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應:美洲白銀通脹 如何促成明朝的最終滅亡

冷炮歷史 發佈 2020-03-12T10:31:16+00:00

明朝的領地淪喪也從吸引白銀資本最少的地方開始此外,當江南的財富不再能填補防務支出,越打越少的明軍就需要面對越來越多的滿洲八旗或李闖饑民。

古往今來,全世界之間的聯繫都隨著技術進步而與日俱增。貿易與經濟發展,無疑是各地牽線搭橋的紐帶。但共同繁榮的另一面,就是衰退階段的同時墜落。某些中心區域的微小變動,都可以在世界的另一頭引起可怕風暴。哪怕當事人全然不覺,也躲不過大洋彼岸飛來的蝴蝶效應。


例如,發生在17世紀的白銀通脹與西班牙帝國衰落,便最終促成東方的大明朝覆亡。


與世隔絕的經濟體

起初,以小農經濟為絕對基礎的明朝,並不樂於加入國際貿易體系。尤其是在之前的蒙古帝國滅亡後,商路各頭都由複雜而多變的地方勢力把持,急需富有外交經驗的人員才能操辦。因此,握有大量原材料和土地的明朝,就索性懶得深度參與。只以朝貢互市等手段,維持最少量的必要交換。


在本國內部,明朝也盡最大可能壓低市場活躍度,以官營機構把持上下游產業的方方面面。同時,將最有流通價值的白銀逐出交易領域,轉而以銅錢、紙幣和實物手段維繫價格體系。雖然一直有控制雲南和閩浙等地的銀礦開採,卻始終將其作為一種外向型的戰略儲備收納,並與內部經濟做到切割斷流。由此引發的銅錢貶值與紙幣通脹,讓除了皇族以外的大部分階層都損失慘重。

直到國勢步入衰微的15世紀中期,明朝當局才勉為其難的開放白銀作為支付手段。但僅僅依靠原有的經濟基礎,已經很難用一紙政令就立刻充實流通領域。每年的貿易所得和白銀產出,大都控制在皇帝或朝廷手中。餘下的少量份額也被持有者雪藏,成為預防不時之需的壓箱底儲備。紙幣與銅錢的購買力卻因此繼續走低,以至於各級行政單位都因供養不足而失去控制力。軍隊更是受到嚴重衝擊,戰鬥力跌落至歷史最低點。


不過,如此效率低下的經濟體系,也並非全然沒有亮點。正是由於貨幣體系的人為落後,讓明朝需要以大量事物作為支付、交換和賞賜手段。其中,除糧食、食鹽等生活必需品外,還包括種類繁多的絲綢布匹。因此,即便沒有繁榮的對外貿易,相關的絲織產業規模也在不斷擴大。從立國之初的明太祖時代,到四處碰壁的嘉靖皇帝執政,都處於一種不可思議的穩步增漲。雖有帶來必然的產能過剩問題,卻也真實滿足了宗室和宦官隊伍的數量激增。相比價值低下的銅錢與無限跌停的紙幣,這些絲綢布匹反而在實用功能之外,又多出了價值屬性。整個行業的生產擴大,就起到了維持經濟的平衡功能。

逆轉未來的日本白銀

進入16世紀,大航海時代的影響力已從歐洲西海岸傳遞明朝的東南各省。儘管大部分地方官府都對與時俱進持本能牴觸,但架不住民間團體的自謀生路。過剩產品被走私海商大量輸出,再用換來的貴金屬購買地產洗白。參與者也很快從底層人士,傳導至駐軍、士大夫和封疆大吏。


同時,作為近現代全球化先鋒的葡萄牙航海家,也意外的與這些非正規渠道對接。尤其在接連開拓閩浙和日本口岸之後,將發現不久的銀礦產出作為主要的交易介質。基於前文所說的原因,白銀在明朝內部的價格遠勝世界其他地方,其與黃金的兌換是不可思議的4:1。這讓商人普遍抵制不能方便流通的黃金,一味追求更實在的銀兩收入。葡萄牙船長和他們的亞洲代理人,就在普通交易之餘,再用廉價的日本白銀套取黃金。等自己返回印度或歐洲,又能以相當於1:8-11的比例換回黃金。即便普通貿易,也可以用手裡的銀幣在明朝採購更多、更昂貴的貨物。

今人反觀這段歷史,可能會為明朝方面的吃虧而憤憤不平。然而,當事人不僅不會覺得難受,反而會因大量日本白銀的注入而興奮不已。因為在近乎封閉的內部市場,這些貴金屬的購買力被無限放大。發展受限的絲織行業,也有了傾瀉多餘產能途徑。


甚至可以毫不客氣的說,正是這波由歐洲人幫忙輸入的東瀛資本,讓經濟處於崩潰邊緣的明朝能起死回生。否則,僅靠無價值廢幣和特定產能擴張,根本不能繼續維持下去。雖然這個階段隨後來的德川幕府鎖國而終結,但晚到一步的美洲白銀還是將徹底托起王朝中興。

促成中興的美洲白銀

16世紀後期,橫渡太平洋的西班牙帝國,開始穩固住自己在呂宋島的前進基地。在遠徵文萊和柬埔寨的冒險行動失敗後,基本專心於自己的馬尼拉首府營建。恰逢明朝官方為吸引更多外資而整出隆慶開關,雙方便將兩個截然不同的經濟體連結起來。


