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急診科女醫生楊文被害:跪著的醫生,治不好站著的中國病人

獵人tony 發佈 2020-01-01T05:54:18+00:00

有一位醫生,在接到緊急手術的電話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幾個小時後,手術完成,醫生疲憊地走出手術室。


有一位醫生,在接到緊急手術的電話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

病人是個小男孩,他的父親看到醫生立馬失控大喊:「怎麼這麼晚才來?不知道我兒子正在危險中嗎?怎麼一點當醫生的責任心都沒有?」

醫生抱歉地說:「對不起,剛剛我不在醫院,接到電話就馬上趕來了,你冷靜一下。」

「冷靜?如果手術室里躺著的是你兒子,你能冷靜嗎?如果現在你兒子死了,你會怎麼樣?」

醫生黯然:「我會禱告,我們從塵土中來,也都歸於塵土,祝福是主的名字,請為你的兒子祈禱吧。」

男孩父親憤憤不平:「當一個人對別人的生死漠不關心時,才會這樣說。」

幾個小時後,手術完成,醫生疲憊地走出手術室。「手術很順利,你兒子得救了!」沒有等男孩父親答話,醫生便匆匆離去。

「他怎麼如此傲慢?我還沒來得及問兒子的手術情況呢,這麼幾分鐘都等不了?」男孩父親轉身對一旁的護士抱怨。

護士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他兒子昨天在交通事故中身亡了,我們叫他來為你兒子做手術時,他正在去殯儀館的路上。現在你兒子活過來了,他還要趕去參加他兒子的葬禮。」

這個故事,就是當下中國醫患關係的真實寫照。


01

12月24日,民航總醫院急診科副主任醫師楊文,沒有等來今年的平安夜。

當天上午6點,楊文在自己的辦公室,被一位患者家屬割頸謀殺。

兇手的殘暴和旁觀者的冷漠如同撕裂大地的裂谷,對比鮮明又觸目驚心。

一位參與搶救的醫生說:「醫院的急診科門口停著7輛警車,搶救室現場有大量血跡,楊文醫生躺在搶救床上,滿身是血,頸部有多處刀傷。其中一刀砍斷了右側頸全部肌肉,砍斷了食管、氣管、頸內靜脈、頸總動脈,和通往身體的神經,連頸椎骨都斷了。

2019年的聖誕,沒有聖跡降臨。

楊文醫生的前同事,一腔悲憤,複述了事件的前因後果:

「距離我的同事、我的戰友楊文醫生遇害已經三天了。我經歷了這件事從頭到尾的過程,我清楚一切的前因後果、一切的細節。為什麼我一直不發聲?!

我麻木了周圍人對我們死活的麻木,我悲憤於社會大眾對我們的偏見和仇視,我們臨床一線底層的吶喊在人心的曠野上,震盪不出一絲的聲響,不然何至於一次次的暴力傷醫殺醫事件屢見不鮮。

但這一次,我不想沉默了。

第一個問題:病人的診治經過。患者95歲老年女性,腦梗塞後遺症,長期臥床鼻飼營養,生活質量不高。12月4號楊文醫生首診的,病人來時嘔吐、納差、意識不清,家屬簽字拒絕一切檢查,僅要求輸點液,但是輸液後病情無改善好轉,幾個家屬就認定是楊文醫生輸液給輸壞了。

之後我們努力說服家屬同意檢查,證實病情本就不樂觀,老太太全身重症感染(胃腸道、泌尿系、肺部)並伴有心衰、心肌損傷,加上基礎病多、高齡、自身免疫功能低下,治療效果不好預後差是肯定的。我們和家屬交代病情,完全沒辦法溝通。

他們一家子不接受疾病不接受死亡,每天都會因為一點點的病情變化和懷疑我們的用藥,不停的吵鬧、辱罵、威脅,我們建議病人轉院,建議家屬走醫療鑑定,都不同意。他們就在搶救室天天跟我們干架,小兒子尤其極端和情緒化,總說老太太死了,我們誰都別想活。半個多月,我們上班都是忍氣吞聲、膽戰心驚。

第二個問題:為什麼不聯繫病人住院。就一句話,天天犯渾的一家人,誰敢接診收治?!

