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女孩日記:工廠里的未成年媽媽們

能量正 發佈 2020-05-23T07:37:21+00:00

我從來沒有得過那麼多錢,那麼多零食,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吃了。我說我想和她一起出來,她說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家裡人問起,要說是自己硬跟著她出來的。

那天,他媽就給了我三十塊錢,還買了好多零食。我從來沒有得過那麼多錢,那麼多零食,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吃了。我說我想和她一起出來,她說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家裡人問起,要說是自己硬跟著她出來的。


前言

2010年6月,我初中畢業後沒考上高中。8月,我在縣裡的職中讀了4個月後,學校老師就帶我們去江蘇省常熟市的一個工廠打工。我干不下去,輾轉去了深圳。

兩年多後,又回到浙江,在一個製作手電筒的工廠打工,也就是我現在打工的工廠。

這個小工廠里,打工的多半是未成年人,早婚早育更是很普遍的現象。大概是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吧,晚上下班後,我常把工廠里的女孩寫進日記——生怕忘記她們。

現在我把她們的日常整理成故事,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些未成年女孩在工廠里的生活狀況。


十五歲的孕婦,被所有人遺忘在醫院

三年前的一天,工廠里來了一個穿黑色衣服的女孩,工友羅夢妮神秘兮兮地問我:「你知道她多大了嗎?」

「不知道。」

「十五歲了。」

「哦。」我並不覺得奇怪。

羅夢妮似笑非笑地繼續說:「她懷孕了。」

「什麼?懷孕了?」我說。

「嗯,懷孕兩個月了,看不出來吧。坐在最前面那個安裝開關的男人,就是她老公。」

我轉頭看著女孩,稚嫩的臉上沒有任何憂慮或喜悅,神色正常。她坐在那個空位上,一心一意玩手機。

她長得不算漂亮,但也說不上丑,一米五高,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眼珠凹下去許多,好像灌滿淚水似的。眉毛是紋的,但紋得不怎麼好看,看上去像兩條黑色的蟲子。鼻子也不知怎麼受了傷,上面緊緊地貼著一小塊白紗布,紗布上還有一絲絲血痕,厚厚的嘴唇上塗著鮮紅的唇膏,辮子扎得高高的,上面還綁了兩個紅色蝴蝶結。

過了一段時間,我才知道她叫吳葉霞,丈夫叫李丁勇,兩人老家都在貴州。

自從李丁勇帶吳葉霞去醫院檢查出懷孕後,就不讓吳葉霞上班了。看得出,對吳葉霞來說,她現在很歡樂。雖然不上班,但她每天吃過早飯後,都會慢悠悠地啃個蘋果,跟著李丁勇來廠里,大概是一個人呆在出租屋裡無聊吧。

有一天晚上加班,羅夢妮正埋頭打螺絲,吳葉霞跟以往一樣蹦蹦跳跳地跑去坐在她旁邊,根本就是個孩子。

大概是因為兩人同齡,她們很聊得來。

「葉霞,你和李丁勇是怎麼認識的?」羅夢妮用那種八卦的語氣對吳葉霞說。

吳葉霞面無表情地說:「那時候我還在讀小學五年級,有一天放學了,李丁勇的媽媽在半路遇到我,對我說,不要上學了,上學不好玩,跟我一起出去打工吧,我買新衣服新鞋子給你穿。」

「你就跟她出來了?」羅夢妮停下手中的螺絲刀,驚訝地看著她。

「李丁勇當時不也在這裡嗎。那天,他媽給了我30塊錢,還買了好多零食給我。我從來沒有得過那麼多錢。那麼多零食,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吃了。我說我想和她一起出來,她說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家裡人問起,要說是自己硬跟著她出來的。後來我爸打電話叫我回去,但我不知道怎麼回,就沒有回去。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沒地方住,也沒錢,李丁勇的媽媽就叫我跟李丁勇住在一起,除了他們,我沒有認識的人,就只能跟他住在一起,我爸媽打電話罵我,說我眼睛瞎了,找了這麼個男人。」

「哎。你們家有幾個孩子?」羅夢妮嘆氣問道。

「四個,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兩個姐姐都嫁人了。哼,我也嫁了!還有個弟弟在上學,你們家呢?」吳葉霞反問。

