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與不變,從一家果園的20年變化歷程看中國農業的困局

夢農人 發佈 2020-05-08T16:23:20+00:00

「你在『花果飄香』上呼籲一下,讓城市放開地攤市場,讓農民工多掙錢,讓我們多賣梨。他的梨園是俞美良特意帶我來參觀的,面積不大,只有20畝,這幾年每年的產值都能超過30萬元,這對已經盤桓在較低效益水平線上很久的梨產業來說,算得上是高效益的典範。

變與不變,從一家果園的20年變化歷程看中國農業的困局


俞美良(左)在張新榮(中)的梨園中

「你在『花果飄香』上呼籲一下,讓城市放開地攤市場,讓農民工多掙錢,讓我們多賣梨。」俞美良跟我說。作為浙江省海寧市梨樹種植的佼佼者和我筆下眾多梨園共同的指導老師,他這「接地氣」的建議讓我感到十分困惑,難道我面前這位開大奔、經常出國旅行的成功人士還擺地攤不成。

「現在地攤上不好賣,銷售量就少了,對我們種梨的影響是很大的。」張新榮解釋道。他的梨園是俞美良特意帶我來參觀的,面積不大,只有20畝,這幾年每年的產值都能超過30萬元,這對已經盤桓在較低效益水平線上很久的梨產業來說,算得上是高效益的典範。

見我心有不明,俞美良繼續解釋說:「主要還是擔心今年疫情影響下梨的銷售。比如我們這裡批出去是2元/斤,批發市場批出去3元/斤,小販拿去賣4元/斤,這樣的銷量會很大。如果沒有地攤市場,我們同樣賣2元/斤,批發商賣3元/斤,到超市里就要賣到7~8元/斤,銷售量肯定要少。」

「中間環節的成本提高了。」我若有所悟。但稍加思量,發現其他果品也有此中間環節,似乎此法不是梨可以獨享的解決之道。正在思考,俞美良又說:「還有一件事是我們這些種梨的最擔心的,就是土地承包期到期之後怎麼辦?」

張新榮的梨園園相

「我這片梨園到今年就滿20年了,也正在擔心續租的事情,涉及到20多家農戶,他們漲價是肯定要漲的,就怕……」張新榮今年63歲,還保留著中國傳統農民低調樸實的性格。果園門口很簡陋,甚至顯得破舊,但梨樹卻管理得很好,「翠冠」梨,棚架栽培,樹體健壯而整齊,正值花期,樹上銀裝素裹,樹下綠草如茵。草很齊整,基本上都是低矮的看麥娘,像是鋪了一層厚厚的綠地毯。

這是俞美良指導梨園的共同特徵——自然生草。

「這20年間,梨樹的種植效益是怎麼變化的?」我問他倆。他們提的兩個問題我都無能為力,倒是我對這20年梨園效益的變化很感興趣。在這麼多果樹中,我接觸梨的時間最多,算起來也有20年的光陰,只是先前關注的焦點都在技術上,沒有關注過效益的變化。

「最早的時候是1元/斤多一點。去年的價格最高,前期是4元/斤,後期半斤以上包園價2.68元/斤。」張新榮的20畝梨園前年的效益最高,賣了36萬元,去年雖然價格高,但產量不如前年,所以最終的效益沒能更上一層樓。

張新榮和他種植20年的梨樹

「我種了20多年的梨,價格是每年漲一點,5分、1毛地往上漲,從來沒跌過。去年的價格是特別高,所以今年肯定會跌的。」俞美良比張新榮小5歲,但種梨的歷史更長,最早種的一株『黃花』梨還保留在其姐夫家門口,冠幅10餘米,每年能結上千個梨。

「這20年,梨樹的品種和技術有沒有什麼變化?」我問俞美良。他是技術控,引領著嘉興地區梨樹栽培的新方向。

「品種沒變,還是『翠冠』,『黃花』作授粉。」俞美良介紹說,「技術上從套袋變成不套袋,從不留草變成留草,從開心形變成棚架。」

俞美良(右)和他種於1990年的「黃花」梨

「哪一年開始從套袋變成不套袋?」我刨根問底。

「2012年到2013年,福建的果商過來收『翠冠』就是要不套袋的。我們套袋花了成本,價格還要低。從那個時候起,我們這裡的『翠冠』就都不套袋了,算起來也有七八年了。」

「你留草也是俞師傅教的吧,留了幾年了?」我問張新榮。俞美良創造了一套「以春草壓夏草」的省力化土壤管理方法,在他指導的這些果園中進行推廣,所以我一看地上的草就知道是他指導的果園。

「對,也留了五六年了。他一直叫我留草,我原來都不留的,每年要打四五次除草劑。現在發現留草確實是好的,可以保濕降溫。」張新榮應道。

梨園地面上茂盛的看麥娘

「留草與否跟果銹也有關係的,沒有草的果園濕度比較低,果銹就少,福建的果商不要。」俞美良講了一個我原先不知道的好處。他還總結過留草的20個好處,最大的好處就是「省工」,按他自己的說法都是「懶辦法」。

