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台上，身著新款時裝的模特們魚貫而出，步伐優雅地走到觀眾眼前，擺出略微誇張的定點姿勢，再返身往後台走去。
時裝秀視頻來自Aram Pan (潘君瀚）
這是讓人再熟悉不過的T台流程。
區別於普通時裝秀的是，你找不出一個擺著臭臉、面色高冷的模特，每個人都帶著略不自然的微笑，並與觀眾進行著眼神交流——這是一場在平壤舉辦的時裝大秀，也是朝鮮人民一年一度的「時尚盛事」。
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以時裝秀來管中窺豹，我們驚訝地發現，即便是在這個世界上最為神秘與保守的國度，對於時尚的追逐與渴望也從未消失。
去年9月舉辦的最新一屆時裝秀。圖源：AP PHOTO
自2003年起，朝鮮開始在每年9月舉辦本國一年一度的時裝秀，不過與面向全世界發布的國際四大時裝周相比，這更像是一場自娛自樂的時尚活動。
直到2014年，一位名叫Aram Pan (潘君瀚）的新加坡攝影師獲准到現場觀看並拍攝，身居朝鮮以外的人們才得以了解到朝鮮時裝秀的全貌。
時裝秀後台。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時裝秀在平壤的青年中央會館舉行，普通朝鮮百姓也能夠自由出入。儘管場地能容納千人，但每每仍然會水泄不通。Aram Pan告訴我們，「現場忙於工作、問價、拍照的人太多了。」
從全景照片中可以感受到朝鮮群眾的時尚熱情。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第12屆朝鮮時裝展上的人山人海。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參與時裝展示的主要是服裝店的老闆們，展示環節囊括了色彩鮮艷的朝鮮傳統服飾，如節日裝、婚紗、童裝等，以及更加西方化、現代化的男女套裝，如西服、大衣、連衣裙等總計上千件服裝。
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腳踩高跟鞋，畫著精緻妝容，頭髮用心束起的女模們，穿著復古套裝在昂揚的背景音樂中走向T台，並在上千名觀眾面前擺出自己精心設計的pose。
時裝秀視頻來自Aram Pan (潘君瀚）
她們大多都是素人，身材也並不如西方模特那樣高挑纖瘦，展示效果更像是朝鮮普通人穿上這些服裝的樣子——不過相比熱情洋溢的女模們，朝鮮男模們顯得有些拘謹和僵硬。
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時裝秀結束後還有為期幾天的展覽，人們能夠繼續在擺滿展廳的人形模特上欣賞時裝，並根據釘在衣服上的號碼來訂購。展覽落幕後，朝鮮人也能在街頭巷尾的服裝店裡購買到這些服裝。
Aram Pan分別於2014年和2016年到場觀看了兩次朝鮮的時裝秀，他向我們描述道，雖然兩次時裝秀的形式很相似，但還是能發現時尚尺度在不斷加大。
不僅裙子的下擺線漸漸往上挪，動輒出現膝蓋以上的短裙，女士服裝的色彩也越來越大膽，偶爾還會有領口比較低的上衣。
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乍看之下，朝鮮所謂的「時裝」跟不上全球時尚行業的腳步，不過仔細品味，你卻不難回想起上世紀六七十年代Chanel等時裝品牌推出的那些套裝，如今再看朝鮮的套裝，頗有些復古回潮的意味。
「在朝鮮，大家都蠻在乎穿衣打扮的。」InDPRK的合伙人David告訴我們。因為工作原因，他曾在朝鮮生活過一年半時間。在他的觀察中，朝鮮女性尤為關注時尚。
而她們爭相模仿的時尚icon，就是頻繁出現在公眾視線中的「第一夫人」李雪主。愛穿緊身套裝的她每每露面，朝鮮女人們都會像研究時尚博主一樣，仔細分析她的穿著搭配。
韓國《中央日報》曾報導稱，在平壤颳起了一陣「李雪主時尚潮流」。事實上，李雪主的出現確實賦予了朝鮮女性更多的穿衣自由。
傳統的同色系套裝，搭配小巧的胸針，再配上精緻的名牌手袋，低調卻不失優雅。從波點印花到荷葉邊的點綴，對於朝鮮人民而言，都充滿新奇與驚喜。而Christian Dior 的背包上身，更是讓這個國家的女性們嘗到了慾望的滋味。
除了李雪主，朝鮮人民的時尚KOL還有一支名叫牡丹峰（Moranbong）的五人女團，據說團體中的女性由金正恩精心挑選，因此她們不僅看上去風格很「正統」，在穿著上也比李雪主保守許多。
在紀念韓戰結束60周年的活動中，這些女孩穿著合身的軍裝
除了接受本國的時尚信息，朝鮮人民的時尚天線也伸到了國界以外。
根據DailyNK的報導，受到韓國電視劇等韓流文化影響，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染髮，「不喜歡陳腐的朝鮮式髮型，喜歡資本主義髮型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
