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搜索PUA時，搜索結果前會彈出提示：愛情沒有捷徑可走。
文｜鉛筆道記者 城北楊公
如果一家創業公司，在公眾號上推送真實的愛情故事，並秀出戀愛雙方合影，看起來還蠻美妙的。如果其中的男生接受了這家公司的採訪，講述了追女友的主要過程和內心世界，想必又是一大看點，溫馨浪漫，人畜無害。
但如果這一切，都以女方不知情為前提呢？這就是某些PUA機構的日常宣傳行為。
近日，由於「北大女孩自殺」時間，網絡上延伸出諸多對PUA的討論，頭部大號「浪潮情感」日前已被封號。經過近十年時間的發展，PUA已經從小社團、小作坊邁向了商業化、產業化，甚至和其他熱門賽道創業者一樣，拿下投資。
然而頭部PUA機構的「成功」，引發了更多從業者入局，行業越來越魚龍混雜，「撈金快」也讓PUA的發展日漸失控。
註：本文內容主要來自鉛筆道記者採訪和網絡公開信息，論據難免偏頗，不存在刻意誤導。
PUA起源：國外玩爛的三板斧
PUA的本義是Pick-up Artist，這個概念誕生於七十年代，一個而立之年的美國人Eric·Weber寫了一本《把妹指南》，書中第一次提出了PUA。
隨著美國「性解放運動」的興起，PUA在美國國內被廣泛傳播。不只是男性，女性同樣熱衷於學習PUA。而到了九十年代，在地緣上，PUA逐漸走出美國，在加拿大、歐洲、東南亞等深受美國文化影響的地區流行起來。而形式上，PUA開始結合哲學、文學甚至神經語言學、脫口秀、催眠、精神療法等領域「推陳出新」，產生了不同流派。
一時間，PUA培訓團隊和導師們如同雨後春筍。現在國內PUA圈子更為熟悉的美國文化界名人Neil Strauss也發跡於這段時間，其代表作《The Game》和《Rules of the Game》正是基於他的真實經歷，揭秘了其成名前如何利用PUA技巧與身邊的妙齡女子發生關係，甚至講述了與美國明星湯姆克魯斯和「小甜甜」布蘭妮相識相知的過程。
時間來到新千年，隨著PUA學習者越來越大膽，其中的居心叵測者也發現，PUA技術不僅可以用於社交，其中關於人性的「情商技巧」也可以用於商業、管理甚至犯罪等領域。以至於一些PUA學習者成了王牌銷售，還有些PUA學習者本身卻是毒販，利用結合了精神療法的PUA，再施以暴力，對女性進行了行為控制，強迫她們制毒、運毒。
由此開始，PUA不再是溫柔陽光的「情商教學」，外界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由於男性使用者更為常見，女權主義者們也開始了對PUA的聲討。
漸漸，早期玩PUA的那批人開始為人父母，甚至有了孫輩。而新一代年輕人也不再以PUA作為時尚。PUA成了一種老套而圖謀不軌的標誌。
多倫多大學留學生墨子（化名）告訴記者，在2017年進入加拿大之前，他曾惡補北美民俗，尤其是當地年輕人中間一度流行的文化。墨子自以為「老炮兒」地和多倫多本地同學聊起PUA的行為，卻成了他們的笑柄，並被稱為「dangerous old chap（危險的老傢伙）」。
但近十年來，PUA才剛剛在中國大陸掀起波瀾。
煥發第二春的PUA
2008年，在昆明上學的男大學生泰和（化名）通過台灣來的朋友了解到了「把妹技術」。
「當時沒有明確PUA這個詞，只是在說『把妹』。其實『把妹』這個詞我都是第一次聽說，學習到後期我才了解到PUA的歷史。」泰和回憶，他在校期間省吃儉用、勤工儉學，只是為了攢夠半年2000元的PUA學費。2012年，他也如願以償的和女友結婚。
泰和沒有隱瞞真相，求婚前他就坦白了偷學PUA的事，「某些程度上，她很感動，原來我為了追她曾經這麼努力。」不過，在PUA導師答疑的過程中，難免會泄露一些女孩子的隱私，這件事成了泰和妻子的一塊心病。
在泰和看來，一方面，技術無罪，核裂變可以發電，也可以殺人，PUA本質是情商課、心理課，有人把麻醉藥、毒品、暴力和精神控制強加到課程里，這是人的問題，不是PUA的問題；另一方面，藉助PUA獲得幸福的人，包括泰和在內，幾乎不會使此事公之於眾，但因PUA受害、受騙的人，往往會藉助法律、媒體途徑予以曝光，「再加上『咪蒙』們為了話題性而製造性別焦慮和兩性對立，把PUA一桿子打死，這才導致了PUA的公眾認知偏差。」
女性媒體從業者七醬（化名）告訴記者，她接觸過一些PUA機構和學員，「有一部分人是希望學完PUA可以脫單，目的比較單純。但是很多導師教學內容本身就有問題，比如租豪車、造人設。讓感情建立在欺騙之上，就並不單純。」
