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仁伐至不仁的」周武王滅商,其實不過是一場成功的偷襲

雜史譚 發佈 2019-12-28T19:58:55+00:00

後世的光環讀過《封神演義》的人都知道。裡面的商紂王,稱得上是天字第一號暴君。小說一開始,紂王就在祭神儀式中對女媧表達了非分之想。

後世的光環

讀過《封神演義》的人都知道。裡面的商紂王,稱得上是天字第一號暴君。小說一開始,紂王就在祭神儀式中對女媧表達了非分之想。自從狐狸精妲己進宮之後,紂王便迷失了心智,造殘酷的刑具炮烙梅伯等忠心進諫大臣,挖賢淑明理的姜皇后之目、炮烙其手,為裝病的妲己而取皇叔比乾的玲瓏心;偏聽妲己之言造鹿台……



所以,才有了周武王、姜子牙伐周的故事。在後世的儒家的眼裡,這場戰爭無比正義,堪稱「以至仁伐不仁」。


真的是這樣嗎?

先秦古籍《尚書·武成》露出了蛛絲馬跡,書里說武王滅商時的戰爭場面是「血流漂杵」。後來的孟子為了維護儒家心目中偉大光榮正確的聖人周武王,也只能選擇不相信這個記載的真實性(「以至仁伐不仁,如何其血流漂杵也」)。



然而,如果我們拋開後世加在周武王、姜子牙身上的傳奇光環之後,就會發現,周武王伐周,並不像儒家想讓大家相信的一樣正義。

周人的真相

事情要從商代後期說起。當時,周人首領古公亶父率領部眾,往南遷移到岐山下的周原(現在的陝西岐山),營造了城郭、宮殿、宗廟。從此以後,周才成為商朝的一個較強的諸侯。周人先後征討西落鬼戎、燕京戎、余無戎、始呼戎、翳徒戎,俘獲二十翟王,不斷向西和向東發展。



周的力量強大了,商王和周的關係就變得微妙起來,季歷(古公亶父之子)竟被商王文丁殺掉。但商王能夠殺掉一個季歷,但是不能不承認周人勢力的存在,而且要倚靠周的兵力對付戎人,因此商紂王時季歷的兒子姬昌(周文王)又做了「西伯」。「西伯」是西方諸侯首領的意思。姬昌積累善行、美德,諸侯都歸向周人,又一次引起商廷的猜忌。有一次,姬昌去朝見封王,被他扣留在羑里(今安陽湯陰縣北)。《史記》載「文王拘而演周易」,也就是說文王在拘禁期間將伏羲八卦演義為六十四卦,著成《周易》。後來的野史又增加了一段紂王殺死姬昌長子伯邑,製成肉羹賜給姬昌的重口味情節,通過《封神演義》而廣為人知。這時的姬昌處境十分危險,幾乎遭到殺身之禍。幸而周人的貴族趕緊送去美女、名馬等貢品,紂王以為周人對他很恭順,才把姬昌放了回去。



僥倖脫險的姬昌一方面對商廷表示恭順,韜光養晦;一面陸續又滅掉了幾個小國,使周的勢力,西面達到甘肅的東南角,東面伸張到山西的南部,號稱「三分天下有其二」。晉東南有黎國(今山西長治黎城),臨近殷墟和朝歌(紂王別都,地在今河南鶴壁市市區南部淇河邊),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周人先後兩次對黎國進行征伐。這實際上是對商人的一次重要試探,如果再不加以控制,那周人完全可以沿黎城南下滅商。商人做出反應,「商紂為黎之蒐」,也就是紂王曾經在黎城檢閱軍隊,作為對周人擴張的武力示威。商周之間的矛盾,已然表面化了。

奇兵突襲

實際上,商紂王並非等閒之輩。《史記·殷本紀》記載:「帝紂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人物,何以會坐實西陲的周人強大如斯?

這是因為他在東方遇到了大麻煩。商代中期之後,殷商統治者覬覦山東地區豐富的物產——尤其是渤海灣地區獨有的海鹽——對東夷進行了持續的武力擴張。武丁以後的各王,幾乎都有征伐東夷(「人方」)的記錄。到了紂王時期,商夷關係進一步惡化,夷人成為商朝最主要的敵人。根據甲骨文的卜詞,其中的一次征伐,商軍於九月甲午從「大邑商」出征,直到次年五月癸丑才告收兵返回,中間還有一個閏九月,總共用去了二百六十天時間。可見戰事相當艱苦,紂王親自率兵東徵才取得了勝利,並抓到了大批俘虜(「億兆夷人」)。紂王既然要集中主要力量進攻東夷,自然無暇顧及西方周人的擴張。後世人們因此感慨,「紂克東夷,而殞其身」。

