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9日，中越戰爭的第21天。
今天我們從越南復和縣向我國邊境前移。下午四點多鐘，我們駐紮下來了。
這是個小村莊，一條小溪在村子邊上緩緩流過。大家一看見小溪立即就行裝卸下跑去洗澡，說實話的，打仗那麼久，那麼多天，我只在高平外圍的時候跟著兄弟團時洗過一兩次澡，到現在我也將近20天沒洗澡，現全身粘乎乎臭烘烘難受極了，身上穿的那套單薄的軍裝更是怪味難聞，20多天衣服被汗水浸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再加上陰雨綿綿衣服常常會淋濕，身上的衣服被體溫烘乾後全是汗漬，有的地方還泛著一層汗鹽。
因為每個參戰人員僅有一套軍裝，根本就沒有換洗的，所以我們這身衣服從出國作戰到回國穿了整整一個月，一直沒有洗。特別是3月3日我搶救李振榮的時候，我的左褲子全被他鮮血染透，一直也沒洗，現血幹了褲子變得硬邦邦的，直至回國，我才把衣服換洗下來。
下午5點鐘，我在村邊遇到了幾個民工，這幾個民工是在師戰地醫院時認識的。我問其中一個：你們在幹嘛。他說現在等車準備要回去高平外圍那裡，將埋在那的烈士挖起來帶同國。是的，烈士終於能回家了，祖國不會忘記你生命的付出，決不會讓你們的魂留在異國他鄉……
在越南，我看過了太多的戰爭殘酷。凡是經過激戰過的戰場，到處可以看到我軍戰士的遺骸。我記得我曾看到過一具我軍士兵屍體，他的頭半邊被坦克輾過去，半邊頭骨白森森的，一個黑黑的眼球露在半張臉上，令人毛骨悚然。在不遠處還有一具戰士的屍體，他上半身是好好的，可下半身卻被坦克碾得稀巴爛都成了肉醬，慘不忍睹，讓人不忍直視。
我還主動給烈士處置組幫過忙。我們找到的戰士遺骸都是被槍打死的，很多人甚至身上布滿了彈孔，可以想像他們在衝鋒時被密集的彈雨擊中。他們雙眼緊閉就像睡著了一樣，我們先從烈士的衣兜或隨身攜帶的挎包里找出遺物，譬如錢包、信、紙條等，在一個筆記本上進行登記造冊。然後用軍用雨衣將他們一個個包起來，再用繩子細細捆好。捆了三個後，我實在承受不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只能被迫離開。對不起，弟兄們請原諒我，我實在承受不了。
和那些犧牲的戰友相比，我已經快回國了，而且身上完好無損，心裡還是蠻高興的。因為我們是穿插部隊，在整個自衛還擊戰中，我所帶的東西除了裝備，全身上下只有一套軍裝和一個挎包。挎包裡面裝著的一把刀，這把刀是在越南拿的，因為它的作用很大，可以殺豬殺牛殺鴨殺雞切菜。這是因為我們穿插部隊無法依靠後勤保障，基本全靠自己攜帶的乾糧，乾糧吃完了，就得自己解決問題。沒有這把刀，那麻煩就大了。嘿嘿，時隔多年，我也不隱瞞了，在我這把刀下，越南人的雞啊鴨啊豬啊，那是倒了大霉了。不過和下一樣東西相比，這把刀還不算什麼。
要知道，當時越南人搞的是堅壁清野，不可能整天有雞鴨豬牛給你吃，這些屬於奢侈品。比刀更重要的是吃飯的盆子，如果斷糧了，沒關係。只要你看見有人在吃東西，你就可以讓他分一些給你吃，都是戰友，基本上沒人會拒絕；不過如果你沒有盆子，那你什麼也吃不到，想分給你吃點你都沒東西盛。
最重要的是一條中華牙膏，一直隨身像寶貝一樣帶著這條牙膏，這是連長教我們的，是我在沒水喝的情況下用的，可以保持濕潤不致於自己的渴死。這三樣東西是我保命用的，所以一直都沒有丟失。
本文作者：參戰老兵周強，「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 ，未經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爭」允許，任何媒體、自媒體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讀者歡迎轉發。友情提示：本號已加入版權保護，任何敢於抄襲洗稿者，都將受到「視覺中國」式維權打擊，代價高昂，切勿因小失大，勿謂言之不預也。
公眾號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