第三個問題:明明知道一家子犯渾,你們沒有安全意識麼?!我們有,我們謹小慎微的伺候,我們向上反應了,科里醫院都記錄和備案了該患者及家屬情況,也囑咐我們注意安全。可是就算警察事前來了,也沒有用,就像家暴發生多少次,施暴者都可以冷笑面對,直到最後殘忍的砍出那麼多刀。

我悲憤於兇手的殘忍,在楊文醫生凌晨五點多伏案工作時,悄然於背後揪住她頭髮,扼住她頸部,連砍數刀,那都不是刺傷,那幾乎是割頭了。

多大的仇恨,要這麼去發泄,治不好你家人的病,難道我們就不配活著下班麼?!我們也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上我們竭盡全力,我們更希望治好所有的病人,但那不現實。

我寒心於周圍的麻木,兩個小時後,當我僥倖躲過屠刀,接手搶救室工作時。楊文醫生就在我身旁,被冰冷的搶救著,她的熱血還灑滿了一地,空氣中都是血的腥味,我經歷過無數次慘烈的搶救,但這一次大腦完全空白了。

一屋子的搶救病人和家屬明明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可是又假裝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沒有人安慰同情一下兩個多小時前還救治他們的醫生,沒有人譴責行兇的那一床家屬,他們只關心他們的治療和住院,並且不停地催促。

兇手的其他家屬冷眼旁觀看著我們的慌亂、無措、難過。搶救室的電話沒完沒了的響,外面好事的媒體、個人,不停地打進來詢問,他們不知道這部電話,我們還要打出去呼叫全院的救援。

直到昨天晚上,我還要繼續給兇手的媽媽提供醫療服務,還不能對其他家屬感情用事。因為病人死了家屬不滿了,輿論會說我們發泄情緒在無辜的患者身上。為了輿論,要讓老太太好好地活,調集一切醫療資源,她成了「英雄的母親」,活好了,反過來打我們的臉,輿論說你們早幹嘛去了。

說了這麼多,有什麼用呢,太陽照常升起,我曬到身上可還是冷。她再也曬不到了。」

就在事發前不久,楊文醫生曾發過一條朋友圈。

那是一個通宵搶救後的清晨,剛剛經歷了一輪生離死別,心情低落的她無法撫平內心的暗涌,於是在丈夫的陪同下來到頤和園。

頤和園十七孔橋金光穿洞,可是楊文生命里的那束光,卻永遠熄滅了。


02

在中國,許多人對現代醫學的認知,還停留在電視劇層面。

深夜急診,病人命懸一線。疑難雜症,比預期還要危險。

全院專家會診,一個被捧為神靈般的英雄醫生挺身而出,決定放手一搏。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後,終於刀落病除,患者轉危為安。

而諸如「心臟停跳六小時,醫生按壓三萬次終於起死回生」、「四十多歲高齡肺移植產婦成功分娩」等等令人驚嘆妙手回春的新聞,無一不在暗中推波助瀾,改變了人們對於生老病死自然規律的敬畏,盲目以為在現代醫學面前,一切皆有可能。

這種認知的恐怖之處就在於:把醫生塑造成了神,好像只要想救、只要敢救,病人就一定能夠救活。

萬一不幸的現實降臨,患者家屬就會篤定:我的親人死了,是你沒有盡力,你要承擔一切後果,為此付出代價也是理所當然。

這是楊文醫生悲劇的根源,也是中國醫患矛盾屢見不鮮的背後邏輯。

2012年,哈醫大一院的王浩醫生血染辦公室時,是這樣;

2013年,浙江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王雲傑醫生被刺身亡時,是這樣;

2016年,山東省萊蕪市萊鋼醫院的李寶華醫生被殺時,是這樣;

2019年,甘肅省人民醫院42歲的女醫生馮麗莉倒在屠刀之下時,是這樣;

還有曾無數次上演的,醫生被病患家屬毆打,被逼下跪時,都是這樣。

每位醫學院的學生,都曾在入學之時舉起右拳,懷著神聖與崇敬宣讀下面這段醫學生誓詞。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

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於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可是現實呢?

多少醫生懷著一腔熱血踏上行醫之路,最後卻命喪於自己的信仰之下?