紂王統治後期,商朝統治階級內部矛盾激化,比干被殺,箕子被囚,微子退隱。周武王便是利用這一時機,聲稱「殷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從豐、鎬出發,興兵伐紂。對於中國歷史上極為著名的「武王伐紂」的發生時間,文獻中記載的說法竟有 44 種之多。近現代梁啓超和陳夢家定為公元前1027年,范文瀾定為公元前1066 年,鄭光定為公元前1111年。《夏商周斷代工程 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簡本》(全本至今未出)則定為公元前 1046年,也只能看作目前比較通行的一種說法而已。

周人從豐鎬出發,向函谷關以東進發,由孟津渡過黃河。渡河以後,向朝歌進發。這支部隊的行軍也不算順利。進入河南地區以後,突然開始持續降雨,雨勢很大,《國語 • 周語下》《呂氏春秋》《荀子》《說苑》都有記載。《荀子 • 儒效》提到武王伐紂過程中遇到了「五災」,即「武王之伐紂也,行之日以兵忌,東面而迎太歲 ;至氾而泛,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墜」。這其中真正可以稱為「災」的,主要還是「至氾而泛」和「至懷而壞」,河水泛濫、泥石流、山體滑坡等自然災害給周人行軍造成了很大困難。但是既已出師,周武王已經下定決心,必須一戰。是以儘管風雨交加,「大風折旆」,「水平地而嗇」,武王不改初衷,繼續進發,於甲子日趕到牧野。這裡實際已經是朝歌的郊區,學者考證大致在朝歌西南方向。


戰車的勝利

武王伐紂,打了紂王一個措手不及。此時商軍的主力可能仍遠在東方與東夷交戰。對於紂王而言,合乎邏輯的策略似乎應該是固守待援。偏偏殷墟考古發現其城區面積達24平方公里,唯獨沒有築牆,只有一條與洹水相連的壕溝。在這種情況下,紂王就只有硬著頭皮野戰應敵一條路可走了。參戰的商軍兵力倒是相當可觀。《詩經》里說,「殷商之旅,其會如林」,太史公在《史記》里更是大筆一揮,說紂王手下有70萬大軍,這個數字實在是跟注水豬肉一樣沒有營養——彼時整個商代王畿之內有沒有70萬人口都是未知之數。後世有說「七十萬」實為「十七萬」之誤,又有人乾脆說乃是「七萬」,不過較之周軍,商軍人數占優應為事實。以至於周武王也沒有必勝把握,他在戰前發布的動員令中,對手下將士威脅說:「如果你們不努力作戰,你們就會被殺掉(爾所弗勖,其於爾躬有戮)」。

甲子日(夏商周斷代工程定為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這天早上,決定性的牧野之戰拉開了帷幕。出人意料的是,戰事一起,兵力處於劣勢的周軍反而占據了上風,箇中原委,就在於周軍陣中的「戎車300乘」。戎車,也就是兵車或者戰車,實即馬拉戰車,堪稱古代戰場上的「坦克」。成書於戰國時期的《六韜》里就說,「車者,軍之羽翼也,所以陷堅陳(陣),要強敵,遮走北也」,因此「易戰(在平坦地形作戰)之法,一車當步卒八十人」。殷墟中雖有古代戰車出土,甲骨文中卻罕見車戰的記載,可見商人並不擅用戰車,歷代文獻中對於牧野之戰的商軍擁有幾多戰車更是隻字未提(暗示商軍未裝備戰車)。反觀周人生活區域的近夷狄,易於獲取馬匹,裝備一支強大的戰車部隊則有著天然優勢。後來的《詩經·大雅·大明》就用無比華麗的言辭頌揚了牧野之戰中的周軍戰車:「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騵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



這支威力強大的戰車部隊在大將師尚父(即姜子牙)直撲商軍陣列。殷商軍中臨時補充了大批來自東夷的奴隸,這些過去的戰俘自然不願為仇家賣命打仗,結果出現戰場倒戈。商軍陣勢既亂,擋不住周人戰車的衝擊,立即全軍崩潰,周軍乘勢殺入朝歌,心高氣傲的紂王眼看大勢已去,只能選擇自焚。1976 年陝西臨潼出土利簋,成為牧野之戰的完美見證:「武王征商,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甲子日那天清晨,歲星正當中天,周人一舉殲敵,到了這天晚上,享國六百年的商王朝就已經宣告滅亡了。


周武王於牧野一戰功成。相比之下,《封神演義》中的武王伐紂在天上地下諸位神仙的參與之下,倒要顯得曲折艱難得多了。有趣的是,在象徵性的砍下紂王的腦袋,舉行儀式表示天命已從殷商轉到周人手中之後,就急急撤軍返回關中大本營,本應躊躇滿志大展宏圖的周武王反而在憂慮「我未定天保,何暇寐」……不難想見,甚至是周武王自己,對於這次多少顯得有些出人意料的勝利也沒有十足的信心。如果他知道這場偷襲在後世眼中變成了正義戰勝邪惡的代表,恐怕也只會啼笑皆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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