「我還有個弟弟。」羅夢妮說。

● ● ●

吳葉霞的肚子越來越大,雖然走路笨拙了一點,但跟其她懷孕的人比起來,算是很敏捷的了。有時候她會陪李丁勇一起去上班,李丁勇幹活,她就坐在旁邊守著,好似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全部,怕他飛了一般。

有一次,因為肚子太大,她剛坐下就摔了一跤,立刻放聲大哭起來。李丁勇卻沒什麼反應,只是低頭繼續干手中的活。

這個工廠里的人,大部分是李丁勇的老鄉和親戚。拉長是李丁勇的叔叔,個子矮矮的。聽說他和他老婆在這個廠待了將近16年,資歷就是權力,他是這條流水線上的老大。

有一天晚上他忽然說:「今晚你們休息,不用加班了。」

我便問坐在前面的工友為什麼不加班,她說:「他們要陪小霞去生孩子。」

「這加不加班還與吳葉霞有關啊!面子夠大的,她去生孩子,弄得好像全廠人都要生孩子似的……」工人們低聲咕噥著下了班。

羅夢妮拉上我,去醫院陪吳葉霞生孩子。

我們都在產房前排隊,一位高個子女醫生說:「生孩子的,要身份證啊,把身份證給我才可以進產房。」

李丁勇著急地在背包里翻了翻,翻了半天,終於翻到吳葉霞的身份證,順手遞給吳葉霞。吳葉霞左手捂著肚子,右手遞身份證給醫生,從懷孕到現在這是她唯一一次表現出難受。

醫生睜大眼睛看著身份證,「你先站出來,這是你身份證嗎?」

吳葉霞說:「是啊,怎麼了?」

醫生說:「你再找一找,是不是拿錯身份證了?」

李丁勇站在旁邊說:「醫生,這真是她的身份證。」

醫生驚訝,「什麼,她15歲就懷孕!她媽媽呢?」

李丁勇低著頭,「她媽媽沒在這裡。」

醫生又說了一次:「你怎麼這麼小就懷孕,這孩子的爸爸來了嗎?」

吳葉霞指著李丁勇對醫生說:「就是他。」

醫生說:「你們有結婚證嗎?嚴格意義上講,沒有結婚證醫院是不能接受孕婦生孩子的,不只我們醫院這樣規定,很多醫院都是這樣的。」

李丁勇依舊低著頭,小聲說:「我們還沒有領結婚證。」

醫生看著吳葉霞說:「小姑娘你讓我怎麼說你啊!才15歲,看著都心痛,你先進去吧。」我們都沉默著,在產房外等待。

為了看孫子,李丁勇的媽媽特意從老家趕到浙江,雖然暈車暈得厲害,但整個人都明顯特別興奮。

一同來的工友在一旁議論,「這麼個年輕媳婦兒,沒辦酒席,沒出彩禮,給了她幾碗飯吃,就和自己兒子在一起了,現在又懷上了她的孫子,就憑這些,這車暈得太值了。」

「就是,自己兒子長相又不怎麼樣,又沒本事,要不是吳葉霞,這輩子還不知道有沒有女人會跟他結婚,就更別說什麼孫子了。」


● ● ●

過了三個多小時,醫生從產房出來,抱著孩子,梅姨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孩子,醫生說:「是個女孩。」就見她馬上又把手縮了回去,好像這孩子是顆定時炸彈。

「怎麼了?你不抱就不要把手伸過來。」醫生沒好氣地說。

他媽沒有說話,倒是李丁勇從醫生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安慰道:「沒事,女孩也一樣。」轉頭看他媽,她早把頭扭一邊去了,看都不看孩子一眼。胖墩墩的臉上,肉都掉了一大截,再加上那雙兇狠的眼睛,現場氛圍實在是讓人難堪。

想著明天還要上班,我們沒在醫院久留。剛走出醫院大門,李丁勇的嬸子突然大叫一聲:「小霞呢?」眾人都很驚訝,剛才只顧著看小孩,卻把吳葉霞忘了。唯獨他媽沒有反應,冷冷地在一旁說,「這地方她又不是不熟悉,她自己會回來的。」