幾年前，父母可能還會斥責染髮的年輕人，並勒令他們染回黑色，不過如今他們可能會說，「不錯。可是不要染得太顯眼了。」
博主@平壤小朋友 發現，連天氣預報主持人這樣的「官方角色」也染上了黃頭髮。
朝鮮年輕人們也愛模仿中國女明星。
David在朝鮮生活期間，正值佟麗婭主演的電視劇《產科醫生》在朝鮮熱播，不少朝鮮人都會和他提到自己對這部劇的喜愛。
《產科醫生》中的佟麗婭
David工作的旅行社所對接的朝方女導遊，有時還會拜託能夠在朝鮮境內自由上網的遊客幫她們搜索佟麗婭的時尚圖片。
「她們買不到這些（服裝），但是她們腦子裡有概念，知道這是非常潮流、非常時尚的look。」David說。
除了以上這些獲取時尚資訊的渠道，朝鮮還擁有自己的時尚雜誌。
圖源：TONGILTOURS
這本雜誌由朝鮮的公立機構「服裝研究中心」出版，內容涵蓋一年四季的時裝——甚至是泳裝。
圖源：TONGILTOURS
「復古款」的服裝樣式和我們在T台上看到的相似，只不過從略顯不自然的造型中我們大概能判斷出，這些照片都是將朝鮮模特們的臉摳圖拼接在可能出自中國淘寶的圖片上。
圖源：TONGILTOURS
在這本雜誌的扉頁寫著金正日的名言，「服裝應該是不同的，以滿足現代的感覺，同時正確地體現我們的天生特徵。」
據David介紹，女裝版雜誌的畫風尚屬正常，而到了男裝版本，由於朝鮮男性的穿衣選擇比較少，「只能轉而追求high tech的潮流」，因此雜誌上會發布一些所謂的高科技成衣。
圖源：TONGILTOURS
比如雜誌里這段令人匪夷所思的闡述，「人造絨布織物製成的服裝，由高級蛋白質、胺基酸、果汁、鎂、鐵和鈣等微量元素組成，可作為從事帆船，戶外探險和登山的人所穿的衣服，可以食用避免飢餓。」
朝鮮這邊的時尚狂熱以平壤為中心向外迅速蔓延，朝鮮結界以外的人們也從自身出發來想像朝鮮人的形象。
前不久熱播的韓劇《愛的迫降》塑造了一個來自朝鮮的女二號角色。劇集播出後，大家發現這位朝鮮白富美的穿著中包含了Alexander McQueen、Valentino、Loewe、Jimmy Choo等時尚大牌。
對於身處朝鮮上流階層的人來說，擁有這些奢侈品牌是完全可能的。不過我們仍然好奇，在朝鮮的「時尚之都」平壤，真正平民化的時尚是什麼樣的？
平壤市區有一塊被外界稱為「平哈頓（Pyonghattan）」的地區，這裡現代化的高樓大廈林立，消費水平傲視整個朝鮮，在這裡住著朝鮮前1%的人口。他們愛喝咖啡，經常健身，也喜歡Zara、H&M和優衣庫這樣的輕時尚。
豹紋元素十分流行。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在平哈頓出入的女人們大多喜歡緊身的上衣和褲子，而男人們也愛穿adidas和nike，往往會由往來國外的朋友帶回。
穿adidas的女孩。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自2013年起至今，Aram Pan已去過19次朝鮮，並不斷更新著自己的個人網站（www.dprk360.com），他希望藉此向世界展示這個國度的人們正過著怎樣的生活。
「一旦朝鮮人和你熟悉了，明白你沒有惡意，他們會讓你隨意地拍照和錄像。對我來說，唯一的拍照限制是與軍方相關的車輛、人員和設施。「
而在街拍過程中，他也親身感受到了朝鮮群眾的時尚熱情。在他看來，雖然朝鮮沒有與世界同步的新潮時尚，但是「朝鮮女人們的穿衣打扮給人感覺很優雅。」
穿露趾高跟涼鞋的平壤女人。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朝鮮女人的裙子這幾年正越來越短。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一位朝鮮的服裝行業從業者也曾在朝鮮電視台的採訪中這樣說道，「世界範圍內有許多時尚趨勢，但它們都會歸於優雅。」
「精緻的設計是永恆的」
「優雅「是朝鮮女人們對於」時尚「的終極理解。
中高跟鞋在平壤幾乎是強制性穿著的，因為它能為首都女性帶去更好的形象，肉色絲襪+高跟鞋，再挎上「名牌」包包，就是最典型的平壤女人。
平壤地鐵中手挎時尚包包的女人。攝影：Shane Horan
David介紹說，「無論是有錢人還是窮人，她們都對歐美的設計非常著迷，尤其是那些經典款。走在大街上，常常可以看見類似LV的老花或是Gucci的經典款——當然大部分只是設計相近。「
平壤街頭的女人們，手拿名牌包包的仿品。攝影：Shane Horan
仔細看，能發現熟悉的「格紋」。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除此之外，朝鮮女人們這幾年的時尚潮流還包括花陽傘、蕾絲、豹紋圖案、紅底鞋等等。
「一些在中國看不到有人穿的、過於鮮艷扎眼的顏色，在朝鮮是可以看到有人穿的。」David說。