起初,以月港-廈門為基地的明朝官商船隊,僅僅希望在呂宋獲得普通貿易份額。但西班牙人的征服行動,讓那裡的經濟吸引力遠超之前的汶萊殖民時代。由於征服者已經在今日的墨西哥、秘魯和玻利維亞境內發掘出大儲量銀礦,便將這些唾手可得的廉價資本瘋狂運往世界各地,並從明朝商人手裡大量掃貨。哪怕明知對方提供的生絲等產品質量不如本土製造,也能通過跌價促銷或殖民地再加工去占領歐洲市場。

對於明朝的官商而言,西屬馬尼拉就是他們大量撈取白銀的聚寶盆。每年定期南下的商船數量,只用20年時間,就從80艘左右擴張到200多艘。不少人還摸准了西班牙大帆船的起航規律,故意壓貨拖延時間,讓急於返回加利福尼亞的船長不斷加價。然而,美洲銀礦已占據全球總產量的72%-81%,也使當地白銀與黃金兌換跌到可怕的13:1。因此,無論明朝商人覺得自己如何精明,終究只是撈得對方總財富的一小部分。交易市場上的強勢跋扈,也更多源自西班牙人懶得計較。因為他們根本不會知道,美洲白銀的最大輸出對象還是歐洲。不僅武裝出冠絕全球的西班牙海陸軍部隊,也極大的繁榮了熱那亞銀行業與弗蘭德斯的大宗商品市場。


不過,就是這些財富分配過程的邊角料,也讓明朝方面受益良多。白銀的大量輸入,充實了國內流通領域。不少瀕臨破產的絲織業主,也因外貿需要而起死回生。其中的精明人士,還能借著時代紅利搶先富裕,將自己的夫妻老婆店擴大為家族企業。緊隨其後的張居正改革,便徹底確立了銀本位重要性,並用充實的軍費打完了後人皆知的「萬曆三大征」。

盛極而衰

然而,凡事都有潮起潮落。當大明朝因美洲白銀的瘋狂開採而轉危為安,大搞財政寬鬆的西班牙帝國自己卻首先扛不下去。又由於白銀的主要輸出地是歐洲,由此造成的惡性通貨膨脹就首先在西方世界爆發出來。


當時的西班牙帝國在歐洲繼承了大片領地,並以羅馬教廷的捍衛者自居。馬德里宮廷便需要不斷為自身霸權,與幾乎所有的鄰居交手。除持續抗爭80年的弗蘭德斯,還有分布在德意志南部、法國北部和英格蘭的新教國家。更有南方的摩洛哥與東方的奧斯曼土耳其在虎視眈眈,時刻消耗著剛剛運抵里斯本的白銀儲備。

為了維持軍政開支,西班牙帝國就不停向與之合作的熱那亞銀行家貸款,卻很快連利息都償還不起。於是加大美洲銀礦的開採速度和重量,又因白銀價格繼續下跌而得不償失。宮廷為此曾多次宣布破產,讓不斷放貸和兜售債務的熱那亞人血本無歸。但這些金融大鱷的集體倒台,不能從根本上緩解白銀貶值問題。當半個歐洲在17世紀陷入三十年戰爭,西班牙帝國已經連吃進嘴裡的葡萄牙與加泰羅尼亞都不能穩住。


於是從17世紀的30年代開始,節源開流就成為馬德里宮廷的重要任務。雖然前線軍費不能縮減,但無關痛癢的貿易逆差卻可以立即開刀。畢竟,自16世紀晚期開始,就不斷有朝臣向國王痛斥白銀外流危害。加上必不可少的主動減產,都是要在根本上消除惡性通脹對本國經濟的持續摧殘。何況眾多昔日的傾銷市場,已經因戰爭破壞和獨立運動而全部喪失。這就讓繼續從馬尼拉進口明朝原材料變得意義不大。

最終,這場發生在歐洲本土的經濟危機被傳導至亞洲,並使原本持續流入明朝的白銀數量銳減。許多因中興盛世而被掩蓋的問題,就以最快速度恢復過來。例如生絲布匹的出口受阻,讓許多中小作坊主陷入饑饉。唯有那些供應朝廷的官商大戶,才能依靠每年的皇室需求而換得生機。


不少人將手裡的白銀死死捂住,從而加劇了流通領域的緊縮趨勢。更多農民或作坊工人,則需要繼續直面先前就確立的價格高位,迅速耗盡手裡的微薄積蓄。而在士大夫階層看來,他們手裡的技術重要性又遠不如田產和絲織生產原料,命運自然是異常悽慘。

此外,當江南的財富不再能填補防務支出,越打越少的明軍就需要面對越來越多的滿洲八旗或李闖饑民。雖然總能湊出銀兩餵飽山海關的那些關寧軍,卻無法將更多資源交到孫傳庭、左良玉和洪承疇手裡。他們在最後關頭的結局和選擇,就由最現實的問題被定下基調。後來讓無數文人騷客呻吟的甲申年變局,也因西班牙宮廷的一個決策而成為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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