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除西里爾字母的蒙古人:終於能和「內蒙同胞」書同文了?

跟着地圖看世界 發佈 2020-04-08T14:22:49+00:00

列車路線告示牌上,最上排的是俄文,而最下面的,則是即將要走入歷史的「新蒙文」北京到莫斯科的K3/4次列車,途經烏蘭巴托。

北京到莫斯科的K3/4次列車,途經烏蘭巴托。列車路線告示牌上,最上排的是俄文,而最下面的,則是即將要走入歷史的「新蒙文」。

2020年3月18日,蒙古國政府正式頒布《蒙古文字國家大綱》,決定從2025年起將全面恢復使用「回鶻式蒙古文」,即俗稱的傳統蒙文或老蒙文。

其實這並非是蒙古國近年首次調整文字的事件,1992年蒙古人民共和國解散、更名蒙古國後,首任總統彭薩勒馬•奧其爾巴特上任後發布的第一號總統令,就是計劃於1994年廢除西里爾蒙古文(新蒙文),改用傳統蒙文。往後的幾年,蒙古政府也多次出台逐步恢復使用回鶻式蒙古文的政策,但因為種種原因都未能落實。

那麼,蒙古文字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歷史?

從用回鶻文書寫蒙古語,到八思巴文

回顧歷史,蒙古族或是任何使用蒙古語族語言的民族,都未能夠自創出一套獨立的文字系統,每一種蒙古文都是建立在外來民族的文字系統之上再創造而成。

最古老的蒙古語文獻是13世紀成書的《蒙古秘史》,當時蒙古文字尚未被發明,因此是用漢字寫出來的。

至今已使用800多年的回鶻式蒙古文,則是要從成吉思汗(1162-1227年)統一蒙古各部說起。

公元1204至1205年,成吉思汗征服乃蠻(居住在蒙古草原西部的古代遊牧部落)後,乃蠻的一位精通語文的掌印官塔塔統阿歸降,帶給蒙古人文字,《元史.塔塔統阿傳》載:

「塔塔統阿,畏兀兒人(元代對回鶻的稱呼,即今日的維吾爾族祖先)也。性聰慧,善言論,深通本國文字(畏兀兒文),乃蠻大揚可汗尊之為傅……太祖西征,乃蠻國亡……帝善之,命居左右。是後凡有制旨,始用印章,仍命掌之。帝曰:『汝深知本文字乎?』塔塔統阿悉以所蘊對,稱旨,遂命教太子諸王以畏兀兒字書國言。」

從此蒙古人開始用回鶻文書寫蒙古語。

不過,塔塔統阿所制定的回鶻蒙古文有著標音不夠準確的缺點,於是1269年,元世祖忽必烈(1215-1294年)命藏傳佛教薩迦派領袖參考吐蕃文創製出一種拼音文字,元代時將其稱做「蒙古新字」,近代學者則以創字者——元代第一任國師羅古洛哲堅贊(1235-1280年)的尊號「八思巴」(意為聖者),來為該文字命名,故稱「八思巴文」。

《元史》載:

「帝師八思巴者,土番薩斯迦人,族款氏也。……八思巴生七歲,誦經數十萬言,能約通其大義,國人號之聖童,故名曰八思巴。……中統元年(1260年),世祖即位,尊為國師,授以玉印。命制蒙古新字,字成上之。其字僅千餘,其母凡四十有一……至元六年(1269年),詔頒行於天下。」

可惜的是,橫跨歐亞的蒙古帝國在當時已分裂為大元與四大汗國,因此八思巴文只有元代使用。

古典蒙古語:僧人改造蒙古文

儘管忽必烈屢下詔令,但多數蒙古人還是慣用回鶻式蒙古文居多,最後八思巴文只剩轉寫他族語音的功能。雖然明朝以後幾乎少有人繼續使用該文字,不過卻能有效地轉寫成各民族語言,有助於今日的學者研究中古蒙語、漢語、畏兀兒等文字語音、音韻,是蒙古語文研究中珍貴又難得的資料。

隨著蒙古貴族與僧侶頻繁往來,進而開始翻譯、譯註眾多佛經後,許多梵藏文、佛教名詞開始影響蒙語。這時的蒙古人發現,回鶻式蒙文已不夠轉寫藏傳佛教專有名詞術語,因此無法準確標記梵文、藏文的人名、地名、書名、佛陀名,在使用上開始出現各種困難。直到1587年,喀喇沁(蒙古土默特永謝部的一支,分布在今日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至遼寧省朝陽市等地)僧人阿尤希固什,他不僅精通蒙古文,也通曉梵文與藏文,因而發明出一套音標系統,解決蒙古文無法準確標記的問題。

阿尤希固什總結前人的經驗和成果,以此編制出一套音標系統——阿禮嘎禮字母(梵語原意為「元音和輔音音標」),來滿足蒙古人翻譯佛經時正確轉寫梵文、藏文名詞術語的需要。從字形上來看,這套音標系統,完全依照蒙文字母形體加以設計,並各有一套梵文與藏文的音標系統,能標記所有梵藏語的語音。之後這套音標系統部分被融入到蒙文字母表里,用以標註外來詞彙。學界謂此時的書面蒙語為古典蒙古語。

回首蒙古文字系統,除了借用上述提到的回鶻、吐蕃的文字系統外,蒙古人也曾使用過阿拉伯文、波斯文、漢字(如《蒙古秘史》目前保留最完整的版本即是漢字標音本)、西里爾字母與拉丁文,來創製出屬於本族的文字。

