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諸葛亮真的拙於奇謀將略嗎?

張老師說歷史 發佈 2019-12-15T07:16:34+00:00

縱觀華夏五千餘年文明史,功勳卓著的謀臣良將多如繁星,但自古被視為中華民族智慧化身的既非「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亦非「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而是偏居西南一隅僅數十年、連年北伐均以失敗告終的蜀相諸葛亮。

縱觀華夏五千餘年文明史,功勳卓著的謀臣良將多如繁星,但自古被視為中華民族智慧化身的既非「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亦非「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而是偏居西南一隅僅數十年、連年北伐均以失敗告終的蜀相諸葛亮。「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事後諸葛亮」、「孔明皺眉——計上心來」、「孔明的錦囊——用不完的計」等婦孺皆知的諺語和歇後語無不說明諸葛亮的智謀冠絕古今,他的名字已成為足智多謀的代名詞。

然而,陳壽整理完《諸葛亮集》後,在給晉武帝司馬炎的上表中卻認為「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於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傑,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有克。」又在((三國志·諸葛亮傳》的片尾評日:「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儘管陳壽充分肯定了諸葛亮長於「治戎」和「理民」的才能,但不難看出,他對諸葛亮的奇謀和將略是不以為然的。如果這種說法成立,那麼歷史上的諸葛亮便不能以奇謀將略而著稱了。

在此,暫且避開陳壽是否因私懷髡父之仇(陳壽之父陳式曾因失街亭而被諸葛亮處以髡刑)而厚誣諸葛亮的爭論,將陳壽等史學家的評論暫且放在一邊,立足史實,從諸葛亮所作所為去重新思考諸葛亮的奇謀和將略。

奇謀未為短

「奇謀之道,貴在突破常規思維,以小勝大,以弱克強,出奇制勝。」只要對《三國志》稍有研究的人就都知道,在赤壁之戰前,劉備雖得「世之虎將」關羽、張飛和趙雲的輔佐,但一直由於拙於用兵而奔亡不暇,先後投靠過公孫瓚、陶謙、呂布、曹操、袁紹、劉表等割據軍閥。飄零半生而無尺寸之地,不得不寄人籬下的劉備此時急需的不是一個僅僅擅長「治戎」和「理民」的後勤部長,而是一個能夠為他謀劃霸業並精於奇正智術的謀主。假如諸葛亮果真「奇謀為短」,如何能使劉備一見而深感「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如何能夠提出千古妙策「隆中對」?如何能使「拙於用兵,每戰則敗」且「失勢眾寡,無立錐之地」的劉備在短短几年內橫跨荊、益而鼎足天下?

當然,也有一些學者對「隆中對」頗多微詞。據《三國志·魯肅傳》記載,早在建安五年(200年),東吳的魯肅在和孫權合榻對飲時就謀劃日:「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唯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競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這實際就是東吳版的「隆中對」,後世通常稱作「榻上對」。其中的「鼎足江東」、「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即占據荊州、益州)與「隆中對」中的「跨有荊、益」以三分天下如出一轍,而「隆中對」的提出則是在建安十二年(20 7年),比「榻上對」晚了整整七年。因此,有人簡單地認為諸葛亮是拾人牙慧,「隆中對」是「榻上對」的翻版,評價不宜過高。其實不然。

首先,建安十三年(208年),魯肅為了聯合劉備,共治曹操,在當陽長阪見到劉備和諸葛亮時,曾向諸葛亮自我介紹說:「我,子瑜(亮兄諸葛瑾.字子瑜)友也。」可見,二人此前並不相識,「榻上對」作為圖謀帝業的計劃,也不可能被大肆宣揚,躬耕於南陽的諸葛亮當然也不可能聽到魯肅的高論。因此,不是諸葛亮拾人牙慧,而是英雄所見略同。

其次,從實用性和最終效果來看,「榻上對」比不上「隆中對」。赤壁之戰後,可謂鬼使神差,魯肅竟勸孫權將荊州借予劉備(若劉備聽從諸葛亮攻劉琮、奪荊州的建議,則未必需借),後來,孫權遣孫瑜率水軍進駐夏口,欲取西蜀,結果劉備「使關羽屯江陵,張飛屯秭歸,諸葛亮據南郡,備自住孱陵」,橫刀將吳軍擋了回去。從而使主張「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的「榻上對」化為泡影。相反,在「隆中對」全局戰略的指導下,劉備在借得荊州、擋回吳軍之後,迅速扭轉刀柄,向西一推,又將益州攬入懷中。就這樣,「隆中對」為劉備『無中生有地創造了一個蜀國。諸葛亮一計而定三分,何言「奇謀為短」?