「哪有你這樣當婆婆的?」李丁勇頂撞了一句。

這下,他媽倒是真發火了,指著李丁勇,大聲吼道:「當初是她自個兒跑來跟你睡在一起的,難不成這還怨我啊,我給她吃給她穿,還想怎樣?再說了,她是你媳婦,你不是也忘了嗎?」

李丁勇轉身把孩子遞給嬸子抱著,自己走進了醫院。過了一會兒打電話說,讓大家先回去,說小霞身體不好,明天早上才能回。他媽更來氣了,大聲說:「誰家的媳婦生孩子不是生完就走,就我家這媳婦這麼嬌氣,把她養得胖胖的,還說身體不好。」

那段時間,李丁勇他媽逢人就說,自己在老家找了一個算命算得很準的人,算命的說,絕對是孫子,可生下來卻是個女孩,沒幾天她就直接買票回去了。

吳葉霞生了孩子後,李丁勇就帶著她去了另一個工廠。

去年我再次見到了她,當時她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第二個孩子也是女孩。聽說為此,她婆婆氣得還住了院。

● ● ●

沒有誰十七歲就想結婚,我只是想自由

美美和我不在同一個車間,但下班時,我總在樓梯口遇見她。她常問我所在的車間忙不忙,現在做的是啥產品。

幾個月後,她的肚子變大了,再在樓梯口遇見她時,我發現她臉上滿是憔悴。由於樓梯階梯有點高,她得扶著扶手才能慢慢走下來。再過了幾個月,她生下一個小孩。

有一天,我正坐在自己房間床上看書,美美抱著孩子,推開我的門,尷尬地說:「唉!走錯了。」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我忙說:「沒事,凳子上坐吧。」她走進屋,把小孩放下來,問我,「沒上學了為什麼還看書。」

我說太無聊了,隨便看看,權當打發時間。

她問我怎麼沒跟男朋友在一起。我說我沒有男朋友。她便張羅著要給我介紹,我笑著說,「算了算了,我不想結婚。」

美美初二還沒讀完就出來打工了。那時候,鄰居家的女兒出來打工,每個月都寄錢回去,鄰居大媽聊天時,總是炫耀自己女兒又給她寄了多少錢回來,還說,女孩子養也是白養,供讀書也是幫別人供,以後沒準還不認你,不如早點讓她們出去掙錢,才是實在的。

美美知道自己爸媽希望她像鄰居的孩子一樣,出去打工,雖然他們沒有直說。

那時候,美美不用住校,也不需要生活費,讀書根本不需要多少錢,輟學完全是為了給爸媽掙錢。她說她還有個弟弟,爸媽只想讓弟弟讀書,不想讓她讀。

有一年,在浙江打工的姑姑過節回家,美美的爸爸就叫她跟著姑姑一起出去掙錢。美美出去後就和姑姑住在一起,爸爸還讓她姑姑幫她保管銀行卡,每個月除了生活費和房租外,剩下的錢全部寄回給她爸媽,就連買衣服和零食的錢都沒有。

我問美美,怎麼不自己租房子住,不要和姑姑住在一起,也不要進同一個廠了,自己的工資自己領。她說她身份證在姑姑那裡,姑姑是不會還給她的。

然後,她還一臉神秘地問我:「你猜我多少歲了?」

我說:「十八?」

她說:「十七歲。沒有誰十七歲就想結婚。」

我說:「那你幹嘛要結呢?」

「我想要自由,我不想過那種日子。你知道嗎,我和我姑在一起的時候,就沒回家過過年。每次過年前,我爸都打電話給我,說姑姑回去我才可以回去。可是姑姑全家都在這裡,她當然不回去了。」

「你可以自己回去啊?」

「她不給我車費和身份證,我怎麼回去。我本來想每個月悄悄地存個一兩百塊錢,然後去其他地方,不跟她們在一起,可是我每個月發了多少工資,我爸都知道,根本就不會給我多餘的錢,更別說存了,給的都不夠用。我以為我找個男人嫁了,我爸就不會問我要錢了,可還是一樣要。」