PUA學習者往往沒有成熟的戀愛經驗，甚至愛情觀尚未形成，在這個時間接受了以欺騙為核心的「戀愛心理學」，很容易「學著學著就變渣了」。
2015年，泰和與妻子生下二胎。與近兩年動輒「精神控制」甚至出人命的不良PUA機構相比，泰和遇到的PUA機構簡直是一股清流。
泰和第二次當爸爸的這一年，PUA領域風雲變幻。魅動力旗下的「壞男孩學院」成立剛三年，但已經成了PUA頭部機構；同樣是這一年，壞男孩學院的頭部導師團隊「浪跡團隊」的宣布出走，並帶領團隊中的「三駕馬車」成立「浪跡教育」，快速成長為PUA行業獨立新秀。
據浪跡教育CEO王環宇介紹，他的團隊離開壞男孩學院後，團隊學員數量和收入同時翻倍。2017年宣稱員工達400多人，線上諮詢人數破20萬，付費學員超10萬，「成功幫助8萬多學員實現情感自由」。這位畢業於電子科技大學的理工科學士，已經成了萬千單身漢口中的「浪哥」。
而壞男孩學院創始人巫家民畢業於印第安納大學，擁有金融學、微觀經濟學、和公共政策學三個學士學位。此外，他曾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和北京大學留學。他的PUA技術則是師承美國PUA大神「謎男」。
當年，這些機構也引起了一些VC的注意，試圖押注該賽道。「2015年，我拒絕了很多投資人，不只因為我們擁有造血能力，同樣也因為他們想干預正常教學，讓我們提供雞湯而非乾貨，這與我們的初心不符。」王環宇在一次專訪中如此表態。某種程度上，VC或許已經預見到了PUA課程的風險性，王環宇口中的「乾貨」或許為PUA埋下了禍根。
天眼查數據顯示，三年來，浪跡教育有約10次因課程違反公序良俗而被訴訟。
但是，作為「情感服務類」的新興商機，一些頭部機構也拿下融資。
據新華網消息，2017年6月，魅動力旗下的「小鹿情感」獲得頭頭是道投資基金、熙金資本、真順基金投資的B輪數千萬融資。
天眼查數據顯示，「小鹿情感」於2018年12月1日獲得微影資本、GGV紀源資本、執一資本和不惑創投投資的數億元C輪融資。不過，投資界數據則顯示，「小鹿情感」的B輪融資是普華資本於2017年6月獨家投資的1000萬元。
另外，據自媒體荷爾蒙HORMONE顯示：2017年，紫輝創投投資另一家PUA頭部機構「浪跡教育」2000萬元，估值高達2億，同時該公眾號透露，華興資本曾擔任「壞男孩學院」的FA。
根據公眾號「創投智匯」曝光的2017年「浪跡教育」的融資BP，我們可以看到浪跡教育的產品構成與營收成績。
課程費用從每月幾百元到十萬元不等，與導師接觸的深度也從直播課深入到「門徒」「終極VIP」等程度。除了課程外，浪跡教育還提供服飾、周邊、遊戲、線下活動等多種服務形式。
圖片顯示，2015年，浪跡教育的凈利潤、稅前利潤和銷售額達到了720萬、900萬和1200萬元，而2016年凈利潤則達到了1381萬元，稅前利潤1727萬元，銷售額更是達到了2822萬元，利潤率接近50%，銷售增長率高達135%。
看來浪跡教育正試圖打造一套閉環，加快變現腳步。
PUA發展日漸失控
隨著「壞男孩學院」和「浪跡教育」的商業上的成功，跟風的PUA機構數量劇增。這些機構往往由擅長社交者建立。
楚楚（圈名）本是一家創業公司的財務人員，容貌姣好。她自稱由於家庭原因，如今30歲的她從沒有以結婚為目的談過戀愛，「我感情史豐富，知道兩個人怎樣才能更開心。」楚楚對這一點毫不避諱，「這也是我有信心做『情感專家』的原因。」
據楚楚透露，PUA機構成立初期，創始人會先總結出一些方法和技巧，並在頭部機構的教材中尋找靈感，然後親自下場撩妹撩漢，並做好文字、圖像甚至視頻記錄。接著用這些記錄作為宣傳物料進行招生。等規模足夠了，就收費培養導師，「擴大再生產」。
美國人發現「PUA不僅可以社交」這點用了30年，而國內的從業者也就用了30個月。「撈金快」也讓PUA的發展日漸失控。
一些PUA機構或者「優秀」學員甚至專門拍攝更專業的視頻，並設置戲劇衝突，用節目效果引流招生。「他們撩妹都有一套，有些人說他們是從浪跡畢業的。」王東（化名）是一名國企高管，至今未婚，他平時最大的樂趣就是看PUA視頻。
「這些視頻展示的手法其實很少推陳出新，無非是秀操作，比如用段子強行逗笑一個冷淡的妹子，把某個妹子送你的東西轉手送給其他妹子，太尋常了。真正的看點是露餡後的難堪，以及主角隨機應變的能力。」王東關注此類視頻已有數年，對PUA入門方法和視頻劇情如數家珍。