在經過800多年蒙古文化的影響下,當年參考回鶻文而製成的回鶻式蒙古文,已是使用範圍最廣、時間最久的蒙古文,更深入地融入進蒙古人的民族文化裡頭。

馬背上的文字:受蒙文影響所創的老滿文與新滿文,女真人500年間2次創造本族文字

蒙古文隨著蒙古的擴張,傳播並影響了許多非蒙古族的遊牧民族,其中包含建立清朝的滿洲人(女真族)。他們捨棄了過去所創製的女真文,改使用以蒙文為基礎所創製出來的滿文,不過滿文在清朝建立後,反而回過頭來改變了蒙文的寫法與用語。

在說到滿文對蒙文的影響之前,先說說女真族的造字史。

滿洲人的先世為女真族,自12世紀完顏阿骨打(1068-1123年)統一女真族各部落、建立金國後,卻苦於有語言而無文字,迫切需要一個屬於其族群的文字以便於統治。於是完顏阿骨打命完顏希尹造字。

過去在遼國的統治下,女真貴族長期接觸契丹文化,對假借漢字而來的「契丹大字」較為熟悉,於是完顏希尹就以契丹文字系統與漢字楷書為基礎,發明出「女真大字」。而後金熙宗完顏亶(1119─1150年)又根據「契丹小字」創造「女真小字」,於天眷元年(南宋紹興八年,1138年)頒行,女真大字與女真小字同時使用,這是第一次

可惜,女真文自創製後即為統治階層專有,所設的女真字學都專為貴族子弟設立,文字沒有進一步推廣至民間。直到金滅亡後,女真文形同失傳,在蒙古征服金國後,強大的元朝讓女真族逐漸習慣另一種文字系統,那就是蒙古文。

在蒙古人的統治下,女真貴族對於蒙文相當熟悉,直到努爾哈赤(1559-1626年)起兵統一女真各部落後,又再度面臨缺乏本族文字的難題。

於是努爾哈赤下令要精通漢語和蒙語的額爾德尼(1592-1634年)、噶蓋創造滿文,這是女真人第二次創造本族文字,從女真小字(1119年)到滿文(1599年),中間相隔近500年,都是在相似的背景下創造文字。

努爾哈赤時代所創的滿文,稱為「老滿文」。但是老滿文有音義不清楚的缺點,到了皇太極(1592-1643年)時代,才由通曉漢蒙文義的達海(1595-1632年)對舊有滿文進行改良,「新滿文」誕生。

隨著清朝建立,滿語、滿文成為主導地位,且通過「盟旗制度」(為清朝分化蒙古族,控制其上層貴族而實行的政治制度),讓蒙古各級官署相互傳遞大量以滿、蒙文並行的公文書來執行政務,反過來影響蒙古。

回歸傳統:想擺脫西里爾字母的,不只是蒙古人

20世紀初,曾有蒙古文拉丁化的討論,當時卻未付諸實行。

1946年之後,由於蘇聯的影響,蒙古國廢棄回鶻式蒙古文,改以西里爾字母拼寫喀爾喀蒙古口語,使用以斯拉夫字母為基礎創製的新蒙文,也就是西里爾蒙古文。而我國內蒙古則仍采傳統蒙古字母。

1990年蒙古改名為蒙古國後,恢復傳統蒙古字母的官方地位,但使用量仍不如以西里爾字母拼寫的蒙古文。

蘇聯解體、蒙古民主化後的首任總統奧其爾巴特,上任後發布第一號總統令,計劃在1994年放棄西里爾文字,全民改用傳統蒙文,但未能實現。

從更大一點的地緣脈絡來看,其實蒙古國鄰近的幾個中亞國家,這幾年來也都在歷經類似的文字、語言運動:廢除西里爾字母,並降低對俄語、俄文的依賴。總的來說,就是在完成1991年脫離蘇聯或脫離蘇聯勢力範圍時未竟的文化工作。

然而蒙古國的文字工程,和中亞國家還是有個很大的不同:蒙古人用回了自己的「傳統」文字(回鶻字母),而中亞各國則是改成使用「突厥語族老大哥」土耳其在用的「現代化」拉丁字母。

不過嚴格來說,回鶻字母也不算是「蒙古人」自己的文化發明,最初其實是中亞的突厥人轉介過來的。

改完文字之後,終於可以跟內蒙古的同胞寫信來往了?改文字,其實真的不容易……

話說回來,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蒙文復興運動和中亞各國廢除西里爾字母的運動其實還有一個很大的不同。

外蒙古在二戰之後就一直使用西里爾字母,我國內蒙古則是繼續使用舊蒙文(回鶻文字),因此造成國界兩邊的人民難以用文字進行溝通的現象。

所以,蒙古國在改回使用舊蒙文之後,其中一個重要的意義便是——蒙古國的國民,終於可以和中國內蒙的「同胞」一起「書同文」了。

這也正是為什麼蒙古國更改文字系統特別重要、特別突出的原因。

雖然蒙古國把目標訂在2025年,但從其他中亞國家的經驗來看,這個目標可能非常難以達成。

首先,這些前蘇聯國家/附庸國,直到今日在政治和經濟上,都依然和俄羅斯有非常深的依存關係。

再者,文字轉換其實是非常重大的工程,如果執行起來沒有足夠的預算和決心,其實很難在一個世代的時間之內就可以完成。

以烏茲別克斯坦為例,這個國家早在1995年就開始推行「文字拉丁化」的計劃,然而全面「拉丁化」的目標時程卻一延再延。

直到今日都仍未完成,到處都還是能看到西里爾字母和拉丁字母混亂並存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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