「我跟施雲(美美的老公)在一起,他們家都給了我爸媽8萬塊錢了,他們還打電話來要。我們本來打算今年回去辦婚禮的,可是我爸媽這樣一搞,弄得我們婚禮都辦不成了。你是知道的,這個廠今年一點都不忙,我公公他們家三個人一天的收入總共還不到三百塊錢,每個月還得交水電費、衛生費,加上今年又生孩子,根本就存不了錢。」

「有一次,我聽見施雲大聲打電話,他說,你沒有上班,根本就沒有錢,又不是有錢不給他們,應該是打給你爸或你媽的。」我想起有一次我聽見她丈夫打電話。

「對,剛開始他們的電話是打給我的,我氣不過,罵了他們一頓,然後直接把電話掛了。」

後來還有一次,我又見到美美左手舉著電話,右手拍桌子,大聲吼著:「我帶娃,沒有上班,真的沒有錢,不是有錢不給你們!」然後順手把手機砸在地上,小孩在一旁嚇得直哭,她沒有去安慰孩子,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哭了。

● ● ●

羅夢妮的媽媽四翠也和我們一起在工廠打工,住在工廠宿舍。四翠和美美是老鄉,大家平日裡常往來。

四翠是個很節約的人,每次她去上班都要提醒女兒羅夢妮,「白天就不要開燈了,電費很貴。」我們住的是工廠里的宿舍,但水電費都要工人自己付。宿舍窗子很小,即使是在白天,裡面也是暗的。

美美也是個節約的人,可她孩子在沒有光的屋子裡總是哭。冬天,屋外又冷,她就把自家的燈關了,抱著孩子去羅夢妮家,去了發現她家的燈也是關著的。

她便對羅夢妮說:「我孩子怕黑。」然後順手把燈打開了。第一次第二次羅夢妮也沒說什麼,後來次數多了,羅夢妮告訴她媽媽,說美美抱著孩子來她們家、開她們家的燈。

就因這件事,有一天,四翠站在門外把美美罵了整整一個早上,美美的公公婆婆還不知道四翠為什麼罵美美。

在這事之前,只要美美去四翠家,四翠常招待她吃零食水果,這事之後,四翠也就不再給了。美美知道她們不歡迎她,便沒再去了。

有一天下班後,天都快黑了,我看見施雲的兄弟施伍在前面跑著,他媽一邊追一邊擦眼淚。四翠在水龍頭那裡蹲著洗衣服,我問她這咋回事,她說:「還不是那不要臉的。」

「哪個不要臉的?」

「帶娃兒的那個。」

我知道她說的是美美,便問,「美美出事了嗎?」

四翠說:「她能出啥事,她自己的男人沒錢,她就去把他兄弟的錢取了唄,這女人真精,我就知道她不是啥好東西,連人家密碼她都知道。」

原本美美的丈夫施雲上班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如果不是有他爸媽,他的工資都不夠自己用。美美要帶孩子本來就需要錢,自己更是一分零用錢都沒有。每年換季,周圍的女孩們都換上了新款式的衣服,美美只能眼眼巴巴地看著,一臉羨慕。

她知道施伍對他女朋友好,偶爾得知了他女朋友的生日,就碰運氣輸了一下銀行卡密碼,誰知還真碰對了。至於那個銀行卡她是怎麼得到的,沒人知道。

美美「偷錢」的第二天,施伍就搬出去了。

公公施能問美美取的錢哪去了,她指著床上的兩件新衣服說:「就買了這兩件衣服,剩下的寄給我媽了。」

施能說:「你知道嗎?施伍這錢是存起來今年回去結婚的。我們商量好了,分開住吧,你和施雲你們過你的。從現在起,我掙的錢用來還施伍。」

他們分家後的第一天,施雲就不去上班了,美美也不好好帶孩子了,她婆婆看不下去,做好了飯,還是跟往常一樣叫他們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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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方便麵的十四歲女孩

流水線上的產品,大多數工人即使是閉著眼睛都會做了。同樣的動作重複千萬回,好像噩夢一樣永無止境。所有的人都一樣,磨破的手指起初疼痛難忍,到最後就漸漸麻木了,也就沒了痛感。