朝鮮女人們的紅底鞋。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身穿亮綠色上衣的朝鮮女人。攝影/醺子
朝鮮女人會抓住一切機會打開她們的花陽傘。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相比起女性，男性的著裝風格則更為單一，從過去到現在幾乎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低調的單色制服套裝，例如西裝、中山裝、襯衫等等仍然占據了他們衣櫥的大半壁江山。即使在夏天，也很少看到穿著鬆散T恤的男士。
喜愛戴墨鏡的朝鮮男人。攝影/醺子
從排隊等車的隊伍中，可以看出朝鮮男女的著裝差異。攝影/醺子
對於時尚的在意也體現在尚未進入社會的學生身上。
雖然他們被要求穿著統一的制服，但是就像你中學時自己改造校服那樣，他們也會絞盡腦汁把制服穿得時尚，比如搭配特別款白襯衫，色彩鮮艷的襪子，或是卡通圖案的書包——據Aram Pan的觀察，迪士尼卡通元素的書包在朝鮮非常受歡迎。
左二女孩穿了一件領口特別的白襯衫。圖源：The New York Times
背卡通書包的學生。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身穿洋氣風衣的小朋友。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不過，朝鮮也有一些不論男女老少都要遵守的穿衣規範，比如每個朝鮮人胸口那根紅苗正的「金氏胸針」，展示了金日成或者金正日的肖像——有時兩者兼而有之。
「如果你的穿著太過激進或極端，或者不符合朝鮮的要求，警察就可能會記下你的名字，然後電台就會進行通報。」一位脫北者Lee Seo-hyeon曾這樣記述。
這股席捲38線以北的時尚旋風，和如今朝鮮掌權的金正恩不無關係。
韓國議會於2013年公布的一份數據報告顯示，自金正恩上台以來，朝鮮的奢侈品支出對比 2011年翻了一番。2012年，金正恩擴大了奢侈品的進口，朝鮮國內奢侈品行業規模的增長主要集中在化妝品、包袋、皮具、手錶和汽車上。
有過海外生活經歷的他，還曾親自參觀平壤化妝品廠，並指出該廠生產的睫毛膏防水性較差、容易暈染，「但國外的眼線液及睫毛膏就算入水後再出來，也依然完好如初。」
根據《BoF時裝商業評論》的報導，平壤的海棠花百貨會出售Chanel、Dior與Lancôme等品牌的化妝品；平壤市中心的蒼光街上樂園百貨也售賣進口威士忌與adidas球鞋——就像任何一家國際大都市的購物商場一樣。
除了商場購物，人們添置新衣往往是帶上時尚雜誌中的設計圖，再根據自己的需求與想法，找裁縫「高級定製」。在平壤，裁縫店遍布在大街小巷，價格經濟還能確保貼身並獨特。
對於收入並不高的普通朝鮮人而言，購買正版奢侈品包包幾乎是一個奢望。但同時，他們又不願意放棄時尚。於是，高仿假貨就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朝鮮的「黑市交易」十分活躍，在這裡流通的時尚仿品大多來自韓國或中國。包包上往往不會註明品牌名稱，但是從款式設計上可以看出名牌的痕跡。
攝影：Aram Pan (潘君瀚）
朝鮮人還會「海淘」，不過是靠「人肉帶貨」來實現。
David和我們分享了他同事的經歷，經常有朝鮮人委託他的同事在回中國時幫他們買一些類似名牌設計的包包，「一般以幾百塊的檔次為主。」——對於普通朝鮮人來說，這也不是一筆小錢。
身穿薑黃色連衣裙的朝鮮女人。攝影：醺子
並不是只有朝鮮女人愛包，男人們也會在配飾上下一番工夫。除了皮包，他們還會戴一些世界名表的A貨——雖然他們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這是仿國際大牌的。
90年出生的脫北者Je Son Lee認為，「朝鮮人比韓國人更追求時尚，因為在朝鮮，衣服代表著經濟地位」。
或許在這樣一個國度，「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這句話還沒有到過時的時候。
參考資料：1.The New York Times：Decoding Dress in North Korea2.BoF時裝商業評論：揭開北韓的時尚機密3.The Guardian：Lee Sang-yong. "North Korea women turning to cosmetic surgery 'for chance to work abroad' "4.Washington Post：North Korea’s one-percenters savor life in『Pyonghattan』
編輯：醺子
封面圖設計：灣灣
圖片來自網絡和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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