視野突然特別開闊,左右各是一座島,還有不少很破的小房子。那感覺就像30年前的國內鄉村,讓我在一瞬間突然忘掉了糟糕的真實生活。再想想這裡的人們,他們看上去生活得都挺開心的,不像都市人那麼焦慮。

我是不太能開得了口,把自己的內心戲說出來。她也就很難對我的處境共情,只看到我的頹廢。

有天她對我說,我有話想說,但這個話說出來比較傷感情。我說,如果是這樣就別說了。過了幾天,我在廚房做著飯,她突然對我說,要不你搬走吧。什麼時候你找到工作了,你再來找我。

我當時有點尬,不知道該站在那兒還是坐在那兒,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我走去陽台晾衣服,她追過來說,你以為我跟你開玩笑是吧。我說好,可以啊,那我周一就搬走吧。

她也有些尬,走開了,這件事沒有再提。後來的一周,我狀態非常差,臉色不好看。她跟我解釋,說那話是為了激勵我。可我不認為那是激勵,那是在徹底摧毀一個人。

又過了幾天,我情緒爆發了。我說我都這樣了,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嗎?我交電費的時候,我都是十塊錢十塊錢的去交,沒有了我再去充十塊錢,沒有了我再去充十塊錢。我說你知道現在還有多少電嗎?馬上要停電了。


第二天,我很意外,因為我收到一份外賣。具體什麼菜我忘記了,但我記得有一盒米飯,挺滿的。她問我收到了嗎?我說收到了,我說這是我這麼久以來吃的最飽的、最好的一頓午飯了。接著第二天她也叫了,第三天也叫了。

關係緩和了一陣,可我的狀態沒有變化,我們還是會爭吵。一次吵到她很生氣,說要離婚,拿出電腦搜一下,下載了一個文件,兩個人填一下。第二天中午,在她公司樓下,我倆繼續吵得不可開交。她說要列印那個文件,我說你去吧,她就列印了。接著我們去旁邊一個餐廳吃飯,聊到很多過去的矛盾,她情緒一上來就簽了字,我也跟著簽了。接著她說,你為什麼不攔著我?

我們上了車,吵著要去民政局。突然「咣」的一聲,車晃了一下。我倆下車去看,發現是後邊一輛貨拉拉開過來,貨櫃側門沒關好,在車開起來的時候一下子張開,把我們車的後尾燈給敲了。

現在出事故了,離婚這事終於被一個外力打斷了。得報警啊,走保險啊,民政局不能去了。看到這個,她轉過頭來沖我笑了。



到了八月,我發現自己徹底沒辦法了,就去找了幾個朋友。這幾個朋友是屬於你真正的人脈,但也是你很不想去麻煩的那一類人脈。我說幫我看一下,確實是沒辦法了。趕上很偶然的機會,聯繫上一家行業內的中型創業公司,剛好有一個高管的需求。對方很快打電話給我,我其實還是有點遲疑的。薪資比我的報價低了一萬多,並且公司在深圳。

接受這個崗位就意味著兩地分居,我太太一開始是反對的。後來商量下來,現狀就是這樣,沒有更好的選擇。我說我去試個錯吧,先去做半年,看我在這家公司能有什麼發展。

九月底我到了深圳,拿著個行李箱,背著個包,好像回到了剛畢業的時候,離開了學校,要去一個新的地方開始工作。深圳是我很熟悉的地方,但還是會有一種人在旅途的感覺。

我的住處在一個公寓里,類似酒店那樣的大開間,價格是四千塊。陽台上有一個小廚房,還有洗衣機,對我來說足夠了。我去超市購置生活用品,買的時候反而有點開心。你心裡知道一切是沒那麼好,但重新開始就會帶來一種興奮的感覺。

這也是我最後來深圳的原因之一。對我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跳出渾渾噩噩的狀態。人為什麼不開心的時候就想去旅行呢,換一個環境,就可以激活一些東西。也正因為離開北京,你必須意識到,這對你是個很大的轉折。你已經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就必須投入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上。

現在這份工作,正常來講是九點半到六點半,實際上從來沒有正常過,晚點就拖到十一二點。周六下午要加班,周日我就在家睡覺、恢復體力、收拾屋子。有時我會去同學家吃個飯,有時他會帶著孩子來看我,跟我一起打遊戲。

跟別人打遊戲看重輸贏不一樣,我看重的是體驗。過去這一年,我常玩模擬城市,決定河岸和陸地、劃分功能區、建天橋、定位地鐵站,立刻能在螢幕上看到一個視覺上的表現。看著一個城市在自己手上成長,就會獲得一種滿足感,這和我的上一份工作很像,就是在規劃全局。

新工作的內容,和我從前做的事情差別挺大,不再是整體把控,我只負責某個環節。但我變得沒那麼焦慮了,耐受力強了不少。加班就加班,沒什麼問題,我知道這遠遠算不上最糟的生活了。

每月兩萬多工資,我的日常開銷只需要五六千,除掉房租房貸,然後拿出一萬給太太,她也拿出七八千,一起作為我們的家庭儲蓄。我在深圳的生活不是太寬裕,但因為訴求沒那麼強,我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

我想在未來半年好好調整,如果半年後發現沒那麼好,再回北京,我的狀態是不一樣的。如果發展得好,也可能大家都來深圳。重要的是,我能通過現有的工作獲取更多的信息,找到未來去做其他事情的可能性。也許一段時間後,我會跳出來,那一定是我在這段日子裡找到了我的希望。

我相信,一定會有希望的。█


看完這位失業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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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洪蔚琳

編輯:靳錦

漫畫:yuuuyang

運營編輯:肖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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