「棚架搭了多少年了?」我繼續問道。海寧的梨棚架很普遍,但樹形還是原來的開心形,做不到日本那種平面結果的效果。

「七八年了。」張新榮介紹說,「搭棚架的好處是方便吊枝條,節省用工,對防颱風也有好處。還有一個好處是方便掛防鳥網,以前沒有棚架的時候是直接掛在樹上。」

俞美良的梨園園相

「那肥料方面有什麼變化嗎?」

「以前用得差,現在用得好,而且鉀肥用了很多。」張新榮說。

「我跟你講個故事。」俞美良對我說,「也在七八年前,他聽說要用鉀肥好,就到農資店買了70斤/畝的氯化鉀,用了以後,別人跟他說要用硫酸鉀,不能用氯化鉀,於是他又去買了70斤/畝的硫酸鉀,兩次一共放了140斤/畝的鉀肥,結果那一年他的梨特別甜、特別好吃,從那以後就知道應該重施鉀肥,現在每畝的鉀肥施用量都是100多斤,在膨大期分兩次施用。如果沒有這麼多的鉀肥,他不可能有這麼高的產量,果子也不可能有這麼甜。」

「現在這20畝地大概需要多少成本?」問完技術,我又接著問生產成本的變化。

「我前年的開銷是7萬元,包括家裡所有的開銷,但不包括我倆的工錢。」張新榮指了指老伴,接著細分道:「20畝地化肥要1萬元多點,農藥也要1萬元多點,土地承包費剛開始是150元/畝,現在已經漲到700元/畝……」

「這20年什麼成本漲得最多?」聽他一提漲價,我就直接把話題切到成本變化。

「人工工資。」俞美良幾乎是脫口而出。

張新榮和他老伴

「對他來說人工工資沒多少影響的。」我笑著跟俞美良說。

張新榮每年在自家梨園的工作時間在200天左右,空餘時間還去俞美良那裡幫工。除土地承包費上漲之外,他覺得漲得最多的還是農資,「每年都在漲,鉀肥原來是100元/包,現在是170~180元/包;農藥漲得更多,起碼漲了一倍多。」

「打藥的工具有變化嗎?」剛好紹興哈瑪匠機械有限公司的馮紹林也在場,我幫他問下果園機械這些年的變化。

「沒有,還是那種拉皮管的打藥機。」張新榮說。

「我們這裡種5畝以上的人都用這種拉皮管的打藥機。」俞美良補充道。

俞美良(右1)和馮紹林(左1)等人在梨園中交流

「人工工資漲了幾倍?」我接著問俞美良。他有150畝的梨園,必須僱工作業,所以他對人工工資的上漲最敏感。

「原來2元/小時,一天8小時16元,現在是低端勞動力9~10元/小時;修剪工原來是70元/天,現在是200元/天。漲了肯定不止一倍了。」

「那工人的年齡有沒有變化?」我明知故問。

「原來是50歲左右,現在是70歲左右。因為過去20年了。」俞美良應道。

這番形象的表述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現在沒有年輕人。」張新榮無奈地說。他是過了不惑之年後開始種梨樹,到現在已過花甲之年,回頭望時,還是這幫兄弟們在經營梨園,再無後來人。

俞美良(左)和他姐夫在交流梨樹種植技術

「我倒帶了一個年輕人,他原來不是農村的,大學畢業後跟著我學種梨,種了120畝,也有七八年了,剛開始種的時候23歲,現在30多歲。他是賣了房子投梨園的。」俞美良介紹道。

「賣房投農業。」我苦笑道,這一定是個悲劇。

「今年也要豐產了,種梨要有恆心,前期種得不好沒有關係,慢慢弄,10年後還是能見效益的。」俞美良倒是說得輕巧。

「如果你是他,你會不會幹這種事情?」我半開玩笑地問俞美良。在我心中,是持堅決否定態度的,10年真的太漫長了,都能產生好幾個代差了。無論現在還是回到10年前,我都會勸告這位年輕人,千萬不要賣房投農業。

海寧梨農新建的別墅

「對我們來說,最擔心的是土地。10年才剛剛起步,因為你前面是瞎搞搞,學技術,找銷路,積累經驗,慢慢把成本收回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剛過了10年,土地就要到期了,你怎麼辦?就像今天剛提拔你當局長,明天告訴你要退休了,你多少難過啊!」俞美良又一次形象地闡述了他最大的擔心。

我忽然發現,作為一個成功的果園案例,張新榮的梨園這20年幾乎是沒有變化的。品種沒變,樹體沒變,人員沒變,作業工具沒變,銷售模式沒變,變的只是時間支配下的樹齡、年齡和物價的被動變化。唯一主動變化的是技術,不斷改進的技術讓產量更高,讓質量更好,讓勞作更省力。所以,對越來越老的傳統農人來說,是很難通過主動變化來適應市場的變化,當他們面對市場危機,呼籲最傳統的地攤市場也是情理之中。

工商資本投入興建的梨園

如果把這個問題進行放大,那就是日新月異的社會發展和曠古不變的農業生產方式之間的矛盾。要解決這個矛盾,就需要更多的新生力量進入這個行業。那麼,我們又靠什麼來留住這股可以緊跟時代發展的新生力量。

這是目前中國農業難以破解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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