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女子養蜂25年,195箱蜜蜂曾全部被毒死,最怕遭歧視

淘寶神人 發佈 2020-04-22T00:52:27+00:00

年近五十的湖北養蜂人王翠娥,堅信自己身上有蜂毒,免疫力比普通人要強得多。在羅平街頭,高音喇叭每天都在喊,不要跟湖北人接觸,有一次王翠娥的丈夫突然開玩笑說,要不試試喊一聲我就是湖北人,王翠娥趕緊打消他的念頭,「我說你別啊,真會給自己找麻煩。」

年近五十的湖北養蜂人王翠娥,堅信自己身上有蜂毒,免疫力比普通人要強得多。為此,她還拿出了「證據」:在養蜂人的圈子裡,沒有一個人在這次疫情當中被感染。

蜂毒之說,多半只是心理安慰,養蜂人常年與世隔絕的工作環境,天然處於自我隔離當中,倒可能是他們免於遭遇病毒的先天優勢。

但王翠娥和她的同行們忽視了一點,真正對養蜂人造成威脅的,並非病毒本身。當他們需要轉場,去往下一個鮮花盛開的采蜜之處時,以往通坦的路途,突然中斷了。他們需要辦理一大堆證明材料,大部分地方,無法為這群遷徙的人,以及他們的蜜蜂,提供一個短暫的落腳地。

30萬養蜂人,誰都無法倖免,尤其是湖北養蜂人。

蜜蜂一堆一堆地死掉

王翠娥預感到了危機的降臨。

2月底,雲南羅平的油菜花陸續凋謝,油菜開始長蟲子,菜農要打農藥了。若是在往年,她和丈夫會選擇帶著300多箱蜜蜂,轉場去四川,今年走不通了。

她是湖北當陽人,特殊的身份去到哪裡,都會引發恐慌。在羅平街頭,高音喇叭每天都在喊,不要跟湖北人接觸,有一次王翠娥的丈夫突然開玩笑說,要不試試喊一聲我就是湖北人,王翠娥趕緊打消他的念頭,「我說你別啊,真會給自己找麻煩。」


王翠娥並不想給其他人添麻煩,能有一個容身之地就相當不錯。她在雲南已經滯留了半個月,但是菜農一打農藥,她的蜜蜂就可能中毒。

她哪裡也去不了,除了回家。她開始聯繫家鄉的村裡,甚至是市裡的畜牧局,「我要回家,我真的待不住了。」

她的蜜蜂開始一堆一堆地死掉,不到一個月,300多箱蜜蜂,死掉了180箱,「死得我都心灰意冷了。」她預感到,如果自己再不走,蜜蜂基本上都要死在那裡了。這種無助的感覺,讓她想起了2016年的慘痛遭遇,那一年,她從北方烏蘭察布的蕎麥花田裡滿載而歸,卻不想遇到家鄉林業局用飛機給森林打藥除蟲,195箱蜜蜂因此全都死光了,虧損了二十多萬,至今都沒完全緩過來。

那兩天,一則信息出現在王翠娥的朋友圈裡。一個四川的養蜂人,240箱蜜蜂絕大部分被毒死,只剩下30幾箱,絕望自殺。王翠娥第二天就看到了朋友發來的現場圖,「他吊在樹上,襪子都沒穿。」

「他太傻了,蜂子死了,至少可以重頭再來。」這個說話極快的女子突然放慢了語速。


武漢的養蜂人秦望平看到這則消息時,正在雲南曲靖繁殖蜜蜂。在武漢家裡利用白糖餵養繁殖,他需要花費3萬塊錢的白糖,而如果是外出繁殖,加上交通、食宿等各種開銷,則能為他省下1萬塊錢。

從去年12月20日離開武漢之後,一直到2月份,他都心無旁騖,即便是得知武漢爆發疫情時,也並沒有太過擔心,他的妻子和孩子,一家人都帶在身邊。但是到3月,當地農民在打藥前提前通知了他,提醒他趕緊離開。他開始急了,但他比王翠娥幸運,不僅快速辦出了各種證明材料,還順利叫到了車。

3月7日,秦望平一家人和他的180箱蜜蜂踏上了回家的路。幾乎同時,王翠娥也踏上了歸途。當時湖北疫情還沒有解除,但卻是他們最後的港灣,也給了養蜂人堅持下去的理由,秦望平回到武漢,還能趕上油菜花,王翠娥老家當陽的橘子花也能暫時彌補轉場不順帶來的損失。