上海瑞金醫院急診科主任毛恩強有句話說得特別好:

「醫患之間本應沒有矛盾,醫患是同盟,我們共同的敵人應當是疾病。」

我有一位學醫的同學,曾經跟我開玩笑說:學醫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在路上很正常。

他說得很輕鬆,我卻陷入久久的沉默。

一百年前,魯迅說:學醫救不了中國人。

一百年後,言猶在耳,字字驚心。



03

現代醫學的真實處境,到底如何?

紀錄片《人間世》,曾為我們掀開幕布一角。

24歲的小伙子鄒磊,在生日那天吃了變質海鮮,多個臟器中毒衰竭。

送到上海瑞金醫院時,已經奄奄一息。父母一個勁地哀求醫生:

「救救他吧,他才24歲啊。」

急診科主任毛恩強診斷後說:「唯一的可能,就是做血液透析。」

血透可以凈化病毒,但也可能因為應激反應加重病情。

能不能救回來,是與老天的一次生死豪賭。

鄒磊的父母同意了。

血透後,鄒磊病情轉向穩定。可剛一穩定,就出現應激性潰瘍,小伙子瞬間失血1000毫升。

「趕快輸血。」「沒血了。」

「趕緊找血庫。」「他們不給。」

「告訴他們,我們在搶救病人!」毛恩強抬高嗓門,但很快,他坐到電話前,央求血庫兄弟:

「給4個單位吧,怎麼樣?他才24歲,24歲啊!」

血庫終於調來了救命的血液,一點一滴輸入鄒磊體內後,血氧飽和度上來了。

可好景不長,病情又急轉直下,鄒磊全身大出血,整個搶救的過程,宛如一場戰役。

5個小時之後,鄒磊走了,一個24歲的鮮活生命就此消失。

手術室里,彌滿了沉默的遺憾。家屬等候區,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

導演周全說:

「醫院希望我們不要再拍那種一定可以妙手回春的片子,一定要講清現代醫學的可為與不可為。很多時候,即便醫生拼盡全力,也無法把病人從死神手裡奪回來,哪怕是在上海瑞金這麼牛的醫院。」

《人間世》里的另一位醫生,急診科大夫車在前有一回48小時沒合眼。

3個病人,搶救過來2個,還有1個無力回天。

從手術室出來,車在前不知如何面對鏡頭。他拼盡了全力,沒犯下一個失誤,可還是失敗了。

快累癱的他,離開病床前,還在替逝者擦乾淨身上的血跡。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遭遇了患者家屬的拳頭。

「如此盡心,還得不到理解。沒有什麼比受了委屈欺負,還要給對方道歉更讓人心寒了。」

這才是真實的醫院,一個全世界最能窺視人性陰暗的地方。

瑞金醫院心外科主任趙強的微信簽名是:每天都要開心。

他的開心,不是我們的開心,而是每天都要做開心手術。

2015年,趙強做了700多台手術。每台手術下來,衣服都可以擰出水。他說:

「希望大家知道,每個病人,醫生都會傾盡全力,但也要理解,總有一些醫學無法達到的地方。」

醫學不是巫術,救死扶傷不是起死回生。

盡人事,聽天命,是醫生,更是病患和家屬亟需學會的人生一課。


04

文學家夏衍臨終之前,秘書曾跟他說:我去叫醫生。

重病的夏衍糾正了他:不是去叫,是去請。

反觀今天,醫患關係空前緊張的背後,是中國醫生短缺的連鎖反應。

僅拿兒科為例,據2017年《中國兒科資源現狀白皮書》介紹,最近3年中國兒科醫師流失人數為14310人,占比10.7%。

當前中國兒科醫生總數約10萬人,卻要服務2.6億0-14歲兒童,平均每2000名兒童才能擁有1名兒科醫生。

上海新華醫院小兒內科主任朱曉東說:

「我每年想要招一些年輕的醫生真的好難。我這個科室有8個名額,只有1個人來報名。」

《人世間》的結尾,一個小男孩說:

「長大了,我也要當醫生,因為可以把別人的病看好。」

正視現代醫學的邊界,維護醫護群體的尊嚴,別等到沒人敢做醫生,才發現自己有病無醫:

不止生理上的病,也包括心理上的病。

回到楊文醫生的悲劇里,我看到的現實是:

跪著的醫生,治不好站著的中國病人。

英國詩人約翰·多恩有一首名作,《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可以自全。

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整體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衝掉一塊,歐洲就減小,如同一個海岬失掉一角,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領地失掉一塊。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你而鳴。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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