諸葛亮不僅長於謀劃全局,而且在應對具體事件和戰鬥方面也不乏奇謀。比如建安十三年(208年),劉琦因恐遭後母蔡氏及蔡瑁、張允等統軍大將的加害,遂向諸葛亮謀求自安之術,亮答日:「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一語驚醒夢中人。此計在今天看來似乎很平常,但劉琦作為荊州牧的嫡長子,再不得志也會有幾位心腹或可信之人,包括劉備在內,但硬是沒人能夠替他想到一計半策。諸葛亮隻言片語,不僅救了劉琦,而且幫了劉備,使江夏一萬多水軍沒有追隨劉琮(劉琦的同父異母弟)歸降曹操,卻追隨劉琦歸降了劉備,成為聯吳抗曹的主要砝碼和資本,可謂一箭雙鵰。

又如七擒孟獲,既然孟獲是「為夷、漢所服」的夷酋,自然是位手握重兵、有勇有謀之人,諸葛亮卻能將其七縱七擒,如老叟戲嬰兒般玩弄於股掌之間,使其五體投地而真心歸順,豈是「奇謀為短」者所能為?

再如北伐,諸葛亮面對的是「兵動若神,謀無再計」、「每與大謀,輒有奇策」(《晉書·高祖宣帝紀》)的軍事家、權謀家司馬懿。蜀漢建興九年(231年),雙方第一次正面交鋒。據《漢晉春秋》記載:司馬懿「乃使張鄰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赴拒,大破之……宣王(司馬懿)還保營」。此後,司馬懿一直避戰自守,待諸葛亮糧盡回軍,司馬懿又命張邰追之,結果遭到諸葛亮的埋伏,「蜀軍乘高布伏,弓弩亂髮」,「善處營陣,料戰勢地形,無不如計」的名將張邰死於亂箭之中。自此之後,司馬懿對諸葛亮深為忌憚,甚至到了數倍兵力於彼而不敢追的地步,從而留下「死諸葛走生仲達」的千古笑柄。司馬懿得知諸葛亮死訊後也自嘆不如日:「吾能料生,不便料死也。」諸葛亮在兵將、積蓄、環境、後援等諸多方面都遠不及司馬懿的情況下,卻能使其進不敢戰、退不敢追,若無奇謀,所仗者何?

當然,有的人之所以對諸葛亮的「奇謀」能力有所懷疑,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諸葛亮否決魏延的兵出子午谷計策。據((魏略》記載:蜀漢建興六年(228年)春,諸葛亮第一次北伐,魏安西將軍夏侯橋鎮守長安。魏延計日:「聞夏侯橄少,主婿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應是負五千人十日糧,也有人理解為五千負糧兵),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聞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長安中唯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必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成陽以西可定矣。」結果,諸葛亮否決了這個計策。但後世許多學者認為此計可行,並以此論定諸葛亮「奇謀為短」。實則不然。

不難看出,魏延的計策若要成功,至少需要同時滿足如下四個條件:魏延五千精兵必須10日內兵臨長安城下;夏侯楸必須聞風而逃;魏軍逃後必須給蜀軍留下10日糧,諸葛亮大軍必須在20日左右到達長安,而魏國援軍則必須在20日左右到不了長安,即諸葛亮必須比魏國援軍先到長安。但是,這四個條件每個都幾無勝算:

