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餃子哥哥
1
我在「寧葉舟是豬」和「寧葉舟二缺」之間徘徊了五秒鐘,最後用小號在寧葉舟最新一條動態下面評論:「寧葉舟體虛。」
等我放下手機,整理好衣衫再次正襟危坐,去洗手間補完妝的顧芝也邁著裊裊娜娜的步子回來了。她環顧一圈,蹙了蹙眉,聲音嗲嗲地問我:「葉舟怎麼還沒來呀?」
我強忍住一身的雞皮疙瘩,堆了一個商業假笑,對她說:「顧小姐別急,他就在路上了。」
說完又在桌子下面拚命給寧葉舟發簡訊:「再不過來!我們!就!散夥!」
沒多久,手機就「叮」一聲,寧葉舟賤兮兮地發來新消息:「沒想到你對我這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握緊拳深呼吸,我又開始每日三省吾身:我為什麼會有一個這樣的搭檔……
這一切都要歸咎於四年前,一次偶然的契機,我進入了寧葉舟的編劇工作室。經過這四年的摸爬滾打,已經在圈內有了不小的名氣,包攬了不少獎項,這次和鼎新娛樂的大小姐顧芝約在這家飯店,也是為了談新劇本投資的事情。可明顯顧大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等著寧葉舟來。
而寧葉舟……遲到了整整一個小時。
我幾次三番想先引入話題,但顧芝不願答理我,撇撇嘴吹吹指甲,最後還開始人身攻擊:「哎呀,南編劇右臉長了兩顆痘痘,該不是很久沒去過美容院了吧?」
連面膜都快一個月沒有敷過,最近一周更是趕劇本趕到深夜的我,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心。假笑就快維持不住的時候,寧葉舟終於趕到了。
他明明步履匆匆,卻一點都沒有趕路的狼狽,連髮型都沒亂,眉眼乾凈清雋,整個人像是自帶聖光一樣。再加上他也經常會跟隨劇組出現在新聞里,那張英俊的臉對大眾不算陌生,沿路不止一個人把他當成某個明星,掏出手機偷拍。
他視力好,隔著包廂的門縫都能一下看見我,我瞪他一眼,他神情自若地接住,還衝我分外招搖地笑了笑,我輕哼一聲,別開了眼。
等寧葉舟不疾不徐地在我身邊落了座,顧芝才面色一改,眉目含情地看向他,似嗔似撒嬌地說:「葉舟你總算來了,人家等你好久了呀。」
寧葉舟跟我不約而同地抖了抖,不過他定力很好,沒有表現出來,反而自然地掏出一個禮盒,遞給顧芝:「路上堵車來遲,讓顧小姐久等了,小小禮物還希望您不要嫌棄。」
論起討人歡心的本事,還是寧葉舟比較厲害,三言兩語就讓顧芝放下身段開始談正事了。既然她不願意跟我談,我就在一旁心無旁騖地吃東西。
事情談完快到九點,哪怕是盛夏八月,天色也已經黑透了。寧葉舟不著痕跡地拒絕了送顧芝回家的請求。等顧芝的身影徹底消失,他立刻一秒卸下偽裝,雙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好餓我好餓!我們去吃麻辣小龍蝦吧!」
我壓抑下心裡翻騰的某種情緒,十分冷漠地說:「我已經吃飽了,你自己去吃吧。」
他像是沒反應過來,怔怔地問我:「我不送你,那你怎麼回家?」
「坐地鐵。」我硬邦邦丟下三個字,就轉過身離開了。