趕花的日子

某些時候,養蜂人是一個浪漫的職業,他們全國各地追花,釀出香甜的蜂蜜。這種浪漫的情愫,在王翠娥身上延續了好些年。

25年前,她和丈夫從公公手裡繼承了8箱蜜蜂,正式開啟了養蜂人的生涯。那時候兩人結婚不久,一邊繁殖蜜蜂,一邊跟著同行去各地趕花。


每年4月底,蜜蜂在家裡采完橘子花,一般就會北上陝西延安,或者是甘肅,之後轉場河北滄州,去采洋槐,去河北石家莊,采荊條,采完荊條,繼續北上東北,到遼寧再去采瓜花,或者是荊條,然後去黑龍江,采椴樹花。最後一站是內蒙,采蕎麥,蕎麥之後就結束回家。回到家,大多時候已經是下半年,蜜蜂進入秋繁。如果在家裡秋繁不好的話,他們就跑江蘇繁殖。基本上每年都是這麼走一個圈。

有時候也不按套路走,要是天氣好、條件允許,他們還會跑牙克石、海拉爾,最遠跑到過呼倫貝爾的大草原上。

他們就像遊牧民族一般,遷徙途中常年住帳篷,沒電的時候就用太陽能,沒水的時候連續十多天沒辦法洗澡,雖然條件非常艱苦,但是對剛剛入行的年輕情侶來說,這就像是度蜜月,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王翠娥打小就沒離開過湖北,頭一回見到內蒙古的大草原,興奮得連蹦帶跳、大喊大叫,她的丈夫在一旁則是忘我地唱起了歌。

在眾多花粉當中,玫瑰和荊條是最好的。因為收割的原因,玫瑰花不是每年都能遇上,每年5月,玫瑰花開時,若是正巧遇上了,王翠娥的丈夫都會送她一朵,持續了好多年。後來老夫老妻了,丈夫還是會送,王翠娥卻開始害羞,「還不如多采點洋槐花,能賣點好價錢。」

洋槐花釀出的蜜被譽為「中國四大名蜜之首」,價格也高,油菜花蜜一噸賣8500元的話,洋槐蜜就能賣到3萬多。所以養蜂人都喜歡趕洋槐,但是洋槐花期非常短,五月三、四號開,10天左右就謝了,花期得踩得非常精準,不能隨便亂跑,不然等於白跑。養蜂是一個非常考驗經驗的行當,同時,因為要時刻互通有無,又是一個朋友遍天下的行當。陝西、甘肅、延安、遼寧、黑龍江,「反正全國各地什麼地方都有朋友。」


但是,即便是像王翠娥這般擁有25年經驗的老蜂農,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比如養蜂人的天敵——天氣,「就怕老天不給蜜。」

養蜂人看天吃飯,最怕颳風下雨,有花無蜜。每次轉場,養蜂人都要提前關注天氣預報,判斷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但總會有失誤的時候。

去年,王翠娥在遼寧遭遇大暴雨,花全都打下來了,「唉,眼看著水漲起來了,一下子把我的蜜蜂全部都淹了,水都到我的床板了,真把我給嚇著了。」幾人一晚上都沒睡,哪還顧得上采蜜,都忙著搬蜂箱。這還不是最驚險的時候。有一次在河北,突然下大雨,王翠娥在帳篷里感到地面震動,以為山坡滑坡了,「我打了一把傘,出去一看,我說完了,糟了,河水漲到離蜂場只剩下一紮身了,把我嚇得啊,我當時都報警了,我跟警察說,你們趕快來救我,哪怕蜜蜂飛走了,我都不要了。」

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想過要停下腳步,劫後餘生,首先想的,依然是下一站應該去哪裡趕花。養蜂人的生活,一年當中,有近十個月時間,在各地輾轉遷徙,偶爾的停留,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采蜜,要麼就是回家。但這一次停留,卻哪個都不是。

歸途

帶著秦望平回武漢的大貨車,因為運輸蜜蜂,享受國家綠色通道,在高速上一路暢通,但是快進武漢時,卻被攔在了新洲區的高速路口。他證件不齊全,需要當地村民的接收證。村長連夜給他送來了證明,這才得以放行。

但是雲南來的司機被告知,車子不能進,要是進去了,就出不來,得隔離。這下司機就慌了,他建議,要麼把蜂子卸在路上,要麼就把蜂子拉回雲南。於是,半夜兩點,秦望平的蜂箱被卸在了高速路口,司機調轉頭,走了。當時武漢並未解除疫情,一般的大卡車不能動,有通行證的車子哪裡去找?