然而,唯獨羅夢妮的手指不曾麻木過,一直在疼痛。

羅夢妮坐在流水線的最後一個座位上,邊幹活邊小聲地抽噎,繼而又和鄰座的工友說:「我真想去跳海,死了算了,這樣活著真難受啊!」

「去吧,我絕對不會拉著你。」工友開玩笑回她。

下班後,我問羅夢妮:「你今天是不是又不回去吃飯啊?你最近都瘦了,剛來的時候還胖點,現在看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

羅夢妮說:「我媽又轉夜班了。」

「轉夜班怎麼了,轉夜班和你吃飯有關嗎?」

「我媽說如果她上夜班的話,叫我就不要回去吃飯了,她白天要睡覺,我回去會打擾她睡覺,晚上她上班會打瞌睡。」

工廠旁邊有個小賣部,四翠轉夜班的時候,羅夢妮就去小賣部買一桶方便麵,端著放到廠里的桌子上吃。四翠每隔一個月轉一次夜班,羅夢妮每隔一個月就要吃一個月的方便麵。

有一次,我的電磁爐壞了,就去買方便麵,和羅夢妮一起吃。「味道還不錯,蠻香的。」我說。

羅夢妮皺著眉頭答,「你又沒經常吃,我天天吃,都吃煩了。有時候聞著這味道,我就想吐,這輩子最討厭的應該就是方便麵了。」

「外面有快餐店,你怎麼不去買飯吃?你要是不知道怎麼買,明天我帶你去。」

「這事我跟我媽說過,她說快餐太貴了,叫我熬著,下午再回家吃飯。」

過了兩天,發工資了。羅夢妮開心地說,這次發的是她進廠後的第二筆工資,一千七百塊錢,「比第一次兩百多塊錢多多啦!」

到晚上七點多,四翠快步走到我們這個車間,站在羅夢妮的旁邊說:「夢妮兒,錢呢?」羅夢妮放下手中的貨,左手從褲子的口袋子裡小心翼翼地掏出錢,遞給四翠。四翠伸手接過錢,摺疊了一下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裡,興高采烈地走了。

羅夢妮是爺爺奶奶帶長大的,父母一直在外打工沒回過家。等他們回家的時候,羅夢妮已經小學畢業了。

羅夢妮說,他們回家的時候,恰巧是中學快要開學的時候。爸媽把帶她去外婆家,等學校報名的時間過了,才回到爺爺奶奶家,好像是故意要錯過一樣,回家後也不提上學的事了。

後來她同學去找她,勸四翠讓羅夢妮去上學。四翠就推說,羅夢妮不聽話,要是跟學校里的那些男的跑了,出了事怎麼辦。夢妮也想繼續上學,勸了好久,四翠才勉強答應。

可等到要出發去學校的時候,四翠卻怎麼都不給學費。

之後四翠才說,要羅夢妮和她一起出來打工,幫家裡掙點錢,把她們家的房子再建一層,然後再裝修。說完這些,羅夢妮總結道:「你知道嗎,這完全是個陰謀。」

我問:「你還未成年,怎麼進的廠?」

「你是不知道,我媽帶著我整整找了五天的廠,那些廠都不要我,說每年上面的人查廠都查得嚴,我能在這個廠待下,大概也是因為我媽在這裡工作了好多年吧。我媽跟老闆說,如果不讓我進這個廠,她也不來上班了,老闆就同意了。老闆說如果上面有人來查廠,他會提前通知我,查廠的時候我就休息,過後再繼續上班。」

● ● ●

寧波是四翠打工的根據地,比對自己家鄉還熟悉,唯獨青春期的女兒讓她傷透了腦筋。

羅夢妮性格開朗,在廠里和誰都聊得來。剛來的時候,羅夢妮就喜歡上了流水線上的一個男孩,可男孩不喜歡她,她還是天天去找人家。後來男孩家裡出了點事,便回貴州去了。

沒過多久,羅夢妮又喜歡上了包裝部的一個叫黎戶的工人,每當流水線上沒貨了,她就去幫黎戶打包。後來黎戶還跟我們說:「沒想到羅夢妮這小姑娘還會喜歡我。」可過年的時候,黎戶又辭工了。