我,南玥,生平第一次心裡產生一點矯情的感覺,竟然是在寧葉舟的面前,擱在我們初次見面那會兒,我肯定不會相信。可現在,我的的確確在為他能哄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卻從來沒有哄過我而吃醋,可能還是83年的老陳醋。
周末晚上的地鐵很擠,我躲在角落裡,還是被一個人反覆擠到。我滿懷怒氣地抬起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寧葉舟一臉無辜,趁我開口前先發制人:「綠色出行,文明環保嘛,我就也來坐地鐵了。」
我沒有理他,他臉色不由帶了點焦灼,一副絞盡腦汁的模樣:「你今天生氣,是因為我遲到了嗎?」說完他想起了什麼,從包里又掏出一個盒子,遞給我。
我沒有接,冷哼一聲:「顧芝同款?」
「什麼顧芝同款?」他一臉蒙圈,「我今天遲到是去給你取生日禮物了。你該不是忘了今天是你生日了吧?」
「剛剛一路上都沒來得及跟你說。」
「生日快樂,南玥。」
2
這是我二十五歲生日。我十九歲那年認識寧葉舟,不知不覺也過去六年了。
那年我讀大二,和寧葉舟同時在當時最負盛名的大學生電影節里拿了劇本組的金獎,又因為有校友這層關係,便有一個愛惜人才的教授介紹我們認識了。
當時的場面,一度非常像是相親。
我和寧葉舟分坐在桌子的兩端,教授和他的夫人分別坐在我們旁邊。
我一個還沒到二十歲的花季少女,從沒見過這副陣仗,被趕鴨子上架,又沒法拒絕,只能幹巴巴地開口自我介紹:「我叫南玥,南極的南,玥就是王字旁加一個月亮的月。」
相比我樸素的開場白,寧葉舟的介紹就極其狂霸拽:「我叫寧葉舟,寧葉舟的寧,寧葉舟的葉舟。」
他這句是料定了我聽說過他的名號,雖然我的確聽說過。
儘管我們學校向來男多女少,但在一堆良莠不齊的歪瓜裂棗中,長得像寧葉舟這麼盤靚條順的就是鳳毛麟角了。據說當時學校有個活動,叫作「盤點寧葉舟的十大驚艷瞬間」。
我:……貴圈真會玩。
活動的發起人是我的室友,所以那會兒我被迫看了無數張寧葉舟的照片。
見到真人後,我只有一個想法:那些照片竟然不是P出來的!
教授夫妻倆見氣氛尷尬,提前撤退,說讓我們兩個年輕人好好聊聊。
……聊什麼啊?
我是個人際交往白痴,對尬聊什麼的完全不在行,再加上我主觀對寧葉舟的印象不是特別好,所以除了剛進咖啡廳瞥了他一眼外,一直低著頭。
而我對寧葉舟沒好感的原因其實是我自己的鍋。
我們家算是書香門第,我爸是當代知名文學鑑賞家,我媽是大學歷史教授,故而我打小就泡在正統文學圈長大。這次得獎的劇本也是一個以諾曼第登陸為背景的故事,自以為非常高大上有格調。
而寧葉舟,空有一張男神臉,卻熱衷於寫情景喜劇,讓彼時的我相當看不起。
最後還是寧葉舟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早就對南老師久仰大名,南老師果然名不虛傳。」這是圈子裡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大家都會互相稱呼對方「X老師」,可是聽寧葉舟這麼說,我卻只感到尷尬。
而且……「名不虛傳?」我滿臉問號。
他聞言似乎笑了一聲,「聽人說,南老師一向嚴肅正經不苟言笑。」
哪一個美少女願意被人說成這樣?!反正我是很不樂意,單方面在心裡把寧葉舟拖進黑名單並狠狠踩了兩腳。寫情景喜劇的人果然跟我不合拍!