王翠娥也被交警攔在了家門口。在高速路口等著辦證明的三個多小時當中,她的蜜蜂全都從蜂箱裡飛出來,「滿天飛的都是黑壓壓的蜂子吶,老蜂全部跑光了,採集蜂全部跑空了,我都急死了。」王翠娥跟他理論,先讓我的蜜蜂走,我人留在這裡,司機的駕駛證、我的身份證,我們所有人的身份證全部押這裡,「他就不讓,真的不通情理。」

當時她恨不得讓自己的蜜蜂狠狠蟄攔自己的交警,「他們防護得很好啊,頭盔都戴著,搞得嚴嚴實實的,根本就咬不著他們啊。」後來放行時,警察跟她開玩笑說,大姐,你趕緊把你的蜜蜂收到箱子裡去,都跑出來這麼多。「我說我的媽呀,當時你為什麼不放我的車子走,都害得我跑了十幾箱蜜蜂了。」

採集蜂飛走,直接導致了王翠娥今年的油菜花沒采上,別人都打了幾十桶蜜,她只打了幾桶,「我都氣死了。」

這時,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幫他們找到了擁有通行證的車輛,並且協調各個部門,將養蜂人連夜送回了村子。雖然歸途坎坷,但好歹是回家了。該基金會助理秘書長蘇菲說,在支持蜂農轉場上,湖北的行動是最快的,所以我們也想讓湖北變成一個典範。湖北都可以接收,為什麼其它地方不能接收呢,哪裡的疫情有湖北嚴重?

最怕出不去

養蜂人每天都會被蜜蜂蟄,身上留有蜂毒,平時很少生病。同樣的,這次疫情期間,他們幾乎不怕新冠病毒,覺得能以毒攻毒。他們最擔心的是,今年極有可能不能像往年一樣,去各地追花了。

其他省份的養蜂人雖然也會面臨手續問題,但至少不會受排擠,許多當初一同在雲南羅平繁殖的同行,有的去四川,有的去安徽,有的去江蘇,那裡油菜花正盛,有的回了西雙版納,可以採集橡膠樹和咖啡花。唯獨不願意去武漢,哪怕當地的油菜花已經長瘋了。養蜂人很清楚,只要不進湖北,就沒問題。

王翠娥已經聽說了,有戶口是湖北的養蜂人,到了安徽,被當地人攆走了。她很擔心,去外地的話,「會不待見我們湖北人。」

秦望平身邊的朋友,出去就被隔離了,最少的三天,最長的七天。養蜂是一門專業活,最怕人蜂分開隔離,一分開「就完蛋了」。如果在以前,這個時節,他應該在河北或者河南的某個地方,但是今年他覺得不能夠到處轉了,條件也不允許。他現在打算等五一以後,在武漢市完全解封的情況下,直接去遼寧,那是他妻子的家鄉,點對點,那邊打接收證,「妻子帶著我回娘家,總沒問題吧。」

等到七月,遼寧荊條花開,極有可能是秦望平今年唯一一次可以采蜜的機會了,在兩個月的漫長等待中,他需要用白糖餵養蜜蜂,以保持自己的蜂群。


王翠娥已經連續虧損三四年了,還欠了一堆債務,兒子在武漢當消防員,不止一次讓她轉行。可她很難放棄這個堅持了25年的事業,今天打算再出去養一年,如果是掙不上錢的話,明年就決定不幹了。年成好的時候,她也曾賺到過一二十萬,但是養蜂成本連年上漲,蜜販子又將收購價壓得很低,她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她和同行們也想過一些辦法,比如繞開蜜販子,自己零售,油菜花蜜賣20塊錢一斤,洋槐花能賣50塊錢一斤,在朋友圈,或者供貨給淘寶店,也只能勉強維持幾百箱蜜蜂的日常開支。

她的狀況實在太差,以至於年初從羅平回程時,掏不出5000塊錢的運輸費,最後通過中國綠髮會資助,才得以回家。

但是真的要說放棄並不容易,當問她養蜂多少年時,她習慣說一句「我兒子幾歲了,我就養了幾年了」,她把蜜蜂當做跟自己的孩子一樣帶,蜜蜂也供養了她一家人的生活,只要一天不看見,她心裡就好像丟失了什麼東西。「一下子丟掉的話,真的還是有點捨不得,畢竟養了這麼多年,有感情的。」

「喜歡是喜歡,但是養蜂如果一直沒有效益,就喜歡不起來了。」王翠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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