第一,子午谷長六百六十餘里,東漢順帝時已被詔令廢棄,離長安還有一百餘里,從當時蜀軍所在地南鄭至長安,路途當在八百里開外,要使身負兵器盔甲和10日糧的士兵在崇山峻岭中10天奔行八百多里本身就很困難。如果再遇到颳風或下雨等惡劣天氣怎麼辦?據《三國志》記載,魏太和四年(230年)八月,魏大司馬曹真從子午道伐蜀,「會大霖雨三十餘日,或棧道斷絕」,結果「後糧腐敗,前軍縣乏」而被追回軍;魏正始元年(240年),「魏使司馬懿由西城,張邰由子午,曹真由斜谷,欲攻漢中」,結果「大雨道絕,真等皆還」。可見,子午道不僅路險難行,而且司馬懿等魏將也都知道它是連通魏蜀的捷徑,萬一在途中沒有防守或探馬,稍加阻擊,魏延10日內就無法到達長安,10日不到,五千精兵就可能因糧盡援絕而餓斃途中。因此,10日抵長安的不穩定因素實在太多。

第二,魏延預計夏侯楸必將聞風而逃,這一點可信度太低。想那夏侯楸(字子林,夏侯悖中子)好歹也是將門之後,又身為安西將軍,鎮守長安的主帥,無論才能多麼不濟,也不至於膿包到一聽敵來,不問實力如何就率眾逃跑的地步。假如他據城固守,餓著肚子的五千蜀軍如何攻下長安?

第三,就算夏侯楸棄城而逃,萬一逃前燒毀所有糧草乃至燒城怎麼辦?餓著肚子可守不了城。

第四,就算魏延能夠順利地占領長安,城內也留有足夠糧草,但誰能保證諸葛亮真的能比魏國援軍先至長安?魏延估計魏軍抵達「尚二十許日」未免過於樂觀,就像孟達估計司馬懿尚需一個月方能抵新城一樣,結果司馬懿只用了八天就擒斬了孟達。而諸葛亮率軍從斜谷出發到長安,要行千里棧道,途中是否會遇風雨或阻擊也未可知,一旦落在魏軍後面,不但魏延及其五千精銳付之一炬,諸葛亮的數萬大軍也將陷入進退兩難的險境。魏延的計策中不保險因素如此之多,成功幾率實在很低,此計可稱險計而非奇計,實在不值得大家津津樂道,更不足以作為非議諸葛亮「奇謀為短」的佐證。

將略實為長

陳壽在《三國志·諸葛亮傳》的片尾評日:「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可見他之所以認為諸葛亮「將略非長」,是因為諸葛亮連年興師北伐,卻均以失敗告終。這就使人不禁產生兩個疑問:一是北伐在戰略上是否正確;二是成敗是否能夠論定將略的長短。

北伐在戰略上是否正確昵?許多人認為,當時蜀國與魏國相比,在地域面積、物產資源、人口數量、軍事實力、物資儲備等諸多方面都相差甚遠,蜀國應該一心發展自己,韜光養晦,耐心等待魏、吳兩大國火併,待兩敗俱傷時坐收漁利,至少也該等到魏國發生內亂,即《隆中對》所說的「天下有變」時方可興師北伐。因而認定諸葛亮在北伐時機的選擇上發生了戰略性的錯誤。

這種觀點不能說沒有道理,但如此常識性道理,諸葛亮豈會不知?問題是蜀國的狀況已經不容再等了,宿將關羽、張飛、黃忠、馬超等次第隕落,趙雲雖在,但已年邁(趙雲在諸葛亮北伐第二年就病逝了)。人才奇缺從諺語「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中就可見一斑,而人才又不是短時間能培養出來的。人才危機正如(《後出師表》所言:「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合、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寅、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與其讓有作戰經驗的將士自然死亡殆盡,不如趁他們有生之年放手一試。如果繼續等下去,局勢將會更加不利於蜀國,這與坐以待斃何異?就如一場比賽,落後的一方如果不是積極進攻,而是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態度,等待對方失手而僥倖獲勝,時間將會使厄運越來越逼近弱者一方。當初被曹操譏為「自守之賊」的劉表的滅亡就是典型的例子。故而時不我待,諸葛亮不能坐以待斃。