這頓尷尬無比的飯吃完後,我飛快地在手機里把寧葉舟的備註改成了「自戀鬼」,過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寧葉舟那時也把我改成了「假正經」。
從某種角度看,我們倆其實還真的挺默契的。
第一次見面不歡而散,以至於教授的目的完全沒有達成,反而讓我們視彼此為眼中釘。
我平時走路慢吞吞,可每當遇見寧葉舟,腳步邁得都像在跨欄,不願和他站在同一塊地磚上。
而寧葉舟對別人都能言善道可以把人夸上天,對我就是一句噎死人的「南老師」,又客套又疏離,加上他刻意加重的音調,硬生生把我叫出了高等數學課禿頭老教授的感覺。偏偏他還是笑著叫的,讓我想罵他都沒理由。
我和寧葉舟幼稚地相殺了這麼久,從來沒有想到過,後來我所在的編劇工作室被投資人撤資,我連房租都快交不起,被房東一日三催的時候,拯救我於水火的人,竟然也是他。
3
別人家的英雄都是身披金甲聖衣,駕著七彩祥雲,可寧葉舟呢?他當時拎著五斤麻辣小龍蝦,在我還頭腦還不清醒的時候,拉著我直奔火鍋店。
我也是真的吃糠咽菜好幾天了,完全抗拒不了涮牛肉的誘惑。他大概選修過心理學,在我已經放棄形象風捲殘雲的時候,他狀似不經意地問我:「要不要加入我的工作室?」
當時火鍋店一片人聲鼎沸,大中午室外驕陽似火,灼熱的陽光把路兩旁的柳樹都烤得蔫蔫的。可寧葉舟在側著頭朝我笑,一邊問話一邊往我碗裡夾了一個牛肉丸,冷氣吹過來,把他額前的碎發吹出了一個捲兒。
不知道是火鍋太好吃,還是他笑得太好看,我忽然就覺得自己和他作對這麼久完全沒道理,然後堅定不移地……點了頭。
寧葉舟那裡說是工作室,其實裡面的核心主幹也就他一個人。剩下兩名人員,一個是水電維修工小李,常年負責把工作室里電腦的系統從win7升到win8再升到win10;還有一個是打掃衛生做做飯的王阿姨,對寧葉舟操著慈母般的心,整天盼著他找個女朋友。
以至於我第一天跟著寧葉舟過去的時候,小李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因為終於有了一個年輕女同事;王阿姨則是一臉欣慰地看看我又看看寧葉舟。
弄清原因的我用眼神詢問寧葉舟:「你竟然沒有女朋友?」
寧葉舟攤手:「我那麼忙哪有時間找,要不你給我介紹一個?」
我「哦」了一聲,發揮高考數學149分的實力,把這句話四捨五入成「要不你把自己介紹給我」,按了按狂跳得不聽使喚的小心臟,沒有回話。
寧葉舟還是主打面向全年齡段的輕鬆逗趣的劇本,經歷了饑荒的危機後,我也沒有資格再嫌棄什麼。寧葉舟倒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直接攤開來說:「喜劇也有喜劇的意義啊,通俗並不等同於低俗。」
他說的當然有道理,只是過去幾年的我不願意去懂,一路不撞南牆不回頭,真的受了傷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和寧葉舟在一起工作之後,我才知道當初自己的想法還是有一點沒有錯的——這個人,真的是白白生了那麼好的相貌,其實一點兒也不男神。
比如,每天坐在電腦前寫劇本之前,他都要先吃一包薯片,還必須是蜂蜜黃油味的,還偏偏不會吃胖,非常過分了。
又比如,每次寫到感情戲,他都要滿懷深情地對著別人念台詞。最初聽見他說「我喜歡你」的時候,我還會臉紅一下,後來聽多了形成條件反射,連他說「我可以吻你嗎」,都能鎮定自若地塞兩個甜甜圈到他嘴裡。
這次找顧芝投資的劇本,是我們合作的第十八個劇本。
雖然在寧葉舟面前一直佯裝還在生氣,但我剛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把他送我的生日禮物打開了。盒子裡裝著一條粉海豚項鍊,上面還刻了我名字的縮寫。
南玥啊南玥,你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女人。我在心裡狠狠地唾棄自己……然後揚著嘴角,把項鍊戴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剛踏入工作室,就聽寧葉舟說:「顧芝說明晚要帶我們去一個酒會拉贊助。」
我心中不自覺地警鈴大作。因為寧葉舟是個一杯倒,還不自知。