幾天後,羅夢妮和流水線上的王三談起了戀愛。拉長是王三的姑父,自從羅夢妮和王三談戀愛後,拉長在工作上就格外照顧羅夢妮。王三經常買一些糖果帶到廠里給羅夢妮吃,夏天的時候,還總去小賣部買飲料和冰棍給她。

那時候,四翠的鄰居芝花正在和一個50來歲的男人來往,四翠常愛在背後說人家的閒話。有一次,我去壓機房拿袋子,聽到四翠又在和工友們說芝花。當天晚上,兩人就在機房裡打了一架。原因是芝花為了報復四翠到處說閒話,就和工友們說,每次四翠上夜班,羅夢妮都在外面,和男人睡覺。四翠氣不過,便和芝花打了起來。

第二天我去上班,看見四翠在水龍頭下洗衣服,鼻青臉腫的,沒過多久就辭工了。

四翠辭工當天,經理來問羅夢妮:「你今年多少歲了?」羅夢妮說:「十四了。」經理立刻說:「上面有人來查,你不能在這裡上班了,收拾一下,去財務處拿工資。」羅夢妮坐著沒動,經理走後,拉長對羅夢妮說:「一定要裝嫩嗎?你就不能跟她說你十七歲?」

從此以後,羅夢妮也沒再來上班了。

● ● ●

四翠和羅夢妮依舊住在我隔壁,有天我去找羅夢妮玩,見四翠一個人在家,問她羅夢妮呢,她說:「去服裝店賣衣服了。」

四翠說她要把自己手上正在做的十字繡繡完,才出去找工作,我看了看她的十字繡和樣圖,繡的是一幅巨大的百鳥朝鳳,如果天天繡,至少還要兩個月。

四翠還驕傲地說,她現在花的錢都是羅夢妮掙的。

過了幾天廠里放假,羅夢妮約我跟她一起去逛街,她剛準備換衣服,褲子口袋裡的錢就露了出來,被四翠看見了。四翠伸手要拿,羅夢妮立馬站起來一閃,四翠沒有拿到錢,氣急敗壞地說:「發工資了也不跟老子說,拿過來。」

「這是我提前支出來用的。」

「支的也要拿來。」

羅夢妮這才不情不願地把錢拿出來,遞給四翠,四翠還喋喋不休:「你看羅珠珠家那兩姐妹,她們家那麼大的房子,全都是她們兩個打工的錢修建的,你以為你給我的多得很嗎?」

羅夢妮不想聽她長篇大論,拉著我說,「咱們出去玩吧。」出去後她才說她不逛街了,沒有錢。我說我借給她,她又說被她媽知道要被罵。

後來有一次,我跟四翠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的路上看見羅夢妮和王三手拉著手在逛街,沒看見我們。第二天早上,大多數工友都去上班之後,四翠把羅夢妮打哭了。

我們住的房子隔音很差,我清楚地聽見四翠罵羅夢妮:「你是不是還跟王三在一起?我不是叫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嗎,你找個啥子樣的不可以,偏要找個苗子(對苗族人的蔑稱),我以前上夜班的時候,你是不是真的沒有回來睡覺?」

羅夢妮哭著說:「我答應跟他結婚了。」

四翠又罵道:「你個爛母狗,牛馬畜生都不如,以前我一直以為是假的。你去了吧,他家房子都沒有。」

羅夢妮說:「當初哪個叫你不讓我讀書呢?」

「就是因為你不聽話才不讓你讀的,你想讀你就回去讀,反正老子先說過,老子是沒得錢供你的。」

羅夢妮就一直哭。

● ● ●


又過了一段時間,四翠煮了一鍋雞肉,過來叫我去吃。我說我吃過飯了,倒是想去找羅夢妮聊聊天。

一進門才看見,四翠家裡來了一幫客人,提著很多禮品,其中有一個陌生男孩穿著整齊的西服,十七八歲的樣子。原來這幫人都是來提親的。吃完飯他們走後,四翠邊洗碗邊給我說,剛才那個男孩是羅夢妮的未婚夫,羅夢妮已經搬去和他一起住了。

後來,羅夢妮生下一個孩子,四翠要求男孩帶羅夢妮回老家辦了場酒席——就算「真正意義」上的結婚了,那年,她也才十五歲。

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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