再說,蜀國經過諸葛亮的苦心治理和經營,政局相對穩定,經濟空前繁榮,民族關係空前融洽,大將尚有趙雲、魏延、王平、廖化等可用之才。而魏國文帝剛死,年幼威輕的明帝登位不久,吳國也趁魏有大喪而先後攻其江夏和襄陽。這種時機已經比較難得。何況歷史上以寡勝眾,以弱克強的例子比比皆是。試問,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仍不北伐,那和「自守之賊」的劉表有何區別?因此,諸葛亮決定北伐在戰略上是沒有問題的,以此來論證諸葛亮「將略非長」是沒有道理的。

那麼,是否能以成敗論定將略的長短呢?不可否認,諸葛亮的北伐最終沒有完成他「興復漢室,還於舊都」的宏願。但如果以此認定諸葛亮「將略非長」,那麼試問,曹操多次討伐江東和西川同樣沒有完成一統天下的既定目標,而陳壽卻在(《三國志·武帝紀》中稱其「明略最優」、「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當作何種解釋?孫權多次討伐曹魏同樣沒有成功,而陳壽卻在《三國志·吳主傳》中贊其「任才尚計」、「有句踐之奇,英人之傑」又當作何種解釋?

當然,現在仍有許多人愛拿失街亭來非議諸葛亮的將略,並引用毛澤東讀《資治通鑑》「斬馬謖」一段時的批語「初戰,亮宜自臨陣」作為論據。實際上,諸葛亮失街亭只能說明他一時看錯了人,不能說明他短於應變將略,因為馬謖違背諸葛亮既定計劃是誰都無法預料的。毛澤東的批語實際是在惋惜諸葛亮用人之失的同時,充分肯定了他的應變將略。假如諸葛亮果真短於將略,毛澤東怎會認為諸葛亮應該親自臨陣呢?退一步說,就算失街亭全是諸葛亮的過錯,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曹操是大家公認的傑出軍事家,但據《(漢晉春秋》記載,他在戰爭中曾「困於南陽,險於鳥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既然被陳壽稱為明略最優,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的曹操在一生征戰中尚有如此可觀的敗績,怎麼可以只因誤用了一次馬謖就認定應變將略非諸葛亮所長呢?

實際上,諸葛亮的應變將略在北伐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他的五次北伐,除了最後一次因病逝五丈原無功而返外,前四次都有斬獲:第一次(228年春)「拔冀城,虜姜維」,又「拔西縣千餘家,還於漢中」;第二次(228年冬)在回軍途中破魏將王雙,斬之;第三次(229年)擊退魏將郭淮,奪武都、陰平二郡;第四次(231年)大破司馬懿,「獲甲首三千級,玄鎧五千領,角弩三千一百張」,並在回軍途中射殺「以巧變為稱」的名將張邰。因此,諸葛亮除了在第一次北伐中因錯用馬謖而失街亭外,從沒遭受重大的挫敗。

相比之下,「殄公孫(淵)於百日,擒盂達於盈旬」的一流軍事家司馬懿,雖手握三十餘萬大軍,「據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眾,據牢城,擁精銳」,卻「無禽敵之意,務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來自去」。明明「畏蜀如虎」,卻又自導自演了一出「千里請戰,仗節入營」的滑稽劇。誰不知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哪有千里請戰的道理?當初擒斬孟達可曾請示皇帝?對降將孟達尚能先斬後奏,奉命抵抗來犯敵人卻要千里請戰,豈不滑天下之大稽?再說,司馬懿身為大將軍加大都督、假黃鉞,從軍已有三十春秋,豈能不知「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想那諸葛亮起八萬之眾,「蹈一州之土」,伐「十倍之地」卻能在彼境內自來自去,使兵將數倍於己的司馬懿進不敢戰,退不敢追。誠如吳國大鴻臚張儼((默記·述佐篇》所言:「若此人(諸葛亮)不亡,終其志意,連年運思,克日興謀,則涼、雍不解甲,中國不釋鞍,勝負之勢,亦已決矣。」如此神話般的傳奇人物,怎可輕言「應變將略,非其所長」?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