上次我們獲得金牛獎最佳編劇的時候,劇組拉著我們去慶功,他被人多灌了幾杯,就醉得只會抱著我的腰傻笑了,一點也不像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交際花。
我任勞任怨地把他帶回我家,給他擦乾淨臉,想把他安置在客廳的小床上睡覺時,他突然拉了我一把,我一著不慎倒在床上。他慢慢起身,手撐在我身體兩側,明明喝醉了,一雙桃花眼裡卻如同有星辰閃爍,長長的眼睫在眼瞼落下一排陰影。
他叫我:「南玥。」
我嗓音僵硬:「……啊?」
「你想不想親我啊?」
我懷疑他又在念台詞了,沒有回答,他卻笑了一下,臉頰邊的小梨渦若隱若現,輕聲道:「我想親你。」話音落下,他的嘴唇就壓了上來。
嚴格說來,這不算是一個吻。因為他的動作十分像小孩在吃糖,我懷疑自己嘴唇要腫了的時候,他終於鬆開了我,又眨了眨眼睛看著我,目光專注。
我剛準備如果他打算再做點什麼就把他拍暈的時候,就聽「轟」的一聲,他倒在了床的另一邊,呼吸平穩地睡著了。
4
那晚的「吻」,寧葉舟顯然沒有任何記憶,因為第二天他起床之後,還疑惑地問我嘴唇是不是被蚊子叮了個包。
我點頭,微笑道:「對,下次再遇到這隻蚊子,我一定一掌把它拍死。」
寧葉舟面色一凜:「……我怎麼感覺有殺氣。」
吃一塹長一智,我決定好好看著寧葉舟,不讓他沾一滴酒。
圈內原先傳我和寧葉舟是一對情侶檔,我向來會在聽到的第一時間澄清,但是這次為了方便給他擋酒,便沒有再否認。
寧葉舟見狀挑了挑眉,湊近我的耳朵,悄悄說:「我們玥玥啊……」
我心一驚,以為他發現了什麼,然後就聽見他慢悠悠道:「……長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寧葉舟這種人,能安安穩穩活到現在,真的多虧了法治社會。
我翻了個白眼,沒有管他的即興表演,專心致志地進行著擋酒事業。可總有人的酒是我擋不了的……就像面前差一點就要倒在寧葉舟懷裡的顧芝。
寧葉舟退後一步,微笑著叫過旁邊的服務生把顧芝扶起來。
顧芝哀怨地看著他:「葉舟,你對人家真無情。」此話一出,這杯酒寧葉舟就怎麼都得喝了。
然後他毫不意外地又喝醉了,正巧贊助的事業基本談完了,我火速拉著他撤退。
上次的酒醉事件唯一一個不算壞的後果,就是寧葉舟把他家的鑰匙給了我一份,讓我再遇到這種事把他送回自己家。
我算是明白了,寧葉舟平時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喝醉酒智商和情商簡直像退化了二十歲。上次摟我的腰,這次換成玩我的頭髮,一圈一圈纏在他手指上,動作卻很輕柔。
像他這樣對我多次騷擾,生在古代我早就要進他家祖墳了,現在只能恨恨地讓他去洗澡,還得幫他把衣服準備好。
本以為他洗完澡神智會清明一點,誰能想到,他推開浴室門,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要抱抱。」
見我發獃,他還催促了一下:「假正經快過來!」
我氣得眉毛倒豎,這個人真是連喝醉了也不忘我的「黑稱」!
寧葉舟等了半天,意識到我不會過去,就自己挪著步子走到我面前,趁我沒反應過來,張開雙臂把我抱在了懷裡,下巴抵在我頸窩,濕熱的呼吸掃過我耳廓,喃喃道:「……我好喜歡你啊。」
我落荒而逃。
我知道此時此刻,把他的話當成醉話也好,在念台詞也好,就是不應該當真。
可人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的,所以我當真了,在當真的第二秒我就奪門而出,不敢再和他待在一起。
我天馬行空地想,比起編劇,寧葉舟其實更適合去當大老闆,靠甜言蜜語哄騙手下的人為他當牛做馬,而我這種初出茅廬的清純少女,會中招也是在所難免。
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次日我光榮遲到,頂著遮瑕都遮不掉的黑眼圈走進工作室的一剎那,感覺到了這間一百平米不到的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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