視頻主角多為男性，他們會租一輛豪車，然後架設偷拍攝像頭，用社交App約女生見面。「先用豪車佐證土豪身份，然後通過一些情節讓自己『露餡』，看這個女生態度有何轉變。」為了展示女生到底有多「優質」，視頻往往不會對女孩面部打碼。
這些視頻在節目效果爆棚，推廣PUA品牌的過程中，或許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對被動入鏡者的隱私。
這位PUA大佬雷岳川是麻省理工博士。
「把妹視頻」實際上屬於PUA機構免費服務的一部分，而付費模式也很有門道。有隻負責授課和案例展示的普通班，有提供「戀愛解決方案」、對結果直接負責的定製班，還有戀愛中遇到困難，需要導師解惑的答疑班，還有終身會員課。這些課程費用少則兩三千，多則幾十萬。有些機構還提供道具，如成人用品、鮮花、豪車出租、酒店布置、愛心便當製作等，同樣價格不菲。
如北京某情感挽回機構提供的「藍色妖姬」鮮花，號稱是轉基因藍玫瑰，據其付費學員透露其實是未完全成熟的月季花染上藍色塗料，並撒上玫瑰香氛，每一束三支，售價188元。
製圖極其粗糙，該機構仿佛並不能讓人信服。
無論什麼形式，最終學員都會提供自己的「實戰記錄」，無論女孩還是男孩，都有可能以戰利品的形式被po上公眾號、微博等平台。這個過程中，沒有人在乎「被實戰者」的隱私。
某PUA導師朋友圈截圖。
由於這種「激勵其他兄弟」的想法，PUA學員往往會處處留情，目的是提升戰績。通過物化女性，把女性照片、身份信息當成戰利品記錄下來，伺機展示。
如同當年美國的PUA導師結合了各種心理學、哲學提升附加值，製造賣點，PUA在中國這片土壤上的發展則更像是「用戶需求導向」。導師們根據需求，開設了針對「女學霸」的課程，還有單身媽媽和意外懷孕的女生「選擇接盤俠」的課程，虐戀愛好者培養性奴的課程，還有把異性戀掰彎的課程。
甚至還有針對職業的課程分類，如女教師、女學生、男兵，空少等等。
有些導師在接觸了資本之後，開設了針對VC男性投資人的課程，通過技巧讓女性創業者在男投資人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甚至直接發生關係，提升融資成功率。
比如：投資人接觸行業廣，大多興趣廣泛，所以話題不要只拘泥於項目和金融上；把10個VC推倒，不如向一個FA問好，這樣才能裂變式結交新的VC；VC從業者十分忙碌，所以接觸時不能太粘人，但每次話題結束前都要留下一些懸念，以便下次開啟話題……
情商變情殤
行業越發混亂，頭部「魅動力」如今改變幾年前PUA的品牌形象。 2018年4月，人民網報導，小鹿情感創始人巫家民「開發公益新模式，用800個情感專家和1000名諮詢師提供心理疏導服務；開通防自殺公益熱線，幫助情感受挫者走出陰影。」這位美國PUA大佬「謎男」的徒弟已經成了公益人。
這也側面說明，PUA的風評被害已經影響了頭部機構的生意，要麼改變形象，成為本土化的婚姻、情感諮詢機構，要麼如同一些刑事案件中的始作俑者，轉入地下，繼續傳授更加陰暗的「技術」。
2019年5月，江蘇網警查處全國首例發布違規違法PUA信息案件。
根據警方通報，該PUA團伙利用網絡兜售違法違規PUA教程，文件總量約2000G。其中不乏淫穢色情、自殺鼓勵、寵物養成、瘋狂榨取等PUA賣點。或教唆偽裝成成功人士誘惑涉世不深女性以騙取財物，或傳授如何暴力征服讓女性崩潰，或傳授如何讓女性失去理性，甚至不惜自殺。
2019年，沸沸揚揚的北大女孩自殺事件中，男女雙方聊天記錄被曝光。有人認為男生的行為正符合不良PUA的寵物養成、精神控制和自殺鼓勵的手段。
事發後，PUA在網絡上引發了大規模的討論，12月13日，有人發帖稱「浪跡教育」的微信公眾平台「浪跡情感」是中國最大的PUA平台，號召關注者取消關注，未關注者也可以看看有多少好友關注。這種說法迅速走紅，大量朋友圈用戶和微博用戶發布自己的截圖，稱要和關注此公眾號的人「斷絕來往」。
意想不到的是，這件事卻使浪跡教育名聲大噪，以至於該公眾號當天頭條推文只用了19分鐘就達到9.6萬點擊量，而平時一整天也只有兩三萬的點擊量。
不過浪跡情感在13日下午遭到封禁。
有可能1940年代生人的Eric·Weber當初也沒想到，自己提出的PUA竟引發了如此惡劣的蝴蝶效應。有可能投資人們簽下合同沒多久，就大呼上當，原來這條「賽道」是如此污濁不堪。
商業很複雜，但與人性相比，商業卻成了最簡單的邏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