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散文:老屋門前的一棵龍眼樹

鄉愁難敘思鄉文學 發佈 2020-05-13T10:19:04+00:00

是先有老屋還是先有這棵龍眼樹,已無法考證。但我相信,老屋門前的這棵龍眼樹,就像爺爺的化身,與老屋一道歷盡風霜,與老屋患難與共,苦命相守。

文:林宏生

圖:來源網絡

我家有一處老屋。老屋門前有一棵龍眼樹。我打小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樹幹已像大人的身體那樣粗了。追溯他的年輪,應是我爺爺那代人種下的。爺爺大約在父親未成年時便英年早逝了(最近聽大姐說,爺爺是從南洋回來沒多久就去世了)。是先有老屋還是先有這棵龍眼樹,已無法考證。但我相信,老屋門前的這棵龍眼樹,就像爺爺的化身,與老屋一道歷盡風霜,與老屋患難與共,苦命相守。

這棵龍眼樹,看到我的少年,也看到我的青年。

我童年生活在父親經手蓋的房屋裡。我原本不知道我家有一處老屋,老屋門前還有一棵龍眼樹。有一天,父親把我帶到老屋那邊去,那是我第一次踏足我家的老屋,當然也是第一次見到老屋門前的那棵龍眼樹。父親帶我去的時候,那棵龍眼樹已結滿了龍眼,挨挨擠擠,一束束往下墜。很難形容那時候我是怎樣一種欣喜。我的欣喜純粹是看到龍眼樹上的龍眼嗎?不是,我的欣喜更多是因為看到了矗立在老屋門前這麼一棵高大的龍眼樹。我甚至對我家擁有這棵龍眼樹而感到自豪。因為村裡沒有幾家擁有龍眼樹。我看到龍眼樹幹頂部綁著一些刺竹。這是父親為阻止村裡的孩子爬上去摘龍眼採用的辦法。父親還是不放心,要我無事多往老屋那邊跑。因為這些刺竹也無法嚇退一些大孩子,他們缷掉這些刺竹之後攀爬上樹折龍眼。雖折的不算多,但這些龍眼還未熟透,實際上是糟蹋了。父親交給的任務我深感責無旁貸,時不時地跑去老屋那裡看護龍眼。

在我日復一日的注視下,龍眼愈來愈大了,龍眼的顏色由原來青綠色轉為赤黃色,一束束在風中蕩漾,看上去像性感女子那樣的豐盈可人。且不說品嘗,單就看見這綴滿枝頭的龍眼,就令我有一種收穫果實的盼望很快得以實現的興奮和幸福了。

終於等到龍眼可以收成了。父親帶領哥哥折下了龍眼。折下來的龍眼一部分拿去賣,一部分自家品嘗和送人。我童年第一次嘗到的龍眼,就是我家肉汁又厚又甜的龍眼。第一次總是讓人印象深刻。龍眼的甜讓我久久的回味。以前我在阿塗伯的小攤檔買過的零食吃起來從沒這麼甜過。我家龍眼的甜蜜鑄成我永久的記憶。

後來,我跟著奶奶、父親、二姐、二哥一起搬到村邊的老屋生活。因為大哥成家之後不久與我們分家了。那一年,我大約10歲。老屋是父親承繼的祖宗的老房。只有一個客廳和一間房,沒有窗,比較陰暗和悶熱。好在老屋門前有這棵龍眼樹,他給我們帶來蔭涼。屋裡熱,我就盛一碗粥到龍眼樹下吃。樹下有半腰高的石頭牆,夏日,我經常坐在那裡納涼。晚上,我和父親、二哥依然回父親經手蓋的房子睡覺。

我非常喜歡這棵龍眼樹。雖說他有些孤單,但他挺拔的身軀,繁茂的枝葉,總是綻放著綠色,為我們擋風遮雨。

每當龍眼樹開花的時候,就放出一種令人停留貪吸的清香花味,滿枝上都繡滿了一團團青中露白的花蕊,招來了嗡嗡嚶嚶的一群蜜蜂,在花蕊上流連忘返。當看到龍眼樹上密密麻麻的花蕊時,我滿心歡喜。好像我憧憬的大而甜的龍眼又呈現在眼前。我倚在他的樹幹上,像倚在爺爺身上,聆聽他的教誨。這棵龍眼樹會告訴我:從開花到結果,最終到龍眼成熟,需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期間要經歷多少風風雨雨啊!

時序已是夏末,樹上又結滿了累累龍眼,稠密而緊簇,層層疊疊地懸掛著,惹得我口水直流,忍不住爬上龍眼樹摘幾顆龍眼嘗嘗,就是苦中甜,澀中甘,多少人生況味裹挾其中。

龍眼樹對我說:你是多麼的缺乏耐心啊!

