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宏生
圖：來源網絡
過年，牽動我小鹿亂撞的心房。我對過年的嚮往，像村口的老榕樹一樣挺拔。我掐著日子，心底一天天的興奮起來。因為我童年所有的希冀，都可以在過年得以實現。
離春節還有一段時日，我就嚷嚷著要大人給我做套新衣服。當我看到父親從縣城回來時，蛇皮袋裡有塊藍色的布料時，我喜上眉梢，心裡像吃了一塊糖那樣的甜蜜。為了讓我在春節這一天穿上新衣服，祖母就在我身上量好尺寸，然後把布鋪開，用帶粉的貝殼畫好標識，對摺剪開，剪成大小几塊，接下來就是針線活了。一有空閒，祖母用她能幹的雙手一針一線的縫製。有時，祖母把針在頭髮上蹭一蹭，然後繼續縫。幾天之後，祖母縫製好衣服，讓我試一試是否合身，我馬上穿上新衣服，左看看右看看，滿心歡喜，不捨得脫下來。可是，我得等待，等待大年三十才拿出來穿。
剃頭過新年，也是村裡的習俗。臨近年關，到理髮店剃頭的村民一下子多起來。剃頭老師傅忙不過來，他的兩個兒子都來幫忙。我也自動自覺去理髮店等待剃頭。由於人多，我發現師傅剃頭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好多。那一次，我被剃頭老師傅的兒子秋風掃落葉般剃著頭髮，粗魯的年青師傅用剃刀時把我的後脖子刮破了皮，我忍著痛不敢吭聲。相對於過年，我覺得這點痛不算什麼。
過年的氛圍逐漸濃烈起來。年前這幾天，大人一刻沒有停歇，父親忙著購置年貨，祖母忙著做粿。我就喜歡看著祖母做「酒殼龜粿」，看著祖母把熟紅肉番薯、糯米粉、粘米粉、紅糖和水按一定比例放進大缽里揉成團到做成「酒殼龜粿」的全過程。春節前，幾乎每家要做一桌豆腐（一個框架一次壓制好的豆腐量）。大人把我叫去與哥哥磨豆漿。哥哥負責推石磨，我負責往磨眼裡添黃豆。雪白的豆漿，沿著磨口汩汩地流下磨槽，散發出清新的豆腥味。磨好豆漿後，我就是一個閒人，站在一邊看著父親和哥哥製作豆腐的全過程。
當用花生油炸出來的豆腐香瀰漫整座屋子時，我就知道，明天是大年三十了。
大年廿九，父親寫好春聯，我幫忙塗上糨糊，由父親貼上去。自打記憶起，每年都是父親寫的春聯。父親喜歡在橫聯寫著「五穀豐登」「六畜興旺」「風調雨順」這樣的詞語，是希望在新一年裡紅紅火火、諸事順遂。大人忙不過來，安排我在灶膛燒火。松枝和柏枝在灶膛里燒得「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火苗把我的小臉照得紅撲撲的，宛如三月盛開的桃花。
最忙，要算村裡的女人，她們不但要做粿，準備祭品，還要穿梭於各個廟宇求神拜佛，祈求家庭康樂平安。但到祠堂祭拜我們的祖先，就是男人的事了。有一次，我跟在哥哥後面跪拜母親的香爐，我看見祖母的臉上有淚在蠕動，祖母把臉扭向一邊說，風大，灰塵迷了眼，那時，我才知道，風中遺落的碎片，也可以讓人淚流滿面。
大年三十的傍晚，我洗完澡，穿上祖母給我做的新衣服。這是個除舊迎新的日子，大人也是這一天才開始穿上新衣服。這一天，大人會給我壓歲錢，我把大人給的壓歲錢放進口袋裡，雀躍地跑出去會小夥伴了。在夥伴們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新衣服，還告訴他們我有多少壓歲錢。我們一群小孩在巷子裡追逐著，嘻戲著。我們仿佛沉醉在一片歡樂的海洋……
年夜飯，就像那碗團圓的珍珠圓子，就像火鍋里沸騰的湯汁，摻進了多少愛的元素。祖母把豬肉切成小塊，放進一些香菇開始燉了。那豬肉和香菇要燉好長一段時間呢，等待的幸福比這更漫長醇厚。還未等揭鍋，已經香氣四溢。小時候喜歡吃瘦肉，一小塊瘦肉放進嘴裡，燙，肉在嘴裡翻幾個跟斗，才開始慢慢嚼。吃上這頓豬肉和香菇，我的嘴巴要香上好幾天。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就是新年的開始，此時，鄰家首先響起迎接新年的鞭炮聲。我和哥哥也拿出一串鞭炮，走到家門口。哥哥用一根竹子吊起。我用燃著的香點燃了引線，趕緊走到一邊捂住耳朵。「噼噼啪啪」，如星的紅點一顆顆炸響，像油鍋里的豆子蹦跳個不停。這個夜裡，我的興奮感如同村裡此起彼伏的鞭炮，久久不願平息。
初一早上，大人就對我說：「你要乖，不要給大人罵，這一天罵人不是好事。」初一，即便是不聽話，大人都儘量不罵小孩。
為表示對神明佛祖的虔誠，讓佛祖保佑一家人平安，初一早上家家都要吃素。我草草吃完一碗甜粥（糯米和淮山加紅糖煮成的粥），急不可待地跑到村裡的祠堂前面小廣場，等著看「老熱」（「唱曲」和「舞獅」的統稱）。「唱曲」就是唱潮劇，一對男女坐著唱潮劇，一些人唱和著，潮州音樂伴奏。「舞獅」就是青獅或黃獅表演，融舞蹈、雜技、武術於一體，配以氣勢磅礴的潮州大鑼鼓。
沒多久，小廣場鼓樂齊鳴，人聲沸騰，可熱鬧了。全村多半男女老少都來了。有時，一天連續來了幾幫「唱曲」或「舞獅」。大家圍成圓圈，站在外圍的人得伸長脖子才能看得到。我比較喜歡看「舞獅」。戴著假面具的「獅娘」不停地挑逗獅子，使獅子昂首騰躍、威風凜凜的百獸之王形象表現得惟妙惟肖、淋漓盡致。高腳「獅娘」很滑稽，拿著一把開了叉的扇子，笑呵呵，不但挑逗獅子，還挑逗在場的觀眾，我們也受了感染，其樂融融。「獅娘」挑逗完獅子，接下來還有舞棍、舞刀；有對打，有單打。因為武打的場面很刺激，險象環生，扣人心弦。看完演出，我還跟在要去其他地方表演的「武獅」隊伍後面走了一段路，依依不捨。從大年初一到初三，村裡固定有這些文娛節目。
過年的熱鬧和快樂日子很快過去，我總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這是我記憶里童年的春節，亦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時光。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樸素無華的東西的話，除了我小時過的那些年，再也沒有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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