在我們搬到老屋生活的前兩年,父親會經常在龍眼樹所在的園子裡施些土肥料或稻草灰。讓龍眼樹有充足的養料。龍眼樹每一次開花都是如火如荼,結的龍眼都是肉厚汁甜。後來,父親在小園子種下的一株竹子已經繁育成一片竹林。竹子不斷向周圍生長,離龍眼樹愈來愈近,已經覆蓋了龍眼樹的半邊天。原本蓬勃著的龍眼樹,半邊樹冠已經枯萎,看起來很不協調。地下原本屬於龍眼樹的養分被竹子瓜分了。龍眼樹結出來的龍眼明顯小了,也不如以前那樣豐產。有一段時間我為龍眼樹感到憤憤不平,為龍眼樹感到惋惜。我不解,父親為何要在龍眼樹旁邊栽下這竹子呢?我認為竹子已經侵犯了龍眼樹的領空。失去陽光雨露,龍眼樹就沒辦法生長。龍眼樹沒有為此生氣,沒有任何的爭吵,只是默默的承受這一切——犧牲自己,成就別人。他頑強地向竹子沒有遮擋的另一面發展。

我們大約在老屋生活了3年,又搬回父親親手建成的房屋生活。那一次離開老屋,我記得是二姐出嫁沒多久,姐姐出嫁那天應該是深秋,葉子無聊地隨風飛舞,我和一條老狗追至村後乾涸的水溝邊,怔怔地看著二姐走遠。二姐是一個節儉的女人,有一次吃飯時我因為多搛一口菜被她重重地敲了一下腦殼。我並不記恨二姐。我母親去世後,二姐和奶奶一起照顧我到13歲,我內心深處對二姐還是比較依戀的。二姐出嫁以後,我深深地體會到母性在家庭的重要性。在我少年的情感生活中,尤其是母親的不在,讓我更多地領略到人世間的苦澀和孤獨。

搬回父親建成的房屋生活幾年後,二哥成家了。我們共同生活不久便分了家。我和奶奶、父親又搬到老屋,開始了我挑水奶奶做飯的生活。

第二次回到老屋生活,是我讀高二的時候。

我上了高中之後,學習生活上的事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辛勞一輩子的奶奶年事已高,我在學習上的一些「後勤保障」她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在學校生活所需的米須由自己挑一擔稻穀到機房碾出米來,然後由奶奶把米糠分離乾淨了再給我帶回學校。讀書已經緊張起來,農事就極少參與。星期六日回家只干一些挑水之類的家務活。每次去挑水,見到井邊清一色的女人,我總是感到很不自在。父親還是一個兼職泥瓦匠,他一門心思在活兒上。無論學習或生活上,父親對待我的心如同我家龍眼樹的老皮那樣粗糙。

那一年我高考落榜了。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惶惑和最無助的。我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我到底要幹什麼能幹什麼?未來的不可知與青春的茫然時常襲上胸間,纏綿、繚繞。有段時間我時常倚著龍眼樹發獃。似乎只有卑微而堅韌的龍眼樹才能給我安慰。有一次我倚著龍眼樹看書,突然颳起了風,一會兒下起了雨,我沒走進屋,任憑一滴滴雨水滴在我頭上,流進我身體,我抬頭看著龍眼樹葉,葉子經雨水洗過後,綠油發亮,仿佛煥發生機活力,我的內心忽然有一種輕輕的觸碰。

我想復讀,由於家境窘迫,父親不打算讓我復讀。村裡幾位同情我的長輩分別來做說服工作,父親也就沒有再堅持。

我變得如龍眼樹那樣安然恬靜那樣沉默寡言。心裡裝不下蟬噪,靜得能夠聽見我家龍眼樹枯枝掉落的聲音。我也並不孤單,書和龍眼樹就是我最好的陪伴。多少個炎炎烈日,我倚著龍眼樹,在龍眼樹遮天蔽日的濃蔭之下,心無旁鶩地讀書。

那些個日子,如果要習慣另一種不如意的生活,那麼,我只能捧起一本喜歡的書。

復讀的那一年,我便少回家了。就是周六日,我也極少回家。即便回家也是來弄一些生活必需品回學校。再一次參加高考,我考上一所大專學校。從我讀高二時搬回老屋,到去外地讀大學,我又在老屋生活了3年。我在外地讀書不久,奶奶和父親又搬離了老屋。再後來,我在城市裡紮下我的根系,徹底地告別了老屋、告別了老屋門前的那棵陪伴我好幾年的皴裂滄桑的龍眼樹。

時至今日,每一個下雨天都能激起我對過往的聯想,它們就像沉香燃盡後的裊裊余煙,揮散不去。

秋盡,春來,龍眼樹下與你相守的記憶,是一個人的村莊,也是終其一生的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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